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哥走了,年僅38歲。他一生艱難,歷經磨難。最后,不得善終。
看到他的那一刻,他已經沒有意識了。不能自主呼吸,靠呼吸機維持。我試著輕輕觸碰他。心里有一絲恐懼。身子有點燙,醫生說高燒39℃,一直居高不下。
出事的時候,他在工地干活。早晨6 點多開始,到七點多突然發病。膝蓋一軟,暈倒在地上。再也沒能夠醒來。工友叫來救護車,送到縣醫院。醫生做了常規急救,說是無能為力,讓趕快送往大醫院。
救護車又一路飛馳,來到了唐都醫院。這個號稱西北一流的醫院。醫生各項檢查之后。給出結論,沒得救。腦干出血,出血量過大,手術成功率為零。腦干出血,5毫升死亡率為百分之七十。10毫升為百分之九十。超過10毫升,只有萬分之一的成活率。表哥他腦干出血量是20多毫升。
大表哥就躺在病床上。沒有一點細微的動靜。除了心跳和呼吸機帶動下的呼吸聲。他不知道痛了,什么也感覺不到了。我無能為力。只安靜的盯著他,奢望著他能動動手指,或是眨下眼睛...
我握住他的手,有溫度,和平時一樣。只是再沒有回應。手放在他的心口,心跳有規律地在跳動。我無法理解,怎么就救不了了呢。他只是睡得深沉,連呼嚕都忘記打了。我可記得,他睡覺時,那呼嚕聲可是驚天動地的。一起住的時候,還老是抱怨他。
他不會有回應了。我便想起了他的一生坎坷曲折。他比我大6歲。從小家境貧寒。姑父得了富貴病,肺結核。家里沒有錢治療,越拖越嚴重。干不了農活,還是得硬撐著干。表哥讀了三四年書,便被大姑拉回家逼著干農活。也是沒有辦法,人是要吃飯的。家里還有一個弟弟要照顧。
開始干農活那年,表哥應該也就十歲多一點。漸漸就成了家里的頂梁柱。也就是這樣,他開始了往后一生的艱辛勞作。他學會了蠻干,學會了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除了賣力氣,他想不出別的辦法來照顧家人。
稍大一些的時候,山溝里的年輕人開始出門打工了。都是沒讀多少書的人。當時能想到掙錢多點的工作,只有當礦工了。于是,一群正值青春的大男孩,都去了煤礦。表哥也跟著去了,不過是十三四的年紀。
住最簡陋的房子,睡草席,頭枕著磚頭。幾個合著蓋一床黑心棉的被子。礦上的生活極其簡陋。工作更是簡單粗暴。表哥沒有技術,不會放炮和架棚。只能鏟煤拉煤車。多數煤礦,洞子里是非常悶熱的。不負重慢慢走路都會大汗淋漓。他們要8小時不停地干活。鏟煤,特制的大鐵锨,每一锨能裝十來斤煤炭。石頭的話,能裝二三十斤。機械式地揮動著手臂,重復著簡單費力的動作。拉車也一點不比這輕松。洞子里的高度一般在一米二左右。路面坑凹曲折。人得一直弓著腰卯足了勁往前拽著走。我沒見過纖夫,我想應該更甚。纖夫只會勞累致死,不用擔心頭頂上會隨時坍塌下來。一車煤一千斤左右,石頭大約兩倍。干活的人任由汗如雨下。偶爾甩甩頭,免得汗水辣了眼睛。
大表哥從咬牙堅持到后來年長些了慢慢適應下來。他在煤礦干了十多年。礦上的工作是沉悶的,生活是極其無聊的。很多人學會了賭,還有嫖。表哥沒有,他更心疼錢。他省吃儉用,把每一塊錢都拿回去補貼家用。從開始的抱怨命運不公,到后來的逆來順受自愿受苦。他不可能放下親人,獨自好過。
他長大了,姑父卻熬不住走了。從此,他扛起這個家。平時在外賣力工作,農忙時趕回來種莊稼。片刻不得閑。正是年輕,背卻坨了。他從不抱怨,但是我能感覺到他的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憂慮。他必定極少有過歡愉,卻從不說出口。他把自己活成巖縫里的小草。
后來,國家管控,煤礦少了,干不成了。大表哥到了工地。他當學徒,起早貪黑跟了師傅一年多,學會了抹灰的手藝。于是,他又開始新的一輪超負荷工作。沒有煤礦危險,卻需要更長的工作時間。每天差不多工作十三個小時。不然是掙不下錢的。沒有人逼迫,你得逼著自己。十三個小時除了吃午飯,不間斷,快速地干活。當時工地上也是很亂的。辛辛苦苦干完了活,有時候包工頭跑路了,拿不到一分錢。
大表哥又在工地上干了很多年。賺了點錢,蓋了小洋樓,三十多歲娶上了媳婦兒生了兒子。都很欣慰,大表哥熬出頭了。過上好日子了。大姑卻病了。表哥花很多錢給她治療。忙里忙外地伺候她。拖了一段時間,還是離開了。
父母都不在了。只有一個弟弟了。可是,小表哥已經不聯系家人很多年了。以至于大姑走的時候,望眼欲穿都沒能見到她最疼愛的小兒子...
大表哥再也不用受苦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不知道他清醒的最后一刻在想什么。是否來得及思念他的妻兒,或是遠去的父母……
急診室里,大表哥待了43小時。幾次從嘴里噴出粘稠狀的異物。后來就是鮮紅的血液。他一直沒動過一下,直到停止心跳。
我說,大表哥是命不好,沒法子。好人不長命。他是個沒有福氣的人。有的人就是這樣,無由頭地一生凄慘。
大表哥受夠了苦,便離開了。從此,沒有了傷痛。
以此緬懷我敬愛地兄長。愿他一路走好。天堂里只有愛和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