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密沉沉燼如霜2

? ? ? ? ? ? ? ? ? ? ? ? 8. 正文_第七章

半個時辰后,姻緣府來了一群人,清一色披甲戴刀,面容肅穆,身板筆筆直,跨步走路不自覺地透著股騰騰殺氣。

這群人入了小院二話不說將我放上擔架,抬了便跑。

狐貍仙踉踉蹌蹌跟在后面追,哭得撕心裂肺:“汝等喪盡天良之徒!這是要將我家覓兒劫到何處去!”

我抬頭望了望藍得一臉無辜的天空,忍痛。

狐貍仙嘶啞著嗓子捶胸頓足:“覓兒啊!爹爹對不住你!眼見著賊人擄了你去抵債也沒奈何!……”

“叔父再唱下去,怕是這小妖不出一個時辰便可灰飛煙滅了。”自始至終在一旁冷眼看著的鳳凰淡淡道了一句。

狐貍仙立刻抹了把淚站直身體,笑瞇瞇道:“我老早便想演一回惡霸搶女、生離死別了。”

抬擔架的天兵手上抖了抖。我咬了咬牙,繼續忍痛。

事實證明,狐貍仙對于醫術果然只是“略”懂,他那一劑藥下來,我身上的灼熱非但不減,反增數倍。解鈴還須系鈴人,我所服食的朱雀卵是火神宮中所出之物,狐貍仙便燃了柱傳音香,十萬火急把火神旭鳳招來。

那鳳凰正在校場操練天兵天將,想是不知他叔父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帶著天兵眨眼便降在了姻緣府中。

狐貍仙與他侄兒道了緣由,那焦鳳凰挑了挑兩道倨傲的眉斜斜睨我一眼便命天兵將我抬到棲梧宮中診治。

臨出姻緣府前,狐貍仙揮了揮絲帕,咬了唇紅著眼道:“覓兒,此去棲梧宮可要乖巧伶俐些,服侍好旭鳳大官人。”

鳳凰眼角跳了跳。我終于如愿以償地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睜眼便看見朱雀卵一般又圓又紅的天穹頂,上面飄著一團團朱雀卵一般喜紅艷的火燒云。

唉,不過吃了兩枚朱雀卵怎的天地就變成這副模樣了。

轉轉脖子,乍看見一個不像朱雀卵的物什著實嚇了我一跳。但見霧氣繚繞中一個少年盤腿坐在我身側,面色清冷,長眼微闔,半披的墨發有如被春風滋潤萃取過帶著風的形態。

正疑惑著,那雙眼兀地打開,寶劍出鞘般銳光四射。怎的是鳳凰這斯,這般散著發我還以為補過頭入了幽冥司見著拘魂鬼了。

他伸過手,指尖搭在我的脈上,我低頭看了看那手,白皙修長,指尖瑩且直,真真是討厭的人,連手指都這般生得傲慢。

“屏氣,內運十二周天。”鳳凰命令。

我如實照做,方才發現原先的疼痛之感已全無,只是靈力似乎比原來還要弱上許多,大慟。

一邊鳳凰哼了一下,“你這小妖,本生得體質陰寒,只宜水養,竟不自量力食下我靈鳥朱雀之卵,朱雀性至火,若非叔父相求,你早便沸作一縷煙了。”

我默默含淚,“人家是葡萄,人家長在土里,人家不是水養的,人家以為朱雀是豬的親戚,哪里知道是火的親戚,人家的靈力沒了一半……”

“罷了,你莫要饒舌繞得我頭暈,就容你先在棲梧宮中住著養傷。”鳳凰拂了拂衣擺站起身來,招來一個小仙侍吩咐:“你且收拾間廂房將這小妖安置安置。”

我擦了擦還沒來得及滾到腮幫子上的水珠,隨了那小仙侍去。

“那個……錦覓半仙,怎的殿下喚你‘小妖’?”奈何天下竟有這般不識趣的人,我幽幽望了望一邊楞頭楞腦的小仙侍,不是別人,正是給了我朱雀卵的了聽。

“了聽,我如今元氣大傷,要補上一補。”我在廂房里找了張花梨椅靠上去。

“啊?哦。”了聽愣愣摸了摸后腦,“不知錦覓要什么藥材呢?”

我壓低了聲音陰惻惻在他耳邊道:“我們作妖精的自然是只吃童男童女,仙童便更好了。”

了聽煞白了張臉奪命奔去。

? ? ? ? ? ? ? ? ? ? 9. 正文_第八章

昴日星官剛將熱辣辣的日頭泡入海中,暮色便如傾巢而出的蝙蝠,霎那間,鋪天蓋地。

我仰面躺在一株海棠樹丫上,閉目養神。樹下是一片和月影纏綿的漾漾碧水。這潭堪堪望不到邊的碧水喚作“留梓池”,算得棲梧宮中景致最好之處。

似睡非睡間,聽得隱約叮咚水聲,我應聲向下望去,但見碧水那端隱約有個人,正往身上撩水沐浴。

借著月色我凝神觀了觀,唔,是鳳凰。

仙姑仙娥們私底下都歡喜議論他,據她們說,這六界之中鳳凰算得萬兒八千年里長得最好看的男神仙,從前沒細看過,今日我將他露在水面上的都仔細瞧了瞧,沒看出有什么特別的,正想施了法術瞧瞧浸在水里的一半是不是有什么特別,就覺身子一輕,被人現了原形落入池水中。

待我從水中站起來,就見鳳凰已披了件青色袍子,頭發用一只碧玉簪子綰著,抱了手站在岸邊居高臨下瞧我。

“你不去修練,在那樹梢上作甚?”

