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飛機降落在X國那比老家的曬谷坪大不了多少的機場開始,覃云白就有些后悔,后悔那天晚上跟姜彤彤賭氣,填寫了那份外派申請,趕鴨子上架來到這個偏僻的小國。
等接他的吉普車顛簸了半天,到達工程所在地,他更是覺得腸子都是青的。
“鳥不拉屎”、“荒郊野外”是最佳的形容詞,裝修得不錯的套房宿舍也只有他一個人住,毫無人氣。
公司在X國項目的工程不大,國內只派了兩個項目經理過來,另外一個項目經理所駐的工地在X國的另外一端,開車過去都要大半天。
“老覃,我先回去了,你就當憶苦思甜吧,誰要你那么夠義氣,跟老板說要體驗下我們這些兄弟們過的日子呢。咱沒事多打打電話,練習一下國語,免得一個月后,你都忘記中國話怎么講了。”
說這話的正是另外一個項目經理孫宏志,他把覃云白送到駐地后著急往回趕,兩個項目都在山里,臨時修好的路兩邊都是深淺不一的山溝,開夜車著實有些危險。
“嗯,你趕緊回去吧,我評上總工之前,也外派了好幾年,沒有問題的。”覃云白強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揮了揮手,示意孫宏志離開。
可是真等吉普車看不見蹤影時,他的臉立馬被落寞占領,沒有一絲笑容,沒有目的地在套房里閑逛。
落地窗的大客廳,設備齊全的廚房,像一個精品樣板房;窗外是成蔭的綠樹,再往前走一點,就是波瀾壯闊的太平洋。住別墅,看海景,這樣的住宿條件放到招聘網上,絕對能引來一堆求職者。
可是覃云白卻并不感冒,在他眼里,多美的景色沒有人的點綴,都只是一張明信片,了無生趣。
“唉,既來之,則安之,誰叫我跟老板說要來體驗生活呢?”覃云白暗自打氣,從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打開,猛灌了一口。
“鈴鈴鈴……”電話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靜,覃云白健步過去拿起話筒,電話那頭傳來老板洪亮的聲音:“小覃,后悔沒啊?你可別堅持不了一周,就喊著要回來啊!”
“怎么可能,我覃云白不是這樣的人,老大您放心,我一定在這待滿三個月,做好總部下基層體驗生活的代表。”
“哈哈哈,你能這樣,我很開心。對了,估計你不會做飯,我派人托運了好幾箱方便面,什么口味都有,你對付著吃。我先掛啦!”
“謝謝老大,您想得真周到,再見!”覃云白邊拍著老板馬屁,邊四處搜索;果然在客廳的一角碼著好幾箱方便面,還有榨菜、火腿腸、雞腿什么的,出差神器一應俱全。
覃云白拍拍自己的胃,自言自語道:“看來你得要受一陣子苦了,沒事,就三個月,到時候我們再回去吃好的!”
就這樣覃云白開始了他在X國扎根基層的日子。白天還好說,工地總有些大大小小的事情需要他處理,忙碌的時候時間過得很快。可是一到夜晚,孤獨會像蟲子一樣撕咬著覃云白,時針的每一秒都動得特別緩慢,就算把電視機的聲音開到最大,聽里面像小丑一樣的諧星搞氣氛、說笑話,寂寞依然籠罩著整個屋子。
因為時差,覃云白沒好意思在他休息的時間擾朋友們清夢;和姜彤彤正處于徹底的冷戰,就算他把電話和他在家的時間發到她郵箱里,對方也沒見動靜。
2
沒到一個星期,覃云白就覺得自己要瘋了,忍不住算準時間按下姜彤彤的電話。電話響了好幾聲,最后被人按掉,再打就是關機。
“看來氣還沒有消啊!”覃云白嘆了口氣,想著引起兩人爭吵的那十八萬八的彩禮,依然有點想不明白。
他跟姜彤彤認識快八年,大一開始談戀愛,畢業后就住到一起,說沒有感情那是假話。上個月都說好要結婚了,沒想到姜彤彤家里莫名其妙地索要十八萬八的彩禮,把覃云白搞得非常不爽。
十八萬八不是一個小數目,但也不是個大數目,覃云白這幾年日以繼夜地加班,又在一個大項目中做出突出貢獻,破格提拔為總工程師,一定要拿,還是拿得出來。
可是覃云白就是不想拿,這是要花錢把姜彤彤買回來嗎?當年剛畢業的時候,同喝一杯甘蔗汁、同吃一根冰棍都不嫌棄他窮的姜彤彤,怎么就那么堅決地站到了他的對立面。
“十八萬八,你爸媽是賣女兒呢?”覃云白笑著打趣,還略帶幾分諷刺。
“覃云白,你說話能說得好聽點嗎?誰賣女兒呢?按我們那的規矩,彩禮就得這個數,不然就會被人笑話的。”
“彤彤,如果付了彩禮,我們就買不起房了,那只能在出租屋里結婚了,你愿意嗎?”
