?“他是個降妖師。”
我的養(yǎng)父,村民們不止一次跟我說起他是個降妖師,可我不信,不相信一個酗酒度日的醉漢能有出神入化的降妖本領。
?每次面對我的質(zhì)問,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出于小孩子的好奇心我想知道一些怪力亂神的經(jīng)歷,可他總是撇下我一個人出去買醉,孤獨的背影被夕陽越拉越長,仿佛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故事。
?直到我偷偷翻開他塵封在老屋角落里的箱子,他才心甘情愿地跟我講起了我想知道的故事。
?那天我把從箱子里找到的包裹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各種法器,咒符散落一桌,里面還夾著一根發(fā)簪。
?他眼皮也沒抬一下,依舊用筷子撥拉著小碟里的花生米,卻不再往嘴里送,只是用袖口擦了擦沾滿酒沫和碎花生米屑的嘴角。
?“我捉住的第一只妖怪青面獠牙,兇神惡煞,兩只爪子有三寸長,涂滿劇毒,沾血即化。我就是用這個金剛缽收服他的,那晚追他追了十多里地。”他一邊說一邊用筷子敲了敲一個銅碗。
?“第二只妖精還沒徹底成精,沒什么戕害別人的能力,但經(jīng)常搞一些惡作劇。不堪折磨的那家人就請我去他收了,那妖精小孩模樣,雙臂奇長,扎兩發(fā)髻,一雙丹鳳眼炯炯有神,手里拿著一個撥浪鼓,能使人致歡以此捉弄別人。捆包裹的繩子就是當時收服了他的法器。”
?包裹里有多少東西,他就講了多少故事。
?年少的好奇心被最大程度的滿足,可熱血沸騰之余,心里總有一些不自然,他的講述太平淡沒有絲毫感情可言。
?“那這個背后有什么故事呢?”我最后拿起那根發(fā)簪在父親眼前晃了晃。
?他的眼睛突然閃過一絲精光,稍縱即逝,隨后陷入沉寂,濃濃的悲傷溢出眼眶。
?“你相信這些神魔妖仙么?”
?“相信啊,您不就是除魔衛(wèi)道的降妖師么?”
?“可是這個世界上哪里又有什么妖魔鬼怪存在呢?”養(yǎng)父緊緊咬著后槽牙,一字一頓地說,“不過都是人吃人罷了”言語間是歷經(jīng)滄桑的無可奈何和不甘。
?之后養(yǎng)父向我講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養(yǎng)父出身降妖世家,祖上三代代代單傳均以降妖為生。
?所謂降妖,不過是把花言巧語和尋常道法結(jié)合起來欺騙村民。那些故事其實早就編好了,養(yǎng)父從小就要求記那些光怪陸離的故事,讓他講三天三夜都不帶重樣的。這是降妖師的秘密。
?養(yǎng)父接過家族降妖事業(yè)的那年,村里爆發(fā)瘟疫,不斷有人死去,哀鴻遍野,大家都不敢出門。
?可是,盡管如此,去筒子樓的人絲毫不見減少。
?大家心知肚明,都是為了去見那個從外地來的女人。照村里媳婦們的說法男人們都被她把魂兒勾了去。
?此言非虛,不論是衣冠楚楚,還是衣著邋遢的男人都會從她的房間里心滿意足地出來,嘴角掛著淫糜的笑,瘟疫什么的早就拋之腦后。而她也確實不同于村里其他的女人,她愛擦粉,喜穿旗袍,戴長筒手套。
?聽說她還是一個九指。
?這九指日后竟送了她的命。
?日益嚴重的瘟疫,久出不歸的男人,女人們把這一切都歸咎于那新來的九指,覺得她是妖精。狐貍精。
?養(yǎng)父被請來降妖。
?結(jié)果妖沒降了,自己反而愛上了那個女人,死心塌地。養(yǎng)父說那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完美的女人。
?養(yǎng)父替她辯解,她不是妖。
?大伙不信。如果她過著不道德的生活,那么這當然證明她是狐貍精;如果她本分而端莊,那么她顯然是偽裝,以便用自己的外表來迷惑眾人;如果她對大伙的質(zhì)疑提出抗議,這證明她確實是妖,如果她對質(zhì)疑感到恐懼絕望,垂頭喪氣,緘默不語,這已經(jīng)是她是妖的有力證據(jù)。當時所有人都這么想除了和她同住一個筒子樓的捏糖人的。
?為了證明她的清白,養(yǎng)父不惜曝光降妖師的秘密。
?可是那些人又怎么可能會信他,必須有人為這場瘟疫負責,男人們也必須要回家。
?所以她就是妖,九指是證據(jù)。
?養(yǎng)父也因此被趕出了原來的村子,那里再也不需要降妖師了,人人都是。
?后來的事養(yǎng)父也不知道了,消息太閉塞。
?“被趕出來之后,我就定居在了這里。離開的時候家被抄了,除了一堆無用的法器,就剩這根她送我的發(fā)簪了。”養(yǎng)父雙手捻著那根發(fā)簪,兩眼像是活過來了一樣,回憶過往時的陰霾一掃而凈,像換了一個人,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
?我不知道該怎么稱呼那個女人,聽說姓江。養(yǎng)父一定是深愛那個姓江的女人的,因為愛這種東西,不止可以說,就算捂住嘴,也會從眼睛里流淌出來。
?“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別的,是人心啊。”我還在愣神,他說完就走出了房門。
?我一個人怔怔地坐在原地,腦子里一直有個聲音在回響“不過是人吃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