“悟禪。”我念訣去了身上的水,不慌不忙應道。

“今日教你的梵天咒可是記全了?”鳳凰照例捏了捏我頭上的發髻,我照例沒能閃過,不情不愿應了聲“記全了”。

“背來與我聽聽。”鳳凰負著手踏了朵低低的云彩飄在前面,我亦不甚嫻熟地踩了團云彩不穩當地跟在后面,一邊磕磕絆絆地背著那七七四十九條梵天咒。

眼看著將將要到洗塵殿門口總算是背完了,鳳凰兀地轉過身來,我差點撞了上去,他卻倏忽一笑,嘴角笑渦淺淺一旋,蕩漾開來,“短短一篇梵天咒叫你背得這樣顛倒坎坷,四十九條只對了五條,倒也實屬不易。”

我干笑著看了看腳尖。

“回去同無相心經一并記熟了,明日卯時過來再背。”

我恭敬地看著他轉身,然后抬腳碾了碾他身后被月色拖下的影子。

自從月余前食了那朱雀卵靈力嘩啦啦失了一大半后,我便住在鳳凰的棲梧宮中養傷,平日里和小仙娥們閑磕牙時聽說鳳凰雖是仙齡才一萬五千歲,卻已掌著五方天將,是歷代火神中靈力最強的。

我心念一動,腆了臉找那鳳凰想求他渡些靈力與我,他不允。

狐貍仙說過對付男子第一大秘訣便是切毋強攻,只可弱取,示弱乃是以退為進。

我蓄著淚在鳳凰面前裝了兩日乖巧,再時不時澄澈著眼幽怨地將他望上一望。果然十分奏效,第三日那鳳凰便放寬了口氣,雖仍舊不肯將靈力渡與我,卻答應教我些修煉的竅法。

我歡歡喜喜日日上他跟前報道,卻不見他傳授我丁點秘訣,只是一徑兒埋首在累牘書案中處理些公文,時不時使喚我添添墨泡杯茶,上校場也喚我跟著他,常常站在一邊看他操練天兵一看便是四五個時辰。

三日下來,我估摸著這“示弱”好像示得太弱了,我們作果子的也是有原則的,醞釀了一下,正要找他理論,他卻寫了兩頁輕飄飄的紙給我,“這是剎娑訣,回去記下,有不明白的明日過來我再教你。”

觸了我的死穴。我自打有記性開始,頂頂厭煩的便是記誦,但凡一提到背書我便開始心浮氣躁。

我捏著那兩張紙,頗是愁苦地皺了皺眉。

鳳凰手不釋卷,頭也不抬地與我道:“我觀你資質尚可,之所以靈力不高定是沒有打好基礎,修煉沒有章法,如今便要從這理論開始。”

“唔,月下仙人倒也是這么說的。”我想起狐貍仙也說過類似的話。

“哦?叔父也這么說?”鳳凰抬了抬濃長的眉。

“嗯,月下仙人說情愛開竅要從理論開始。”我誠實應道。

鳳凰臉黑了黑。

我勉為其難地揣了紙回去記誦,第二日到洗塵殿,鳳凰照例埋首公務使喚我添墨泡茶,見我忿忿然便坦然道:“修煉切忌心浮氣躁,平心靜氣乃是根本。這樣兩日你便受不住了,如何修入上仙。”

公報私仇說的便是這樣吧,我想了想。大約因著我原來要取他的內丹精元讓他記恨了,雖然看了幾日宮后我終于曉得那不是內丹精元,不過狐貍仙說對于男子那也和內丹精元差不多重要,若是丟了是了不得的大事。

念在他昨日給我的剎娑訣還有些用處,我又理虧在前,且不與他計較。

于是,我便日日與鳳凰對坐洗塵殿中,除去被他監視著記誦些經、訣、頌、咒,就是被他心情愉悅地使喚著。月余下來,我覺著我儼然比了聽、飛絮兩個仙侍還要更像他的書童。

誠然,做鳳凰的書童也并不是個意趣全無的差使,隔三差五總有人送上門來與我解悶開懷。

唔,全是因了鳳凰那據說六界冠首的皮相,迷惑了豈止千千萬。

鳳凰在洗塵殿處理公文時,總會有仙姑仙娥或者得道的女妖趁我出洗塵殿休整透氣的空兒,遞上透著香粘著粉的信箋托我代為轉交。

不吃虧如我,代為轉交前自然代為瀏覽了。傳聞中的情書果然包羅萬象、文筆細膩,堪稱婉約派與新鴛鴦蝴蝶派完美結合的登峰造極之作,讓我大大長了見識。

鳳凰舉凡見著粉嫩顏色的信箋,必是眉頭一皺,然后抽出信帛,用觀瓜果蔬菜的眼光那么觀上一觀,便棄在一旁。

若是鳳凰出了洗塵殿踏云在天街飄上一飄,則必定飄不上三四步,便有那么一兩個弱不勝力的美人踩不穩云頭險險將要倒過來。

鳳凰定然禮數周全地將美人扶穩,順帶風流一笑,體貼關懷道:“今日風大,美人可要當心.腳下,莫要讓云頭被風卷了去。”

仙子們必用錦帕掩了嘴吃吃一笑,嬌嬌回上一句:“有勞二殿下,風甚大,二殿下怎的穿得這樣單薄,小仙織了件錦袍,不若明日便送到棲梧宮中?”