“房子也得有,不然我爸媽肯定不會同意的。”姜彤彤斬釘截鐵地回答。
“那咱們先把房子買了。反正你爸媽收了彩禮也是為了養老,我們來個分期付款,每個月給一點,怎么樣?”
“覃云白,就算給彩禮,以后每個月還是要給我爸媽錢的啊。你想混淆彩禮和生活費,我沒有那么笨吧,你的算盤也打得太精了。”
覃云白頭一次發現女朋友腦子太靈光不是件好事情,他賭氣地說:“好吧,房子要,彩禮也要,那我只能把自己空投到偏遠國家,干個一年半載再回來娶你,你等不?”
姜彤彤這些年最恨覃云白用外派來威脅她,好像離開他就活不了一樣,也賭氣撂了句狠話:“愛去不去,愛娶不娶,你只要申請,我絕對不阻止!”
被懟到墻角的覃云白怒氣沖沖地打開電腦,當著姜彤彤的面提交了到X國做項目經理的申請,把姜彤彤氣得眼淚直掉,當晚就跑到閨蜜家過夜去了。
按照公司的流程,員工提出外派申請之后,先會到人力資源部門,人力資源部門會找申請人面聊,確認意愿之后走其他審批環節。所以提申請的時候,覃云白是想著到那個時候撤回的,只想做個樣子給姜彤彤看,嚇一下她。
可是隔天找覃云白面聊的并不是人力專員,而是老總。他走到覃云白辦公室,當著很多人的面表揚覃云白,當場說公司會全力支持總部骨干下一線,并要求人力資源部把覃云白的事跡在全集團進行宣傳。
覃云白徹底傻了,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他是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臨行前他找了好幾次姜彤彤,解釋他的不得已,拍胸脯保證只是三個月。誰知道姜彤彤不是哭,就是罵,根本聽不進去他說的話。
無奈之下,覃云白往姜彤彤的賬戶上打了十八萬八,灰溜溜地來到了X國。按照公司的補貼制度,他要是能堅持三個月,這十八萬八也就掙回來了,到時候彩禮、房子的首付都沒有問題。
“彤彤,你到底什么時候才消氣啊?我在這都要瘋了,你知道嗎?”覃云白又給姜彤彤發了一封郵件,然后在客廳里做各種鍛煉,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才回到房間。
3
第二天清晨,清脆的電話鈴叫醒覃云白,他飛快爬起來,跑到電話機旁邊。
“彤彤,你終于氣消了啊!”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隔了好一會,傳來一個陌生的女聲:“覃總,我是劉夏,公司的項目現場審計員,按照計劃,我今天開始入駐您所在的項目,為期一個月。”
覃云白愣了幾秒后立馬反應過來,用夸張的語氣表達內心的歉意:“熱烈歡迎啊,剛才不好意思,認錯人了!”
“我中午就能到,自己開車去,您忙您自己的就可以了。”
“那好,晚上見!”
