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今年去的第幾個國家?她都有點混亂。時間,季節,語言,貨幣,交通工具,住宿場所……無時無刻地變換。其實旅行已經成為一種任務,她只是不知道在哪里叫停才好。
畢業了。失戀了。他是她小學暗戀的人,機緣巧合考到了同一所大學,鼓足勇氣向他表白,竟然真的走到一起,談了四年戀愛。她非常珍惜這段感情,大概是因為自己努力爭取到的。可是最終因為前程各奔東西。他要出國深造,不知什么時候回來;她已經在當地找好工作。“我沒法接受異地戀,這對你我都是折磨。”他太理性,太殘酷。“我不想就這樣過一輩子,男生必須要去外面闖蕩,”他望著遠方堅定地說,“也許,如果你愿意等我,我會在功成名就的時候回來,會找你。也許。”——她知道以他的性格,決定要走就不會回頭。可是有了這句話,她潛意識里又被什么東西勾著放不下。
每天都在期望和絕望中顛倒。無非是段初戀,但因為這不徹底的訣別,這戀情在她眼里被不斷地攤開,放大,遮住其他東西。她每天睜眼想的就是他和她分手,抑或他回來找她。她說服父母,想先不去公司工作,旅游一段時間。
“一段時間是多久?你也學那些不負責任的孩子,把現實拋到一邊,為了個初戀要死要活?”到這個時候,工不工作都是其次,她媽媽怕她瘋掉才是真的。
“我現在滿腦子都是這些事情,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我想找個地方清靜一下。”
“什么時候回來?”
“不知道……也許很快。”她安慰媽媽,“我會好的,等我旅游開心了就回來。”
先是在國內的各個城市輾轉,她覺得無法忘記他。也許是因為到處都說著她熟悉的語言,她想。于是她出國去,各地奔走。走到哪里都快樂不起來。她好像背了一個很重的包袱一樣在走。
我不能再這樣下去。她照著鏡子看到一個毫無生氣的自己。后來她突然想了一個辦法。她想象他陪著她在一起私奔,在每一個地方。她在心里悄悄地牽著他的手,看到什么風景都要在心里和他說。這樣她才會露出微笑。
她沉溺于這樣的想象。越想越逼真,好像她真的牽到了他的手:她和他去下著大雪的城市滑雪;她和他一起在河邊散步,向船上的人招手打招呼;她和他在深夜的小酒館把酒言歡。
繼續走,她沉迷于這種快樂的情緒,現實怎樣,都無所謂了。
"幾個月了,還不回來?"媽媽給她打電話。
“快了,快了。”其實她根本就沒買回程的機票。
現在停留的是非洲的一個海島。淡季的時候沒什么游客,當地人皮膚黝黑,笑容友善。島上路線簡單,她每天就在島上(和他)散步,也不想下海游泳。每天和當地人一起吃烤魚和面包,下雨的時候就躲回房間發呆(也和他聊天)。這天她路過一個教堂,導游搖著小旗在招呼旅行團的人進去參觀,她徑直走了過去,想避開旅行團的吵鬧。一直往前走,她穿過當地的菜市場,走到一條之前沒敢走過的小路——因為感覺再往前走也沒有什么風景可看,人也不是很多。她回頭看了看,旅行團的大巴一輛又一輛地停下來,人群沒有離開的意思。
“走吧,我們去看看那邊有什么,如果沒意思就跑回房間休息。”她(對他)說。
現在是雨季,大片的綿延山脈云山霧繞,山腳下坐落著這樣一座塔,馬路對面有紅色的花叢。塔上雕刻著的好像是各種神像。五顏六色,但是因為時間太長已經褪色。她對宗教從來不感興趣,但是被這個建筑吸引,于是徑直走了進去。——里面有很多印度人,也有一些白人游客。入口處一個印度小伙子攔住她,給她指了指他身后柜子里的鞋,意思是要脫鞋才能入內。她脫了鞋遞給印度小伙,那小伙又遞給她一塊綠色的紗巾,幫她圍在腰間——大概是穿得裙子太短,要遮住腿才能入內。她就這樣怪異的打扮走了進去。