鳳凰必定再那么莞爾一笑,“仙子費心了。”

我望了望紋絲不動的云彩和咧嘴傻笑的日頭,顫上一顫,唔,風果然是大了些。

? ? ? ? ? ? ? ? ? ? 10. 正文_第九章

煙火凡世,昆曲小戲子用水磨調細細宛轉:“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觀塵鏡一側,狐貍仙抱了團水滑光亮的尾巴,瞇著眼睛咿咿呀呀跟著哼,我趴在觀塵鏡另一側,支著下巴,興致勃勃地打著瞌睡。

這百年里為了修靈力跟著鳳凰這廝做小書童實在費些氣力,似這般得了空閑老神在在確屬不多,是以,我這個瞌睡打得十分歡暢。

歡暢之余不免生出些夢境來。夢中,我足蹬祥云,頂翔仙鶴,終于功果圓滿地飛升做了上仙,天上諸位仙僚皆來道賀,連灌口的二郎真君也牽了天狗來捧場面,胖墩墩的天狗又是作揖又是流哈喇子,惹得一眾神仙歡笑不止,我一時高興便也將自己的寵物祭了出來——一只通體黑漆的大烏鴉。

扯了扯它的尾巴,我命道:“小鳳,唱支小曲給上仙們聽聽。”小鳳刨刨爪子,趾高氣昂地瞥上我一眼,沉默,沉默。

我對著諸仙干干一笑,“這鳥兒剛烤過,怕是嗓子被烤干了。”

話音未落,小鳳撲楞著翅膀飛起來,將利爪擱在我的發髻上,寒著調子念咒:“墨磨好了嗎?茶泡好了嗎?太陰經背好了嗎?靈力不想要了嗎?”

我一個激靈,睜開眼來,對上一雙忽閃忽閃的眼,又是一個激靈。

我往后一靠,險些打翻觀塵鏡,拉開了距離方才看清那雙大眼的主人,一個紅著臉的小仙姑怯怯站在我面前,眼神不住地往我臉上飄啊飄的。我莫名。

這番動作自然驚了聽戲的狐貍仙,狐貍仙熄了觀塵鏡,鏡里的小曲被掐了嗓子嘎然而止。

“呵呵,紫炁星使好呀,今日怎的得空來看老生?”狐貍仙熱氣騰騰地湊了上來。

小仙姑又怯怯將臉紅上一紅,絞了絞手上錦帕,脆生生道:“見過月下仙人,小仙是月孛,紫炁是小仙的姐姐,小仙……小仙……小仙……”

呃,這小仙姑怎的說話還有回音?

狐貍仙一拍掌,樂顛顛道:“月孛星使可是來討紅線的?”

小仙姑噌地又刷了一層紅,點頭點得幾乎看不見,隨后又將我瞧上一眼,“正是,不知這位上仙如何稱呼?”

天上地下,竟頭一回有人稱我作“上仙”,我一時萬分感動,正要開口,卻被貫來熱情的狐貍仙搶了先,“哦活活活,這是錦覓,我家旭鳳拉扯大的娃娃,標志水靈吧?”

我認命地嘆了口氣,見怪不怪。

狐貍仙逢人便介紹我是鳳凰拉扯大的,我不過在棲梧宮住了短短一百年,承那鳳凰授了些修煉法子,靈力和身量一并長上許多,怎的就成了他拉扯大的……

小仙姑又微微地點了點頭,這下后徹底沒再把頭抬起來。

狐貍仙取了根紅絲線就要給我思忖這小仙姑好歹是第一個有眼界稱我為“上仙”的人,實是無以為報,便將那紅線劫了過來編了朵花,再遞給她,囑咐:“月孛星使只需將這花放入云頭里,便可落地生根。”

小仙姑這下總算把頭抬起來,接過花朵,眼角眉梢俱是甜蜜喜悅,臨去前還不忘將我望上一望。

第二日,天色尚且曖昧地在亮與不亮間腳踩兩只船,我便起身上棲梧宮后頭的花園里打坐了,鳳凰說:“寅時,日夜交替之際,天地之氣交融之時,可通百穴,修煉絕佳。”于是,這百年我便再沒能償過賴床的滋味,不知天界能有幾個神仙能似我這般起得比昴日星君還早。

就在我遠看像打坐,近看像打坐,實則在打瞌睡的時候,小仙侍飛絮急驚風一樣顛到我面前,“錦覓,門外九曜星宮的仙娥姐姐托我將這信給你。”話音未落人已經又急驚風地躥出數步了。我拾起差點丟到我腦門上的信箋,慨嘆,飛絮何時才能似我這般穩重些?鳳凰何時才能低調不招桃花些?

卯時,我將粉嫩粉嫩的情書遞到鳳凰手中,鳳凰例行公事地打開,此番卻不似往常審閱菜蔬一般,而是瞇了瞇眼,一臉興致盎然狀,末了,還回味無窮地“哧”上一笑。

我不禁十分后悔沒事先看看這封奧妙的情書。看來近百年來仙子們的文字功底又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了。

正懊惱著,鳳凰卻傲了雙細長的眼,掂量果脯一般將我在眼中拋上一拋,招手道:“你過來。”

待我近前,他竟將那撲了香粉的絹紙遞與我,“你看看。”

呵呵,甚得我心。

我捏了小箋細細品了一番,鳳凰問:“何如?”

我醞釀了一下,認真評道:“行文流暢,言辭懇切,字跡秀美,唯一美中不足之處,乃句讀標點使用太多,建議刪減。”

鳳凰顯然對我不失公允又一針見血的評判不感興趣,輕飄飄地將手指戳在抬頭幾個字上,“念念。”

“錦覓上仙,見字如晤。”

呔,這情書竟是寫給我的!冷靜理智如我,冷靜理智如我,便默默收藏之。

“現如今仙姑的眼光越發地不濟了。”鳳凰扼腕地將我看上一看。

晌午時分,酒足飯飽,飛絮匆匆來報:“錦覓,外頭有人找。”

我揣了一兜瞌睡蟲子去前門,就見一個含羞帶怯的嬌弱小仙姑立在門外,見到我面上刷刷一紅賽過老胡,喏,這番一紅,我想起來了,是昨日在姻緣府見過的月孛星使。

是那個喚我“上仙”的月孛星使哦!

我顛顛上前,熱絡道:“星使安好呀!”

“錦覓……錦覓……上仙……安好,那個……那個……不知允否?”

這般一問倒問住我了,什么東西“允否”?