掛了電話后,覃云白想著有女孩過來,把客廳的私有物品收拾了一下,換了一身衣服去了工地。
白天在工地忙碌的間歇里,他突然想起了孫宏志跟他提過,劉夏是這個片區的現場審計員。之所以會提到她,是因為她的另類和能干。自幼失去雙親,在好心人士的幫助下完成學業,以優異的成績面試進公司;能力表現突出,卻拋開國內舒適的環境,要求做項目現場審計員,說這樣就可以實現環游全球的夢想,在工地上已經干滿整整一年。
覃云白原本并沒有這些放在心上,愛來則來,反正他也不怕審計。可是現在想著終于有一個人能跟他當面聊天,說的還是中國話,心中忍不住有些小雀躍,連周邊的風景都看起來賞心悅目了。
等覃云白忙完工地上的事情趕回宿舍時,一進門,一股撲鼻的飯菜香味鉆進他的鼻口,勾著滿肚子的饞蟲咕咕直叫。
抬眼一看,平時當擺設的廚房里有一個嬌小的身影在忙碌,客廳的餐桌上已經擺好了三菜一湯。
“嗨,我是覃云白,有什么需要幫忙嗎?”覃云白敲了敲廚房的玻璃門。
女孩匆匆地回了一下頭,“就差一道菜了,你到客廳等著就好。”說完又專心地翻炒著鍋里的菜,聞起來似乎是紅燒肉。
不會做菜的覃云白很有自知之明地走回客廳,從冰箱里找出兩瓶可樂,洗手坐到餐桌前面,眼巴巴地望著那幾盤菜,嘴里的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著,眼看就要流了一地。
五分鐘后,劉夏端著最后一盤菜走出廚房,印入眼簾的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眼睛亮亮的,像等著糖吃的孩子。
劉夏心底暗自發笑,她本來得過些日子才到這個項目,部門領導打電話給她:“劉夏,你先去X國覃總負責的那個項目,這是總經理交待下來的,說那個覃總沒有你的幫助可能活不了。”
看現在這個情形,如果她不來,先倒下的應該是他的胃吧,聽說他的腸胃一直很弱。劉夏在心里想著,腳下也沒耽擱,徑直走過去,把菜放到桌上,遞了雙筷子過去。“覃總,我們吃飯吧!”
覃云白感覺自己等這句話等了有一個世紀那么久,劉夏聲音也猶如天籟之音,好聽極了。他迅速鎖定目標,夾起一塊紅燒肉就往嘴巴放,殘存的理智讓嘴里禮節性地說出一聲夸獎:“看不出來,你年紀輕輕,做菜這么好吃。”
接下來就再聽不到他的聲音了,味蕾感覺到久違的幸福,手不受控制地夾菜,不一會把嘴塞得滿滿當當,兩邊的腮幫都鼓了起來。
“窮人孩子早當家,不論在哪里,首先得把自己照顧好。”劉夏看覃云白那副要噎著的樣子,幫忙盛了一碗湯遞過去,“覃總,你一看原來是在家里不干活的吧!”
覃云白接過湯,喝了一大口,狼狽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態,臉色通紅,“上大學前有老媽照顧,上大學后女朋友照顧,到這里才發現自己是生活低能兒。我以前外派的都是大項目,工地上配有中餐廚師,沒啥感覺;到最近才明白為什么X國的外派補貼是最高的!”
劉夏笑了笑,“理解,咱們公司這樣的項目經理不少,你不必不好意思。我應該能在這里待上一個月,這一個月保證你有飯吃,飯菜還合你胃口吧?”
“好啊,好啊,你真是救苦救難的觀音啊。飯菜太合我胃口了,太好吃了!”覃云白邊點頭邊吃,轉眼功夫,幾個菜和湯一大半都進了他的肚子,特別是紅燒肉,連湯汁都沒有剩下,就差舔盤子了。
覃云白滿足地打了好幾個飽嗝,起身要幫劉夏收拾碗筷,被劉夏攔住了,“別動,這些碗可都是我的寶貝,像你這種生活低能兒,遠離它們就是最大的幫忙。建議你去海邊消消食,猛的一下吃這么多,小心消化不良。”
覃云白摸了自己鼓起來胃,沒有拒絕,說了幾聲“謝謝”之后,離開宿舍去外面逛了一大圈。
4
可就這樣,等晚上睡覺的時候,覃云白的胃依然造起反來,開始只是脹脹的不舒服,慢慢地有些隱隱疼痛,最后居然如同暴雨傾盆般發作,疼得覃云白直冒冷汗,好幾次忍不住叫出聲來。
“你呀,被虐待慣了,好日子居然都過不了了。”覃云白默默地罵著,艱難地挪到客廳,在公用藥箱里翻找,一不小心把茶水柜上一個東西弄倒在地上,打破客廳的寂靜,發出刺耳的“哐當”一聲。
劉夏聽到聲響,從房間跑出來,關切地問:“覃總,你怎么啦?”
