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而言,文字是最有利的武器,我可以洋洋灑灑一長篇,任情任性。很多話,當面或電話里我都沒法說出口,經常會給自己折騰到面紅耳赤一身汗,這是我需要去改正的。我也知道,很多話我不說很多人是不能理解的,一個月內我一般不會打出去10通電話,一方面我擔心著親朋好友覺得我忘恩負義,另一方面我又給自己開脫——我有電話恐懼癥。人心也是需要去灌溉的,不聞不問,慢慢的一切就涼了,我知道自己把自己給丟了。
靜下心來想一想,我可以放下所有人,但有一個人我欠她一生一世。我想等到她不在后再零零碎碎完完整整的敘述她的一生,可我知道,時間拖的越久,我會忘記她的苦難和眼淚,最終無話可說。
晚上8點半,這個時候她應該是在給兩個孩子洗澡,洗完澡在門口坐一會兒,沒有生意的話,10點鐘幫我爸一起把電動車推進店里,然后關門睡覺。我知道夜晚對她而言是最難熬的,大孫子還好,一個人玩著玩著就睡著了,小女孩睡覺不老實,老愛蹬開被子還跺床,她一遍遍讓女孩老實起來,一邊又豎起耳朵聽著樓下的動靜,她但心我爸又開始一個人喝悶酒。確定樓下的人已經睡去了,孩子也安靜的入了夢想,終于她可以卸下一身防備、舒展地躺開來了,這個時候差不多已是凌晨12點。你以為她可以痛痛快快的睡下了,不然,路燈透過門窗映了進來,半明半暗,她躺在黑暗的一角,睜著眼睛,想著我這幾天在這里的陪伴,現在我頭也不回的獨自走開,又把她一個人留在無邊的深淵里獨自去承受,她想找個人訴說,四遭除了馬路上呼嘯而過的摩托車留下的噪音,她只能在黑暗里望著窗外的路燈,我知道這是我給她加的戲碼,她是不會有欣賞夜色的心情的,她只能一遍遍幻想如果當初早點發(fā)現和不離開上海,一切又是另一番景象。她這是在給自己找借口,就算她不離開,這一天也會到來,屆時她更是手足無措、痛不欲生。
今天她送我去等公交時,問我一臺儀器多少錢,我說一萬多,她勸我如果在上海實在沒有前景的話,年后回來這邊,她給我租個店面買臺儀器讓我自己做生意,她心疼我,不愿意讓我一個人在外飄零,可我卻沒法顧及到她,我想但無能為力。她又叮囑我,遇到合適的就不要錯過了,年紀也不小了,我跟她說見過她這大半輩子,我是不會結婚的,她又反問我,現在這個年代有誰會像我爸這樣蠻不講理胡攪蠻纏的,我不管這些,我發(fā)誓我一定要過和她不一樣的生活,跳出婚姻的牢籠這一生只為自己活,她無言而憐惜的看著我,害怕耽誤了我這一生。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家里的每個人她都惦念著,唯獨忘了自己,所以她皺紋叢生,頭發(fā)半白,所以她用一個人的隱忍把我們從分崩離析的狀態(tài)下強拉了回來,她在,所以這個家在。
是誰說過:一生很長,我們生下來就是來受苦的?放眼望去,也沒有誰一生都在苦難為伍,很多身殘志堅的人,到最后還名揚四海了,苦難反而給了他們力量和積蓄,讓他們在命運面前耀武揚威;那些前半生貧考驗,困的人,拼著一口氣,到后來反而能逆勢而起,一躍千里,所以這些苦難也許只是上天給他們的一個考驗而已,成功跨過這些考驗的人最終成了人們口中千古頌揚的佳話,失敗逆襲的也就默默無聞的失敗著而已。但有些人,命運總是愛開玩笑,無論怎么用盡全力的活著,她們卻沒能給自己積攢下一絲的運氣,怪她們太善良?在她身上,我看到的是無窮的韌勁和勇氣,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承受很多,多到你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會像她一樣頑強。今天我在車上看到一句很經典的話“富人掌握名詞和動詞,窮人只有形容詞”,是的,她算不上窮,可她孤立無援,一個人撐起了上天給她的種種不公和考驗,你看,我說的所有有關她的話,最多的還是形容詞,真真驗證了窮人只能擁有形容詞這句話,因為她身無長物,我們會盡一切可能去搜集那些美好的形容詞來贊美她從而去痛斥命運。
窮盡一生,她想把自己所擁有的最好的都給我們,可她只有這么多,一生的光陰和眼淚。小時候,我們依賴她,我會在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搬個椅子坐在門外等她下班回來,在我眼里她好看而讓我感到溫暖,現在我長大了,走在一起她不如我高,我胳膊搭在她的肩膀的時候,感覺到她的脆弱和渺小,油然而然生出一種想要保護她的欲望,原來歲月不僅催人老還催人單薄。她會跟我說我不在的這段日子里所有她知道的事,剛開始我還是很有耐心去認真聽她說這些家長里短的,到后來聽多了,就會半開導她半批評的語氣跟她說不要把精力放在不該自己操心的事上,是的,我知道這對她來說很是苛刻,她每天睜眼閉眼面對的都是這些,你能讓她說出什么至理名言國事要聞呢?于她而言,話里的人物就是她一生的軌跡,不談這些她確實所言無味,我是對周遭的一切冷淡慣了,除了這有限的幾個人,其他真的可以忽略不計,我又怎么能用自己的“清心寡欲”來要求她去跟我談陽春白雪呢?我的耐心真是少之又少,時間除了花在自己身上,又幾時關心過她的落寞處境呢,所以對她我是刻薄無情的。她依舊明月照溝渠般把能給我的都拿出來,在我臨走前,她去給我買水果,她跟我說這邊的水果很便宜,這邊的衣服才幾十塊錢一件,她給我熨好褲腿上的褶皺,她問我要不要她腳上穿的這種襪子,她還有好幾雙……她除了沒說把心掏出來,她想給我一切,佑我一世衣食無憂。她就是這樣,眼里只有家人,沒了自己,所以在我眼里她時而單純到可愛時而無私到可憐。怎么辦呢?這就是她一生的宿命,到死方休的宿命!
我問自己是不是自私到可以放下任何人?我不用想,可以,除了她!我肯定不會像她這樣糊糊涂涂但又無怨無悔地把一生的賭注全都投在了家人身上,但我知道,我欠她,一生一世,她在,我都要回去,聽她絮絮叨叨,陪她家長里短,看她里里外外忙碌,從她身上我早已為自己選擇了另外一種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