見我如此,小仙姑紅得快要滴出水來了,囁嚅道:“就是那個……信……今日……早晨……”

天邊打了道閃子,噢,早上的信原來是這月孛星使寫給我的,我忘了看落款了。

我琢磨著,狐貍仙說男子與男子便是斷袖,倘若是女子與女子又喚作什么呢?困惑呀。

一陣忽忽悠悠小風過,那月孛星使忽然晃晃悠悠往我這邊傾來,我一避,她倒似失了準頭,沒能砸在我身上,不過那朱唇卻貼著我臉頰一側撫了過去。

三道天雷哐啷啷。

冷靜理智如我,冷靜理智如我,看著小仙姑紅了臉奔出去,抬手將臉上印子拭去,轉身回去睡午覺了。

又過上一日,我正誦書誦到頭疼處,了聽對著鳳凰報有人求見,從他閃閃爍爍的小眼睛里,我儼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于是正襟危坐捧了書打算看戲。

豈料,鳳凰還未開口宣見,便有一個壯碩的仙君虎虎生風地跨入洗塵殿中,后面跟著一溜仙侍抬著大大小小的箱籠。

壯碩仙君一個抱拳頗有氣勢地開口:“九曜星宮計都參見二殿下!”

鳳凰漫不經心擱了筆,應承了一句,眼光卻還停在公文上半分未移。

那仙君清了清嗓子,直愣愣飆出一句:“計都是個粗人,不會繞彎子,今日前來是向二殿下提親的。”

整個洗塵殿頓時落發可聞。了聽的眼珠子眼看著就要蹦跶出來了。我不免有些感慨,天界果然神奇得很,昨日我被個小仙姑親了去,今日又來個莽漢要娶鳳凰,好,甚好。

再看鳳凰,那廝只是撫了撫額角,不愧是百花叢中過的高手,仍舊面不改色,僅僅將眼睛抬起來而已。

此時,計都星君后面的一個小仙侍重重咳了一聲,著急地搶白:“二殿下莫怪,我家星君不是那個意思。星君是替我家月孛星使來向二殿下求親的。”

另一個小仙侍扯了扯他的衣角,皺眉道:“錯了錯了,又錯了!是星君替月孛星使來向二殿下高足錦覓上仙求親的。”

這個彎繞得何其之大,洗塵殿中諸人片刻后終于明白了計都星君此番陣仗不是來搶他們二殿下,先是領悟放心地重重“哦!”了一聲,回味須臾后,又“嗯?”地一聲將調子抬了上去,最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計都星君憨憨一笑,“正是正是,是來向錦覓上仙求親的。”

冷靜理智如我,冷靜理智如我,書冊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計都星君這下倒不憨了,順著眾人視線找到了我,上來就樂呵呵拍了拍我的肩膀,那熊掌一落下來,我肩上火辣辣一片疼,他卻自說自話地樂:“看這般倜儻容貌想來便是錦覓上仙吧!聽說昨日我家月孛在棲梧宮外輕薄了你,我們九耀星宮素來敢作敢當,這是聘禮,我看也莫要挑什么良辰吉日了,今日你便隨我回去娶了月孛那小丫頭片子吧!”

鳳凰這下總算提了興致,跨過殿心走到我這里,不著痕跡地將我肩上的熊掌給拎開,勾了雙眉眼凌厲地將我望上一望,順帶用他慣常寒滲滲的調子來了句:“輕薄?嗯?”

我嘿嘿摸了摸臉,“不過親了一下,無妨無妨。”

鳳凰抬頭望天,撫了撫額際。而后與那計都星君道:“怕不是要讓星君失望了,這錦覓斷然娶不得月孛星使。”

計都星君像棵爆竹般炸開來,“為何娶不得?莫不是嫌棄我家月孛!”

鳳凰按了按他的手,“星君且莫急,實在是因為錦覓便是有這心也無這力。自古鴛、鴦相配,霓、虹為伴,錦覓亦是個女子,自然娶不得月孛仙使。”

殿中諸仙隨著鳳凰的話眼珠子又狠狠地蹦跶了一回。

計都星君反應倒快,上上下下將我一番打量,眼中疑竇甚重,“真的?”

鳳凰嘆了口氣,伸手將我頭上的發簪抽出,長發奔瀉而下,“這樣星君可信了?”許是我瞬間變化的模樣將他們驚著了,一個兩個將將要倒下的模樣。

“這……這……這……”

“先前被這鎖靈簪壓著,星君和月孛星使錯認倒也不怪。”咦?鳳凰怎知這是“鎖靈簪”?我都不知道。這簪子是千把年前長芳主牡丹給我的,與我說可以提高靈力,我便樂呵呵地一直簪著,靈力沒發現有提了多少,倒是近百年來我身量漸長,發現但凡我取下簪子后面貌身段便會變化,十分神奇。

半晌后,那莽撞星君總算回了魂,面上噌噌噌一順兒紅,別過臉竟有些扭捏道:“錦覓仙子,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九耀星宮一溜兒箱籠仙侍跟著,顛巴顛巴回去了。

不出兩日,街知巷聞。

“知道嗎?跟著二殿下的那個書童,喏,就那個唇紅齒白的小白臉兒,竟是個俏生生的小姑娘。”

“是啊!聽說那小書童不但勾引了二殿下,還輕薄了計都星君。”

冷靜理智如我,冷靜理智如我……

? ? ? ? ? ? ? ? ? ? 11. 正文_第十章

近來幾日,鳳凰似乎心情不大爽利,特別是見著我的時候,那眼神分明書著“厭煩”兩個大字,還是悶騷的楷體。是以,我揣摩了一下,太半是嫉妒了。

鳳凰那皮相冠蓋六界冠了這萬把年,大約十分習慣了千人仰慕萬人傾倒,現如今竟有個月孛星使漏網沒被他迷了去,反而看上我,自然叫他心里不舒坦得很。

我想了想,本著作一個低調而又有境界的果子,便決定將那“鎖靈簪”給收了,別了段葡萄藤變換的簪子,現出真身,莫叫人再錯認成男神仙,免得再撞上個把像月孛這樣的小仙姑迷上我,少不得鳳凰的自尊心再受一次捶打。

我別著葡萄藤日日進出棲梧宮,鳳凰那廝面色卻益發不濟,連帶著棲梧宮的仙娥姐姐們面色也不好起來,只有小仙侍們見著我總紅潤著臉顯出幾分朱雀卵的喜慶。

今日來洗塵殿掃塵的仙娥姐姐端詳了我半晌,鄭重其事道:“錦覓,你長得果然招蜂引蝶。”

哎?這話聽著有些奇怪,我們做花草果蔬的自然要招蜂引蝶,不然這花粉沒個蜂兒蝶兒授上一授,怎結得出果子?沒有果子,又哪里來的葡萄?