這不是一座很大的寺廟,并沒有什么可以游覽的——大概是因為印度教在這個國家不是主要宗教吧。到處都畫滿了各種神像,她完全不了解,也沒有跪拜的意思。看著那些印度人虔誠地跪在地上念念有詞,她覺得有些無聊。正要離開,突然鑼鼓喧天,有人在吹類似嗩吶的樂器。她看了看表,是上午11點整,大概有什么儀式吧。
空間太小,鑼鼓的聲音好像在她的腦袋頂上炸開,她想趕緊離開,可是那聲音好像把她定住了一樣。不妨聽聽。她(對他)說,反正也沒什么事情。于是她盤腿坐在地上,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這一次她的腦海里沒有他,而是陷入了很深很靜的黑暗。
鑼鼓的節奏非常的糟糕,混亂至極,她屢次想睜開眼睛起來,卻好像又被什么給按了回去。她耐心地聽著,鼓聲越來越大,穿透了她的頭頂敲進了她的心里,雜亂地敲著,她的心又震動她的眼睛,她眼眶一熱,眼淚流了下來。
開始她還試圖忍住眼淚,后來發現鑼鼓聲不停,她的眼淚就不止。鑼鼓像淘氣的小孩子敲的一樣,毫無停息的意思。剛開始她還盤坐得筆直,雙手合十閉著眼睛哭,后來眼淚實在太多,干脆低下頭,一邊用手擦眼淚一邊嚎啕。
過了一會兒,那個類似嗩吶的聲音越來越大,像在給鑼鼓講道理一樣。鑼鼓的聲音越來越小,嗩吶的聲音則安詳有序。漸漸地,所有的聲音都結束了。她又哭了一會兒,終于睜開眼睛。
ARE YOU OK?一個應該是僧人的人走了過來。她尷尬地向四周看了看,印度,只人有她自己像受了刺激一樣哭地歇斯底里。
沒事,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剛才哭得那么兇。
因為心里有事情。僧人笑。
……
其實你發生的事情就和剛才你經歷的一樣。也許是難過,也許是恐懼,或者是快樂,但是當音樂停止,你睜開眼睛,其實世界還是和原本一樣的,變化的是你的心。如果心能夠不沉溺于情緒,那你就不會被什么事情糾纏了。畢竟,所有的事情只要“醒來”就可以了。僧人說“醒來”的時候,打了個響指。
她似懂非懂,只想趕緊逃離這座寺廟,拜謝了僧人,跑到入口的印度小伙子那里,把紗巾給他,要回了自己的鞋子,跑出了寺廟。她順著來時的小路跑回了市中心。正是悶熱的下午,旅行團大概已經去酒店休息,街頭又是一片寂靜。她不敢回頭看,先是走著,后來變成跑。她來到自己住的那條街,喘著粗氣看著街邊櫥窗自己的倒影,她懷疑剛才的一切也是自己想象的產物。
“回來啦?咦,今天去了印度廟?”旅舍里的義工熱情地向她打招呼,“那家寺廟的香火味道很濃哦!”義工指了指她的頭發和裙子。
沒錯,煙灰的味道。她有點害怕了:原來不是夢。可是她想醒來。
晚上。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并沒有像她擔心的那樣失眠,大概是今天經歷的太多,剛躺下就疲倦地入睡。
她又看見他,在地鐵上。他也看見她了,笑嘻嘻地走過去說話,像學生時候一樣親密。
“還繼續私奔嗎?下一站去哪里?印度怎么樣?”他用左肩輕輕碰了她一下,笑著看著她的眼睛。
“不,我想我們該說再見了。”她直直地看著前方,聲音有點顫抖。
“真的嗎?不想我?不后悔?”他還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把臉湊了過去,離她很近很近。她聽到他的呼吸,她的心緊張地往下沉,難過又開心。
“嗯。再見。不,永別。我想我已經走得夠遠了。”她抿著嘴,努力地往回咽眼淚,怕在地鐵上哭出來嚇到別人。“我該離開那些情緒了。”她轉向右邊和他說。
右邊空空如也。
第二天醒來,她給媽媽打了電話:“媽媽,我該回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