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解司榜揭驚讖現
任良弼踏上了返回天極觀的路途,心中盤算著再休憩一日便踏上歸途,回家向父母報平安——他自覺身體已漸漸恢復了元氣,似乎正逐漸從那場陰霾中掙脫出來。
早餐時分,他漫步至食堂,簡單地用過餐點后,尋得一處靜謐的庭院落座。他的思緒飄向了遙遠的涇鶴州,幻想著自己將以何種方式跨越千山萬水,抵達那片夢中的土地。腦海中,各式各樣的奇思妙想如繁星點點,閃爍不息。
時光悄逝,遐想彌久,直至午后陽光灑落肩頭,眼前草木明亮耀眼,他才恍然驚覺,周圍喧囂已愈發嘈雜。他起身走向那聲源之地,只見大院中已是人頭攢動,黑壓壓的人群仿佛一片無邊的海洋,而后面的人還在不斷地往前涌動,仿佛有什么大事即將發生。
一位陌生的師兄正奮力向人群中心擠去,卻未能成功。任良弼見狀,上前問道:“此處究竟發生了何事?”
那位師兄神情頗為激動,回答道:“你竟還不知曉?解司榜已然揭曉!”言罷,他又繼續擠入人群。擠動間,他回頭瞥了任良弼一眼,奇道:“怪了,你怎地一點也不顯得興奮?”
任良弼聽此一言,心中也覺自己異樣。若是往昔,這等大事,他必定迫不及待想要知曉結果。然而,前幾日的中邪經歷,讓他對九鼎會以外的一切皆失了興致,這解司榜亦不例外。因此,他此刻異常淡定。任良弼也試著擠了一陣,卻終究未能進入,便罷了,轉而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歇息。
此事實乃天極觀之大事。每年五月初十,天極觀皆會舉行祭天大典,此典與一段古老的傳說相關。
相傳,天極觀原是一座古老的道觀。兩百年前,有仙人路過此地,遺留下神秘能量,使得道觀內煉丹之原料帶上了奇效。新煉制的丹藥,竟有了養三魂之功。道觀眾人皆以為與這位仙人結下了不解之緣。因那仙人來自九天之上,故道觀更名為“天極觀”。百年之后,天極觀因戰亂而遷徙,丹藥皆被帶走,唯余一粒遺落于此。一日,一頑童至此玩耍,誤食此丹,瞬間便有了氣感。此后,他每日來此秘密修煉,依照氣感之變化,習得一身好本領,并開始收養徒弟。此處便成了一所學藝之地,雖與道教已然無關,但仍沿用牌坊上所刻之名,謂之“天極觀”。
而今,天極觀已是桃李滿天下。因那仙人來自九天之極,地位超然日月之上,天極觀便將這位仙人尊稱為“天極仙翁”。為感念仙翁之恩,天極觀每年五月初十皆會舉行祭天大典。大典之上,會選拔出一名弟子,騎馬表演技藝,與日月同輝,共邀仙翁觀賞。這被選中的弟子被稱為“解司”,每年僅有一名,且會提前公布于解司榜上。解司之名,于天極觀而言,乃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且說回任良弼。他在石凳上兀自坐著,心中所想皆是九鼎會之事。時光悄然流逝,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院中之人漸漸稀疏,任良弼便覺此刻或可擠入一探究竟。正此時,有兩位師姐已然觀過解司榜,正欲離去,口中還議論紛紛:“真是奇怪,這人我們竟是從未聽聞。”
任良弼聽了,心中好奇更盛,便奮力向前擠去,直至擠入人群第五層,踮起腳尖,越過前面人的頭頂,終得以一窺解司榜之真容。這一看之下,不禁讓他大吃一驚,那解司榜上赫然寫著三個大字:任良弼!
“怎會是我?”任良弼滿心疑惑。要知道,這解司榜每年名額僅有一個,皆是長老們的得意門生方能上榜,而他任良弼顯然并不在此列。平日里,白牙師父對他亦是鮮有關注,若非那次偷盜毒曲之事,師父根本不會特別注意于他。想到此處,任良弼不禁又向前擠去,直至擠至最前端。
“任良弼?此人是誰?”旁邊有師兄甲問師兄乙,師兄乙搖頭表示不知。
“任良弼?”又一個充滿疑惑的聲音傳來,“真是奇怪,怎會是他?”