是以,我便坦然應道:“呵呵,這是我的本分,應該的,應該的。”

仙娥姐姐愣在那里,邊上飛絮狠狠咳了一下,“錦覓,缺心眼不是你的錯,只是缺心眼又長得這般模樣,實是愧對你這副好皮囊。”

正待開口,卻聽身后有人輕輕一笑,仙娥姐姐和飛絮突然站了起來,規規矩矩立在一旁,我回頭一看,原來是鳳凰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正在我身后站著。

我瞧了瞧,這廝今日面色倒還好,嘴角笑渦淺淺隱匿,他亦睨了我一眼,云淡風輕地拂了拂袖道:“都下去吧。”

“是。”飛絮和仙娥姐姐躬身退下。

我便也跟著往外走,鳳凰卻攔了我,“你走了,卻叫哪個來磨墨?”

我撇了撇嘴,取了香墨兌上水磨墨,一邊鳳凰執了筆刷刷刷便開始埋頭公文,突然頭也不抬與我道:“還是將那鎖靈簪別上吧。”

“噯?”這又是唱的哪出?

他卻眉間一蹙,勾起長長的眼尾望向我,“怎的?不愿意?”

這廝壓人一頭的氣勢果然有些駭人,我趕忙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長得比你好看,全然巧合、巧合。”

鳳凰一楞,旋即啞然失笑,抬手在我額際彈了一下,“你呀……沒心沒肺……”

果然是喜怒無常的鳥兒。

“這是叔父托我給你的拜帖。”他從袖袋中抽出張紅艷艷的帖子遞與我。

我接過帖子看了看,是狐貍仙約我明日巳時去姻緣府喝茶聽戲的拜帖。

誠然,此番計都星君上門提親這樣的事情忽忽悠悠恨不得傳遍每個犄角旮旯,狐貍仙這樣熱鬧的性子想必一早便知曉了,忍到今日才有所動作我以為已然十分不易,只是平日里狐貍仙但凡遇著點什么樂事總是直接撲上洗塵殿來尋我,或是直接讓小仙侍傳個話讓我過姻緣府,怎的今日這般講究起來。

想問鳳凰,奈何那廝已然一副忙碌樣子,便也不好去討沒趣,罷了。

第二日,我揣了塊洗塵殿的一品碧黛香墨做手信前去姻緣府,天邊剛淋過一場淅瀝小雨,棲梧宮外懸掛起一道七彩斑斕的虹橋,所謂天色正好。

我本就不喜騰云駕霧,此番見著如此光景,心情不禁歡快起來,便徒步踱上那彩虹,順道看看風景。卻忘了但凡好看的物什多半只可遠遠觀觀,近前去多半不靠譜,譬如此番這虹橋,遠看著七彩迷離煞是好看,踱上去才發現滑溜得很,一個沒有站穩,我便哧溜溜從這頭滑到了那頭。

彩虹盡頭,我幾分狼狽站起身來,尚未來得及整飭好衣擺就被眼前景致所惑。

寂寂無聲中,一片墨綠得幾近發黑的茂盛林子裹著一潭湯藥般泛著苦澀深褐的湖水,微微起瀾。潭邊一群梅花鹿或坐或臥,姿態閑暇,其中一只機敏的小鹿想是聽見響聲,耳朵動了動兩只圓溜溜的眼睛轉向我,大抵覺著我面色和善無甚歹意便又轉了回去。

它這一轉動的間隙,我瞅見了一條魚尾巴,一條岸上的魚尾巴,唔,怎的現今魚兒都被逼得上岸了?這是一個怎樣令人痛心疾首的環境惡化現象呀。

我近前去探頭一看,卻瞧見一尾魚,差矣,是瞧見一個人,似乎也不太對。是一個下半身是條月華粼粼的魚尾,上半身卻是人形的白衣少年闔眼枕著一只梅花鹿的腹部香甜入夢。

不過一眼,那人卻已醒轉,一雙眼睛迷迷澄澄將我一望。

我指了指他的魚尾,興奮道:“真是一條無與倫比的尾巴呀!”

那人亦看了看自己的尾巴,道:“一般、一般。”態度謙和。

四周的梅花鹿見他醒轉,立刻乖巧地停了動作一頭兩頭靠將過來。如此光景,我曉得了,這人太半是個放鹿的仙倌。

眨眼間,那條銀白珠光的大魚尾卻不知何時化作了兩條腿,但見放鹿的仙倌慵懶地整了整衣襟站起身來,適才躺著倒沒觀出來,這番一站我發現這仙倌竟和鳳凰差不多高。

我仰頭與他道:“仙倌這鹿放得甚好,膘肥體壯。只是不知都送往哪家仙宮的膳房?”