覃云白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回答:“我胃疼,找點藥吃。”
“看來還是吃撐了,你等著,我有特效藥。”劉夏說完走進房間,一會功夫拿著一盒藥出來,又幫忙倒了一杯溫水,放到覃云白面前,“吃這個,吃四片,很有效的。”
“讓你見笑了,我不僅是個生活低能兒,還是外強中干,看著這么大個,實際上身體很不好。”覃云白自嘲道,按照劉夏說的吞下藥丸,靠在沙發上。
“干嘛這么說自己,雖然我們是初次見面,但你在歐洲那些光輝事跡我可是聽說過,只是沒有想到會到這里遇見你。按理說,你這樣的級別是不需要外派到這么辛苦的地方的。”劉夏彎腰撿起剛才覃云白弄掉的東西,是一個相框,相框上覃云白和姜彤彤正露著甜蜜的微笑。
“我自己申請過來的,原因不說也罷,說出來讓人笑話。”覃云白看到劉夏手里的相框,照那張照片的時候,姜彤彤對他是無微不至的照顧,兩人的感情如同蜜里調油。
劉夏并沒有追問覃云白原因,她把相框放回原位,轉身打量了一下客廳的沙發,“覃總,要不你先在沙發上將就一晚上,我在那邊看看書。半夜要是有什么事情,我好找人過來帶你去醫院。”
覃云白想了想,同意了劉夏的建議。他現在的狀況,如果堅持要回房間,這姑娘肯定會豎著耳朵聽他的動靜,也休息不好,不如在這沙發上躺,劉夏也能自在點。“行,大恩不言謝,我先休息會。”
就這樣,覃云白躺在長沙發上,劉夏拿了本書坐在不遠的單人椅上,客廳重新安靜下來,只剩下覃云白慢慢平穩的呼吸聲,還有劉夏“沙沙”翻書的聲音。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劉夏發現覃云白的呼吸又急促起來,臉上紅紅的,一摸還燙燙的,搖都不搖不醒。
“糟糕,發燒了,得去醫院。”可是劉夏突然發現這是她來的第一天,工地上根本沒有認識的人,找誰幫忙啊?
“要不先喂點退燒藥,同時敷一下冰袋試試,要退不下來再找人。”劉夏想了想,隨后滿屋子地忙碌起來,找退燒藥,找冰袋,找毛巾,喂退燒藥,用毛巾裹著冰袋放到覃云白腦門上,折騰一兩個小時。最后覃云白燒退了,劉夏也累得沒有力氣,靠在沙發邊上睡著了。
等第一縷陽光透過落地窗照進客廳,覃云白清醒過來,他發現自己的衣服全汗濕了,腦門上還有一個裹著毛巾的冰袋,冰袋被一只纖細的手按在他頭上,手的主人正在熟睡。
覃云白知道自己發燒了,他的體質就是這樣,也算是自動免疫,腸胃不舒服之后很容易發燒,燒完了也就好了。只是苦了劉夏,折騰了一晚,下眼瞼的黑影是最明顯的證據。
一種異樣的溫暖在覃云白心中流淌,他悄悄地打量著這個姑娘。彎彎的柳葉眉,單眼皮,長長的眼睫毛,密密的,像一把刷子,鼻子很小巧,嘴巴也不大。只是因為長期在工地上跑,皮膚有點黑,細看還有一些曬斑。
覃云白從來沒有這么細致地看過一個女人,除了姜彤彤。這幾年姜彤彤脾氣見長,現在都有些面目模糊了。
覃云白把劉夏放在他額頭上的手輕輕地拿開,輕輕地起身,感覺自己恢復得差不多,就彎下腰把劉夏抱到沙發上。小姑娘很輕,一點都不費勁,可能是累壞了,一點都沒有感覺到自己換了睡覺的位置。
這么柔弱的姑娘,怎么會愿意在這么苦的工地上跑來跑去呢?就算像姜彤彤那樣從農村出來的,也吃不了這樣的苦啊。覃云白突然對劉夏產生濃厚的興趣,感覺她像一本謎一樣的書,讓人不由自主地想接近,想打開,看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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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劉夏醒過來時,覃云白已經沖完涼澡,換上上班的衣服,準備出門。
劉夏望著覃云白,思緒一下穿越到好幾年前,她第一次見到覃云白。當時的他正從車子里往福利院搬好心人士捐贈的物品,跟腦子里想著試題的她撞了個滿懷,手里的復習資料撒得滿地都是。
覃云白慌忙放下箱子,撿齊資料,遞到她面前,“小妹妹,不好意思,沒撞到哪吧?”