任良弼循聲望去,只見那人正是師弟安俊材,同為白牙師父的徒弟,與他年齡相仿,只是他素來討厭此人。
“長老們有時也真是有眼無珠?。俊卑部〔拇舐暤貙ι磉叺娜苏f道。
“莫要如此說。”旁邊的師弟神色略顯慌張,連忙勸阻。
任良弼聽了心中自是不悅。但安俊材家中富有且權勢頗大,他自是惹不起。
“或許人家有什么過人之處是你未曾知曉的呢。”旁邊那人安慰安俊材道。
“他有幾斤幾兩我能不清楚?”安俊材大聲說道,“我們時常碰面,他的水平我豈會不知?”言罷,他便看到了人群中的任良弼,以及任良弼那略帶憤怒的眼神。
“喂!小屁狼!”安俊材擠過來,下巴高高揚起,說道,“怎會選中你呢?你與師父莫非有什么特別的關系不成?”
任良弼心中不悅,說道:“解司榜的名單豈是我能左右的?我上榜又有何錯?”
“憑什么你能上榜?你究竟有何本事?”安俊材不滿地說道。
此時,已有六七人的注意力從解司榜上轉移到了任良弼與安俊材這里。任良弼心中怒火中燒,真想給安俊材一拳,但想到安俊材家中的權勢,以及他爹和叔父都與官府有交往,便又強壓下了怒火。
“你那是什么表情?”安俊材仍在發著牢騷,“我說的有錯嗎?”
正此時,忽聞人群中傳來一聲喝斥:“讓開,讓開!”只見一高個子師兄擠出人群,其人臂長力大,隨手一推,便將安俊材推得踉蹌數步。此人乃是葉慶,雖非白牙師父門下,但任良弼卻識得他。
憶及往昔,葉慶曾無事生非,硬要與任良弼比試咒語口訣記憶。彼時,那些咒語白牙師父尚未傳授于任良弼,故而任良弼迅速落于下風。葉慶頗為較真,比試過后,得意洋洋道:“嘿嘿,狼崽,你又輸了。”然而,葉慶對法術并無多大興趣,他自幼在練兵場長大,其父掌管一支軍隊,故而他覺得施法繁瑣,遠不及拳腳兵器來得過癮。因此,他幾乎不通法術,但舞長槍之術在天極觀弟子中卻數一數二。
此刻,任良弼立于解司榜下,自己的名字赫然在目。他瞥見踉蹌的安俊材,心中暗道“活該”。安俊材瞪大雙眼,怒氣沖沖地抬頭盯著葉慶,質問其緣由。葉慶冷笑一聲,語氣挑釁道:“哼,你還真不認得我了?別自視甚高,目中無人?!卑部〔穆勓?,怒色上臉,反駁道:“我何時招惹于你?你這土包子,莫要無事生非!”
二人爭執之聲,引來周圍同修駐足圍觀??諝庵袕浡还删o張而尷尬的氣息。葉慶臉漲得通紅,緊握拳頭,猛地向前兩步,用力推了安俊材一把。安俊材踉蹌后退,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與憤怒。他氣不過,掄起拳頭,罵罵咧咧地往葉慶身上砸去。葉慶左手一檔,又將其推開。人群圍觀,半數之人忍俊不禁,看著安俊材出丑。
安俊材覺受侮辱,起身便要向葉慶施咒。然不等其吟唱完畢,葉慶上前抱住其雙臂,往地上重重一摔。安俊材疼得呻吟一聲,在場之人卻全然袖手旁觀,低聲議論。葉慶指著地上的安俊材道:“你那三腳貓功夫,還是算了吧。把你老爹找來吧,我把他一塊兒打了,叫他生出你這么個混蛋兒子!”