那仙倌定了定,“放鹿?膳房?”神色間頗有些郁結。

我一驚,莫不是觸到他痛處了?天界的神仙品階森嚴,有頗多講究,放牧的小魚仙倌想來是個不高的階位,此番被我直接呼出來想是面上無光。譬如凡間做官的,上至宰相下至九品,相互間見著都必定要拱拱手謙虛喚對方一句“某某大人”,不分高低,好叫品階低的小官也不至尷尬。

此番是我大意了,趕忙補救道:“呵呵,上仙這職務甚是有前途,遙想當年齊天大圣孫悟空便是從弼馬溫這樣的畜牧行當中脫穎而出,后來西天取經何其風光,聽說佛祖還封了‘斗戰圣佛’。嗯,還有八仙張果老兒,好像成仙前也放過驢的,如今不也體面光耀得緊。是以,錦覓料想上仙前途不可限量!”

那仙倌低頭沉思片刻,旋即粲然一笑:“仙子一番推衍,委實令在下茅塞頓開、豁然開朗。多謝多謝。”

我慨然一拱手,瀟灑回道:“上仙客氣了。”

“小仙表字潤玉,不知仙子如何稱呼?”小魚仙倌笑意嫣然。

“在下錦覓。”我一揚手,袖袋里的碧黛香墨一個不留神滑了出來,我一拍腦門,方才記起狐貍仙的邀約,此番一耽擱,莫要誤了時辰才好。

我急急拾起香墨與小魚仙倌道別,戰戰兢兢過了那滑溜的虹橋,踏云往姻緣府去。

? ? ? ? ? ? ? ? ? ? 12. 正文_第十一章

叩開姻緣府的朱漆大門,看門小仙侍見著我愣了愣,紅著臉扭扭捏捏道:“這位仙子可是尋我家仙人來的?不巧我家仙人今日有客,不若仙子改天再來。”

呃~我進出這姻緣府好歹也有百年,均是這小仙侍把的門,今日怎的倒像不認得我了,難道……我甚是憐憫將他一望,原來狐貍仙的健忘也是會傳染的。

“我是錦覓。月下仙人既約了別人,我明日再來吧。”

看門小仙侍張大了嘴,木頭樁子一樣杵在那里。

我轉身待走,木頭樁子卻直挺挺伸出一只手來欲攔我,突然似乎又覺不大妥當,將手縮了回去,著急道:“錦……錦……錦覓?!”

我憐憫地點點頭。

他亦憐憫喃喃:“果然男變女,男變女,男變女,世風日下……”

就在我們互相憐憫的當口,狐貍仙卻人未到聲已至:“可是錦覓來了?”

我還未來得及應聲,狐貍仙已駕了朵火燒云飄至門口,見著我亦是面上一愣,繼而細細一番打量,“嘖嘖嘖!我家旭鳳拉扯大的女娃娃呀!靈的靈的!”

我忽覺不對,一摸頭上,卻原來我早上別的鎖靈簪不知怎的不見了,難怪一個兩個都不認得我了。這簪子許是路上駕云駕得急了些給落下了,也罷,不過是只簪子。

我呵呵一笑,看門仙侍倒吸一口氣直接背過去了。狐貍仙上來懇切道:“進來進來,我們里面說話。”

我見狐貍仙此番倒似清減許多,兩袖飄飄,尾巴也沒有原先蓬松水滑,便恭喜道:“月下仙人近日減重甚有功效,可喜可賀。”

狐貍仙委委屈屈停下腳步將我一瞅,“難道人家原來很胖嗎?”

不待我講話又繼續道:“都怨那鳥族,近些日子送來的雞倒比鴿子還要小巧幾分,瘦得叫人心驚膽戰的,我日日吃不飽,夜里都要餓醒,前幾日餓昏了頭竟把你的大事給錯過了。”

難怪今日才喚我上門。

“呃,難道是雞瘟?”我好奇。

“非也,此事說來話長。聽說是鳥族的一只烏鴉百年前擄了個花界的精靈,花界長芳主牡丹前去討人,鳥族首領便將天上飛的到蛋里沒孵出來的烏鴉挨個拷問了一遍,都說沒做過這事。長芳主卻一口咬定說有小花精親眼見著此事,鳥族首領想是有些羞憤便頂撞了幾句,長芳主盛怒,言是鳥族首領孔雀包庇下屬,這下兩廂生了嫌隙。過往,鳥族除了小蟲兒最主要的吃食便是花草谷物種子,近日里長芳主大筆一揮斷了鳥族吃食,放言若一日鳥族不將那花精交出來,花界便一日不供給吃食。”

“雞仔亦屬鳥族,是以,斷糧少食,如今能長成鴿子般大小已經很是爭氣努力了。”

“曲折得緊啊。”我慨嘆了一下,長芳主素來是個火爆脾性,這鳥族首領千不該萬不該,實在不該頂撞她老人家。

“嗯,花鳥相爭,殃及狐貍!老夫委實冤屈。”狐貍仙擲地有聲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忽然話鋒一轉,“走走走,我們聽戲去吧。”

今日聽的一出戲喚作“武松打虎”,剛聽得觀塵鏡中那打虎魯男子喝道:“大蟲!哪里逃!”門外便有一團橘紅色影子砸進來,看門小仙侍跟在后面著急喊:“哎!你這仙家怎的這般無禮硬闖!與你說了我家仙人如今有客……”

那團橘紅進了門后直接將門閂上,末了,還鬼祟向外一探,似是確認無人跟著后,方才放心一喘將那滾滾圓的身子團團轉了過來。

“老胡!”

“老胡!”

我和狐貍仙異口同聲。

老胡上來端起茶水一通灌,解渴后拍拍胸脯道:“紅紅啊,嚇死我了!你曉得我剛才瞧見誰了嗎?”