那聲音很陽光,很有磁性,一下子闖進她孤獨多年的內心,烙下永遠都抹不去的印記。
“你醒啦?昨晚給你添麻煩了啊,今天你要不休息一天,明天再開始工作?”覃云白的手在劉夏沒有焦距的眼前晃動,把劉夏帶回現實。
“不用,覃總,我沒事,你等我換一套衣服,我們一起去工地。”劉夏掙扎著爬起來。
“行,那你不著急,這里不需要打卡的。我幫你煮了點面條,你將就著吃一點,我們再去工地。”
劉夏自然不敢慢吞吞,她匆匆忙忙地洗簌,扒了幾口面條,背起昨晚上準備好的背包就往外走。
“面條能吃嗎?”覃云白邊開車邊問。
“嗯,能吃,不咸也不淡,估計是覃總您的最高水平了吧。”劉夏打趣道。
“哈哈,沒想到我平生第一次給人做飯,得到的是這樣一個中肯的評價。這的確是我的最高水平,最低水平也是這個。”
“那我真是太榮幸了。”劉夏嘴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眼神中流露出幾分竊喜。她怕被覃云白看到,扭頭看窗外,裝出一副看風景的樣子。
車子在兩邊都是山溝的簡易公路搖晃,十五分鐘后,兩人到了工地,迅速投入各自的工作中去。
覃云白是項目經理,管的是項目能不能按照計劃完工、花的錢能不能控制在預算之內,還有就是有沒有質量問題,這三者嚴格說來是此消彼長的,所以很多時間里,覃云白在做決策,尋找三頭并控的平衡方案。到現在,大的問題都擺平了,工作也不再像剛來那幾天忙碌,慢慢輕松起來。
劉夏他們部門則是負責審計,核實當前項目的狀態是不是跟項目經理報的一樣,一些貴重的材料有沒有按數用在工程上。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現場審計的工作特別苦,需要審計員頂著烈日去點數,去一些還在建的地方看看建設進度,也會跟一些工人聊天收集一些輔助證據。
覃云白透過臨時辦公室看著劉夏戴著安全帽在工地上“上躥下跳”,特別認真,特別仔細。她做事很有調理,拿著他上報的工程進度后,結合當天的施工計劃,從已經完成的部分開始現場考察,不時在本子上幾點什么,還會跟工人攀談,也不知道用的是英語還是本地語言。
等下午下班的時候,整個臉都曬得通紅的。覃云白拿出一瓶水,習慣性地擰松了瓶蓋,遞了過去,“你一個姑娘家,曬這么黑,就不怕沒人要啊?”
“不怕,我打算找一個黑人嫁了,在那里無論我曬多黑,都會是最白的。”劉夏接過水,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大口,那輕松就能擰開的瓶蓋讓她感到沒有由來的甜蜜。
“我的項目其實不用這么費心的,你走走過場就好了。”覃云白看著劉夏喝水的模樣,突然有點心疼。
“我知道,你的項目在我們部門是掛過紅旗的,最省心。我主要是跟你學習,看你如何控制得這么好,不是為了找毛病。”劉夏“尾隨”覃云白進了公司,遠遠地看他拼著命,得到諸多人的認可,越爬越高,變成天上的星星,遙不可及。原以為這輩子就這樣,沒想到老天會恩賜這么一段近距離時光,最近的時候估計只有0.1公分。
“那就更不用這么費事啊,直接做好一桌菜,問我就行了啊?”
“那不行,我得自己看,看能出什么,整理一下,最后才向你請教。對了,你提醒我了,我得先下班,拿菜去了,不然我們晚上沒有吃的。我們半個小時后停車場見!”