正當此時,人群中傳來一聲怒喝:“是誰在這里放肆?”人群讓開一條道路,只見白牙師父從中走出,走到葉慶跟前。他環顧四周,指著葉慶與安俊材,訓斥道:“你們兩個!同為天極觀弟子,竟在此斗毆,且還是在神圣的解司榜面前。這是對神明的大不敬!你們有何正當理由,說來聽聽!”
葉慶雖心中有氣,但見白牙師叔出面,只好忍氣吞聲。他咬著牙,低著頭。安俊材起身不平道:“師父,葉慶沒有品性,肆意動粗!”葉慶指著安俊材喊道:“是你出言不遜在先!”
白牙師父看看兩人,說道:“我明白了?!銈儍蓚€,罰抬水一天。此刻是未時,抬不滿五缸水不許吃飯。記住,是抬水!”說罷,白牙師父轉身離去。葉慶與安俊材兩人,只好乖乖前去抬水。任良弼見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受罰,心中無奈嘆息。不在話下。
? 歸家一帖報平安
且說任良弼心中五味雜陳。被選拔為解司的這消息如同春日里的一聲驚雷,震得他既驚又喜,卻也帶著幾分不安。他深知,這不僅僅是一份榮耀,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決定趁此回家報平安的機會,收拾心情,順便再攜物返觀,潛心修煉,以求不負眾望。
家,那個熟悉而溫馨的地方,依舊如昔。任文成夫婦見兒子突然歸來,臉上的驚訝轉瞬化作了難以言喻的喜悅。任母的手輕輕撫過任良弼的發梢,那曾經因中邪而斑白的發絲,如今已恢復了往日的烏黑,她的眼眶不禁微微濕潤。
“良弼,你……已經康復了?”任母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任文成站在一旁,沉默不語,但眼中的關切與喜悅卻溢于言表。
任良弼笑著點頭,那份從心底涌出的輕松與愉悅,讓他整個人都變得生動起來?!笆堑模铮乙呀浲耆祻土??!彼f著,臉上洋溢著青春的活力。
然而,當任良弼提及自己被選為解司之事時,任文成夫婦臉上的喜悅瞬間被一抹憂慮所取代。任母的眼神里滿是擔憂,她輕聲細語,生怕觸動了兒子心中的那份不安:“良弼,這可是大事啊。你能勝任嗎?萬一……萬一做不好,可怎么辦?”
任良弼理解父母的憂慮,但心中的那份執著與堅定卻讓他無法退縮。他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加自信:“爹,娘,你們放心。我知道這是個挑戰,但我愿意去嘗試。人家做夢都想當解司,而我如今有了 這個機會,怎能輕易放棄?”
任文成夫婦相視無言,最終任文成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良弼,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就放手去做吧。但一定要記住,千萬要小心,別出錯?!?/p>
任良弼心中一暖,同時也感到了一絲壓力。他明白父親的叮嚀背后承載的是怎樣的期望與擔憂。他默默收拾好行李,準備再次踏上前往天極觀的路途。臨行前,任文成從屋里拿出一兩銀子遞給他:“這銀子你帶著,給你師父帶去。雖然不多,但也是我們的一點心意?!?/p>
任良弼接過銀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父母,然后轉身離去。背影在夕陽的余暉下拉長,每一步都踏出了他對未來的期許與決心。
? 郁興初讖松間照
再次回到天極觀,任良弼的心境已大不相同。他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不僅僅是一場表演,更是一次對自我極限的挑戰。但他也相信,只要心中有光,腳下就有路。在這個充滿神秘與奇跡的地方,他將以解司的身份,書寫屬于自己的傳奇篇章。
這次解司榜的揭曉,讓天極觀霎時熱鬧得如同沸水。夜幕之下,那些留宿的弟子們無不熱烈地議論著即將到來的祭天大典。
任良弼拎著行李,步入青松院,徑直上了二樓。他并未徑直回寢室,而是悄然立于陽臺上,默默注視著樓下喧囂的人群。他隱匿于夜色之中,生怕被那群熱情的師兄弟們瘋狂拍打祝賀。樓下的師兄弟們個個興奮異常,滿心歡喜地迎接這個盛大的節日。在這其中,一個身著白衫的身影尤為引人注目。那人氣度不凡,風采翩翩,儼然一副貴族公子的模樣,慢條斯理地踱著步,左右兩側各有一名師弟緊隨其后,如同仆人一般為他扇風納涼。偶有路人遇見他,都會卑微地低頭行禮。然而,任良弼卻聽不清他們的交談內容。
任良弼對這位白衫公子并不陌生,盡管他并不知道其出身于哪個顯赫的家族,但因其特征顯著,在天極觀也曾遠遠見過幾次,故而頗有印象。
帶著行李回到宿舍后,任良弼果不其然被那五位熱情洋溢的師兄弟緊緊擁抱、拍打。就在這熱烈的氣氛中,一個身影推門而入——正是那位白衫公子。
“請問,哪位是任良弼師兄?”白衫公子問道,眼中閃爍著光芒。
“我?!比瘟煎稣玖顺鰜恚罢垎柲闶??”