“莫不是廣寒宮的玉兔?”狐貍仙雖然一臉‘肯定如此’,卻仍十分配合地支了下巴作興致盎然狀。

“可不就是!”老胡煞白了張臉,“這兔子千把年不見,又膘肥了許多,可不知糟蹋了多少蘿卜喲!嫦娥仙子也不管管。”

“幸虧我跑得快,幸虧幸虧。”

“卻不知今日刮的什么風,將你老兄給刮來我這里歷這番劫難?”狐貍仙拍拍老胡的肚子。

老胡唏噓:“唉,老夫此番狼狽得緊。是被長芳主給趕出水鏡的。想來想去還是投奔你這里好。”

我不過離開花界區區一百年,怎的就生出這許多事情來。長芳主,唔,忒是鐵腕了些。便問老胡:“長芳主作甚將你趕出來?”

“這位仙子是……?”又是一個不認得我的……

“錦覓。”“我侄媳婦兒。”我和狐貍仙又異口同聲了一把。

老胡揪揪胡子,“錦覓?何人?”

我望望天道:“我是萄萄。”

聞言,老胡肚上的三層肉劇烈抖了三抖,“小桃桃?!”

我點點頭。

“哎喲喂!我的小祖宗喲!你可害慘我了!怎的說不見就不見,二十四位芳主可是差點剮了我這層老蘿卜皮!如今蓋了個看護不利的罪名在我頭上,遣我出來尋你,說是若尋不著便將我給丟進兔子窩里,我容易嗎我……”老胡老淚縱橫。

呵呵,原來我還是有一點點分量的,不禁有些受寵若驚。

老胡二話不說將我的手臂攜了塞在腋下,“走走走,你這便與我回去。我這條老命可算保住了。”

狐貍仙卻不樂意了,“呔!你這老糊涂要將我二侄媳婦給帶到哪里去!”

“二侄媳婦?”老胡詫異將我一望,繼而痛心疾首道:“小桃桃噯!你莫不是被這眼神不濟的老狐貍給拴錯紅線了吧?他家二侄子長得那副挑花相唷,將來怕不是十來房至少也得有七八房姬妾,我們這就去找太上老君借把劍來將這紅線斬斷了。”

“哎?”我聽得糊涂得緊,道:“我是跟著鳳凰學藝來著的。”

老胡腳下一頓,“果真?”見我點頭,面上褶子總算稍稍攤開些,“呵呵,那便去辭了他隨我回花界去。”

別看老胡平日里圓滾滾地挪來挪去,此番腿腳卻利落得很,嗖嗖嗖騰著云便帶著我往棲梧宮去,狐貍仙跟在后面邊追邊喊。

進了棲梧宮,卻正是用膳時分,鳳凰平素里慢條斯理慣了的人也不免被我們這般陣仗給驚著了,舉著雙銀箸抬頭頓在那里。

豈料老胡入殿后,卻放開我的手,直接奔著那膳臺過去,摟了盤菜就開始嚎啕:“菜菜哎,我苦命的菜菜,怎的兩日不見,你就糟了毒手!這些黑心短命的天神喲!作孽呀……”

呃……我沖四周嘿嘿一笑,蹲在老胡邊上問他:“菜菜又是哪個?”

“就是水鏡隔壁田畦里那個韭菜妹妹的情郎雞毛菜呀!你小時候他還夸過你有靈氣的那棵雞毛菜。”老胡眼淚汪汪控訴。

我看了看那碟炒得碧綠油汪的青菜,鄭重道:“如此說來,倒有幾分眼熟。不過,你是怎的認出來的呢?”

“菜菜長得葉兒綠綠,梗子白白,菜頭圓圓,菜心嫩嫩。便是這般!”老、胡一口咬定。

“雞毛菜難道有不是這樣長的嗎?”了聽在邊上怯怯問了句。

“敢問這位仙者是……?”鳳凰面色幾分不奈,開口打斷。

? ? ? ? ? ? ? ? ? ? 13. 正文_第十二章

“敢問這位仙者是……?”鳳凰面色幾分不奈,開口打斷。

跟在后面的狐貍仙抬袖抹了把汗,氣喘吁吁插進來,“就是那根過去總被你放玉兔攆著滿天宮團團轉的胡蘿卜仙,老胡呀!”

鳳凰低頭輕輕一咳,老胡悲摧憤怒地將鳳凰一望,摟著盤子里菜菜的尸首道:“我就知道,歹竹出不了好筍,你們天家沒一個良善之輩。你爹如此,你娘如此,你亦如此,想來你那成天介只有夜里出來的兄長也是如此。”

“旭鳳當年年幼不知事,許是得罪過仙者,這里且向仙者賠罪則各。只是天帝天后乃六界至尊,尚容不得仙者此般妄評。”鳳凰瞇了瞇眼,眼風凌厲地掃過老胡。

老胡面上一白,卻仍舊挺了挺背,瞪著鳳凰。

“莫急莫急,大家和和氣氣,好好說話。”狐貍仙夾在中間左右不是。

我看了一會兒,覺得無甚趣味,便在飛絮身邊拾了個位子坐下來,正揀了塊芙蓉酥準備入口。老胡卻突然收了與鳳凰脈脈含情對視的目光,過來抻我,“桃桃,他家的東西可吃不得,快,辭了他,與我回花界向二十四芳主復命去。”

鳳凰眼風隨著掃至我面上,趁我將芙蓉酥放下拍去手上碎屑的功夫,緩緩道:“近來聽聞花界為了個精靈不惜與鳥族翻臉,此番干戈莫不為的竟是錦覓?”

