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

?云業二十三年，除夕。

?夜深了，雪還在下。城中萬家燈火，百姓們沉浸在這溫馨的日子里，笑語傳向遠方。

?我踏著雪走在城外的山路上，每一步都格外認真。寒風卷著飛雪肆虐在我的臉龐，周圍天地一色，一片靜謐，一片孤寂，像你。

?云業十九年，冬。

?“山水何曾負婉心，尤踏風雪夢里行。從前慢，慢從前，枝頭露顏斂光影。”琵琶聲里伴著哀婉的詞句，透過高墻忽隱忽現。

?未聞人面，但我卻知她是誰。謝梓南，京城謝家的獨女。彈得一手好琵琶，通曉音律，聲如嬌鶯，容貌俏美。別人眼中她美麗的不染纖塵，遺世獨立。在我眼中，她卻是一個笑容恬淡，有春水般柔情，又靈動嬌然的女子。

? 大雪初霽，我陪著祖母去離相寺祈福，離相寺在城外的山上，終日香火鼎盛。久聞寺院后山冬日里，梅雪相生之景甚是美麗，便踱步前往，我與她便是那時初見的。

? 后山的雪很深，僧人尚未清掃。梅花樹下，她淡然靜立。風拂過，花落在肩上，也全然不覺。我立在雪中，卻無法將步子移動半分，不經意的回眸，她發現了我的存在，忽而一笑，禮貌的點了下頭。這一點刻在了心頭，便是很久以后仍能悉數記起。

?回城途中，祖母告訴我，既已到了弱冠之年，便要想想娶妻之事了。驀地，我眼前浮現了她的身影，轉瞬，眼眸的光芒又漸漸消逝，苦笑自嘲，都知道的不是嗎？重臣之家，向來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會由我。

?云業二十年，春。

?二月，春寒不減。我立在城墻之上，撫著一塊塊城磚，指腹觸及，一片冰冷。

?鄰國來犯，大哥戰死，士氣低迷，將軍府內一片素色，白紗隨風起舞，入眼悲涼。不經想到城中所傳，清塵將軍逝，云在國再無可領兵出征之人。帝王怒，我替兄出征，城中皆笑，將軍府二公子一個文人，如何擔得重任。

?國危矣，世人不知，帝心深重。將軍府人才輩出，哪怕斂其鋒芒，也不能避免猜忌。大哥死前囑咐我，帝心難測，定要護住家人。人人都道，箭矢無情，從此世間少了一位奇絕少年。可誰又知，大哥出征前，便已中毒了，這毒解不了，也不能解。這一去，便注定無法生還。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 我告訴梓南，這一仗很快就能結束，歸來，我便娶她。從此卸甲歸田，把酒話桑麻。她笑了，說會等我。沒錯，我該開心的，祖母說的姑娘便是她。

? 臨行前一晚，她來找我，我抱著她，仿佛一生就停在了這里。天亮前，我送她回去，看著她的睡顏，我心中一片悸動。梓南，一定待我回來。

?朝堂動亂，奸佞當道，謝家被誣陷，安上叛國之名，仇家趁機尋來，一日之間，哭嚎震天，又歸于平靜。剛巧那天，梓南帶著丫鬟九夏上香未歸，回來的時候看著凄清的家，眼中一片冷意，從此以后沒有家了。

?流落在外，她已不是京城那個人人艷羨的謝家小姐。為了生存，她再次彈起了琵琶，曲聲哀怨，斷人愁腸。自此，世上皆傳，京城百里外的璃城，有一個姑娘，一曲琵琶艷絕天下。再無人去談當初的謝家小姐，仿佛人們都已把她遺忘，褪下繁華，只有落寞依舊。

? 一曲終了，落幕了，她的一生也落幕了。憂思成疾，未待良人遠征歸來，她便走了。

?京城一片祥和之景，帝王設下洗塵宴，賀我凱旋。我卻只想快見到我的梓南，她答應了等我歸來。送走賓客、帝君。我策馬而去，入眼，已是草木深然，還是來晚了，還是錯過了……

?云業二十三年，冬。

? 再一次來到后山，回到我們初遇的地方。地上一片落梅，卻不見了那個巧笑倩兮的身影。轉身，一個眨著大眼睛的小姑娘，搖晃著向我走來。她走得不穩，我忙伸手扶住她，怕她摔了。她突然笑了，沖我喚了一聲爹爹。我恍惚了一下，想起了她。若她還在，我們也會有一個這般乖巧的孩子，喚著爹爹娘親。

?我環顧四周，想找到這孩子的父母，卻沒想見到了九夏，她告訴我，梓南說我一定會來，但她等不到了。但她給我留了一個禮物。我不解，九夏笑著指了我眼前的孩子，我怔住了。忽地笑了，眼中卻止不住泛了淚光，伸手抱住這孩子。

?我問九夏孩子的名字，她搖頭，小字弦歌，大字未取，梓南讓我來為孩子取個名字，看著弦歌，思索一番，便叫念卿吧，安念卿，我安清寧的孩子。

? 見子如爾，思卿念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