白衫公子緩緩踱步,仔細打量了任良弼一番,然后微笑著拱手說道:“聽聞本屆的解司名為‘任良弼’,特地前來祝賀!”
任良弼與他素昧平生,但見對方氣宇軒昂,必定是身份顯赫之人。如今又特地前來祝賀,他有些受寵若驚,驚慌失措之下也跟著拱手道:“全仗師父抬愛。我本領低微,擔心那天會出丑。”
“此言差矣!”白衫公子輕輕展開手中的紙扇,“祭天大典,乃是向神明表達感恩之情,只要心懷誠意便足夠了。至于表演效果如何,盡力而為便是?!?/p>
任良弼聽后,覺得頗有道理,心中的憂慮也減輕了幾分。他又對白衫公子說道:“良弼心中原本有所擔憂,今聽師弟一番話,頓感寬慰。師弟特地前來祝賀,讓我受寵若驚,很想結識一下。”
那公子果斷地收起紙扇,以扇骨輕敲掌心,兩縷垂落的鬢發隨甩頭動作滑向耳后,頓時將那雙異于常人的招風耳暴露無遺,宛如戲臺上甩翎子的武生:“小弟姓郁,郁悶的郁,單名一個‘興’字,高興的興?!?/p>
任良弼見這位名叫郁興的公子居然對自己的招風形象毫無知覺,不禁啞然失笑。但他又不敢笑出聲來,生怕破壞了這難得的友好氛圍。而那幾個舍友早已轉過身去,偷偷地捂嘴竊笑。
“今日有幸結識郁興師弟,”任良弼客氣地說道,“真是萬分榮幸!”
“能與解司相識,才是我的榮幸呢!”郁興笑著說道,“時間不早了,師兄們,告辭了!”
郁興離開后,任良弼默默算了算時間,距離祭天大典還有十天;而明早太陽升起后,就只剩下九天了。
他望著大院里公布的技藝傳授安排表——明日上午將有一場玄術大講堂,由白牙師父主講,任何弟子都可以參加。不在話下。
天極觀是一個充滿自由的地方,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只要是沒有自己徒弟的弟子,都被視為門外弟子。這里的學習氛圍寬松,沒有嚴格的勤學苦練要求,弟子們可以隨心所欲地選擇學習的日子。無論是在天極觀過夜還是回家過夜都可以。長老們唯一忌諱的就是互不團結。天極觀對弟子們的懲罰大多只是小打小鬧,唯獨永遠逐出師門這一條是動真格的。
在天極觀學藝從來不需要交銀子或糧食。弟子們若是自愿,可以交錢或捐物以支持天極觀的開銷。實際上,大部分弟子的家境都很一般,幾年都交不出一文錢。而個別出身富豪人家的弟子,出手便是滿滿一包袱的金銀。這樣一來,一年到頭累積下來的財物也不在少數。再加上天極觀的長老們個個勤儉持家,因此天極觀從不缺錢。其實,天極觀的大部分財物還是來自于那些個別出手闊綽的富豪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