說完把安全帽往墻上一掛,飛快地收拾好背包,跑了出去。
半個小時后,劉夏拎著一框子菜,笑瞇瞇地站在吉普前。
“這哪里有菜市場?”覃云白好奇這個問題半個小時了,以他對周邊的認知,根本不可能有菜市場。
“哈哈,我直接去工人們吃飯的食堂里拿的,不是去菜市場。”劉夏笑著,露出整齊的牙齒,眼睛像兩輪彎月,閃著眩暈的光彩。
“走啊,覃總,開車,不然很晚才能有飯吃的。”劉夏把菜和包都放到后座,鉆到副駕,催促著不知道因為什么發呆的覃云白。
覃云白這清醒過來,打火,拉手剎,踩油門,一氣呵成,朝宿舍飛馳而去。
劉夏的到來讓覃云白下班后的生活豐富起來,他學著幫劉夏擇菜、幫忙收拾桌子,跟劉夏學做簡單的菜,洗劉夏那幾個寶貝一樣的碗。這會兒的劉夏是嚴格的老師,悉心教的同時不斷嘲笑覃云白的生活低能,也被他的笨手笨腳弄得哭笑不得。
等吃完飯后,兩人會一起去宿舍附近的海邊散步,邊散步邊聊項目上的一些趣事。當然,主要是覃云白在說,說他之前經常的項目經歷,解答劉夏審計過程中發現的問題。這會兒的劉夏是求知欲極強的學生,不斷地拋出各種問題,讓他回答,邊聽邊思考,眼睛總是亮晶晶的。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連覃云白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已經兩個星期沒有給姜彤彤打電話了,當然,姜彤彤也沒有打過來。
6
一天,覃云白去孫宏志那邊的開項目經理碰頭會,沒有去工地,回來時天已經快黑了,可是劉夏居然還沒有回來。
覃云白在客廳坐著一會,不時地看著外面,烏云越來越低,蜻蜓也到處亂飛,就是沒有吉普車的身影。他忍不住打了工地電話,沒有人接,因為早就下班了;又翻出通訊撥劉夏手機,一個冰冷的聲音告訴他不在服務區。
等第一道閃電在天邊劃過,覃云白再也坐不住了,抓起手電筒往外跑,沿著就工地的路仔細尋找。
走了一段依然不見人影,他干脆大喊起來:“劉夏,劉夏,你在哪,聽到了答應一聲。”
喊了許久,終于聽到一聲驚喜的應答,從路邊的一個山坡下傳來上來:“覃云白,我在這,我在這!”
覃云白循聲小心翼翼找了下去,終于看到那個頭發凌亂的劉夏地坐在草窩里,身上都是雜草,臉上還掛在驚喜的笑容。
“怎么不開車?”話里面有劉夏從來沒聽過的嚴厲。
“車子壞了,打不著火?”
“怎么掉下來了?”
“腳崴了,沒站穩!”
“哪只腳崴了?”
“兩只都崴了!”
劉夏眼淚掉了下來,聲音卻包含笑意:“覃云白,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所以我一點都沒有擔心,你果真來了。看我多厲害,可以去算命了。”
覃云白伸手擦了一下她的眼淚,“厲害啥,厲害的人咋就把自己搞到溝里來了,還好是這里,要是前面那段,我都沒有辦法下來。”說著他一個公主抱,把劉夏摟進懷中,“拿好手電筒照路,不然我們倆都掉下去,就再來沒有來找了。”
劉夏顫抖接過手電筒,她的心撲通撲通直跳,覃云白身上的氣息把她熏得暈暈的,是幸福的眩暈,一時她好像著了魔一般,抬頭往覃云白的嘴邊親了一下,隨后又雙手環繞在覃云白的脖子上,頭深深地低著,抬頭不敢抬。
像有一股電流,從劉夏親過的地方開始,順著血液刺激著全身每一個細胞,覃云白感覺到一陣顫抖,只能通過吸氣平穩心緒。
借著閃電的微光,覃云白看了一眼縮在他懷里的劉夏,平時大大方方的她,此時現在只能看到頭頂的發際線,身體也在輕微發抖。
覃云白嘆了一口氣,嘴唇輕輕地落在劉夏隱約可見地額頭上,一秒、兩秒、三秒,隨后離開。“打好手電筒,不然我們得在淋雨了!”溫柔的聲音充滿無奈和愛意,讓劉夏感覺墜入夢中。
大雨還是下了起來,等到宿舍時,兩人的全身都濕透了。覃云白抱著濕漉漉的劉夏,一時不知道該往哪放,沙發上不行,凳子上也不行,想想只能進劉夏的房間,放到靠近衣柜的凸窗上。
“你等等,我去給你拿條毛巾。”覃云白說著起身往外走。
“我喜歡你!”劉夏一把拉住覃云白的手。如果這是夢,就做得更徹底一點吧,她鼓勵著自己。
“我有未婚妻。”
“我知道!這不影響我的喜歡。”劉夏抬頭,目光堅定,眼睛里的炙熱融化了覃云白最后一點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