我圓了圓眼,謙遜道:“這個……想是不大可能。”雖然狐貍仙說的那出烏鴉擄花精確然有幾分耳熟,卻實在與我不相干。

老胡抖了抖胡須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鳳凰利劍樣的眼上上下下將我一劃,轉頭對老胡悠悠道:“花界幾千年不與天界往來,不想現如今二十四位芳主連丟個小花精也這般事必躬親,想來平時定是繁忙得緊。”

“此乃我花界之事,不勞你們天家費心。”老胡耿了耿脖頸,誠然,這實在是個自曝其短的動作,我不甚厚道地盯著老胡圓短圓短的頸子看了一會兒。

“你此番可是要回去?”鳳凰半垂眼簾,輕輕撫了撫袖上云紋。

我想了想,這話應是和我說的,便答道:“正是。”

鳳凰抬眼將我淡淡一瞥,泰然自若道:“如此也甚好。近日里妖魔界出了些亂子,天帝遣我去巡查巡查,明日便走,此去必定經年,若你在天界住著,無人授你修習之法,倒也浪費時日,不若回去。”

唔,妖魔界。

我低著頭豎了豎耳朵。

狐貍仙在一旁淚盈于睫一邊喃喃:“怎么可以走怎么可以走……”

“喏,小桃桃,你既辭了他便隨我回水鏡吧。”老胡急不可待團團轉了身帶頭往殿外走。

我乖乖巧巧跟在后面,堪堪行了四五步,一拍腦門恍然醒悟道:“哎呀,包裹可還沒有收拾呢!”

老胡一邊走一邊托著圓乎乎的肚子扭頭,“你一個小姑娘家家,怎的比我還要糊涂,又不是凡人,哪里要的什么包裹。左不過拈手變幻一下,要什么衣裳沒有。”

“呃,不是為的衣裳,說的是經卷。”老胡聽了我的辯解總算停下腳步,瞪了雙眼,張大了嘴,訝然道:“經卷?”

我誠懇地頷了頷首,“這百年里我讀得不少修習心法,有幾冊經咒卻參悟得不甚透,想來帶回去還可以請教請教長芳主。”

繼而回頭,好學懇切地將殿首的鳳凰一望,問道:“我若從省經閣中理幾卷書冊帶走,不知可否?”

鳳凰沉吟片刻,勾了勾嘴角,云淡風輕道:“難得你一心向學,我自是欣慰得很,省經閣里的書卷便由你挑幾冊去吧。”

“老天可算開眼了,小桃桃總算除了玩還曉得要長進些!”老胡揪著衣襟,老淚縱橫,大有不必死不瞑目之寬慰,“如此,便明日再走。桃桃好生收拾收拾,莫要怕重,多拾叨幾卷天書,老夫幫你扛。”

夜里,老胡宿在狐貍仙的姻緣府。我在省經閣里攏了盞螢燈,正兒八經地一氣翻找,最后捏了兩本薄薄的小冊子謝過看守省經閣的小仙倌,出了門過了石廊,便將小冊給棄在留梓池畔,奔著鳳凰夜寢的廂房去了。

誠然,花界我住過四千年,天界我呆過一百年,卻不知魔界又是怎樣風景。

如何才能不被鳳凰察覺地跟著他去魔界?我站在空無一人的廂房里躊躇了一下,便毅然絕然地化了真身,藏入飛絮為鳳凰漿洗折疊好置在床頭的一件錦袍的袖兜里。

這番藏得正是時候,我將將入了袖兜,便聽得房門一聲響,想是鳳凰那廝從洗塵殿回來了。

我捏了氣息,一動不動,鳳凰法力高強,莫要叫他察覺才好。

膽戰心驚候了半晌,除了燃燈翻書頁的聲音,全然不見得有半點異動。呵呵,原來鳳凰這廝也有大意的時候。

我便安然在袖兜里找了個綿軟舒適的角落會周公去了。正睡到酣暢處,卻忽然覺得一陣泰山壓頂,身上似壓了個什么物什,我萬分不情愿地醒轉過來,嗅了嗅,咳,一股子陳年老書的酶味。

鳳凰這廝竟摞了疊書在這床頭錦袍上!不偏不倚正好壓在我藏身的袖兜處。

呔!睡前讀書真真不是個好習慣。為了不弄出響動,我只好忍辱負重,一夜不得動彈。

好容易盼得雄雞打鳴,了聽、飛絮進來伺候鳳凰起床,不知誰將我頭頂的老酶書給搬了開,我正感激著,就聽飛絮道:“哎呀,這袍子怎的沾了灰。”

了聽道:“想是這書冊陳舊了些沒撣干凈給沾上的吧。”

飛絮又道:“殿下,不若給您換件錦袍吧。”

鳳凰輕飄飄“唔。”了一聲。

哐啷啷,五雷轟頂!竹籃打水,一場空。我運了運一股轟上腦門子的氣,要冷靜,冷靜……

“這件金色的殿下以為何如?”

“亮堂了些。”

“嗯,這件紫色的殿下可歡喜?”

“太暗沉了。”

“不若這件絳紅的,殿下以為怎樣?”

“輕佻了些。”

聽得飛絮、了聽兩個那里翻箱倒柜,我閉眼運氣,內運一個小周天,再運一個大周天。

最后聽得一個悠然自在的聲音道:“還是這件吧,有點灰也無甚大礙。”

了聽抖開錦袍,與那廝披將上身。

我在袖兜里晃了晃。

冷靜理智如我,冷靜理智如我。

? ? ? ? ? ? ? ? ? 14. 正文_第十三章

此番鳳凰飛得還算穩健,沒讓我在袖兜里滾來滾去,只是路途儼然遙遠了些,我趴在兜里睡了兩覺醒來,方才覺著耳邊呼呼風聲停下,想是到了。

“這位公子可要擺渡?”忽聞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響起。

“正是,麻煩老人家了。”一個晃悠,想是鳳凰踏上了船。原來去魔界竟是要渡河的。

“公子站牢了,袖兜里的仙子也抓穩了,老夫這就開船咯!”老漢一聲吆喝。

“嗯~袖兜里的仙子可是抓穩了?”鳳凰悠悠然重復了一遍。

怎的一個兩個都發現了?

我滑出袖兜化了人形,抬頭一看,一拍手道:“哎呀!昨天夜里怎的睡錯地方了。實在不巧得很,不巧得很。”

鳳凰勾了勾唇角,將手背到身后去便不再睬我。我嘿嘿一笑,四下看了看,一葉小舟晃晃悠悠向前行,舟下滴水全無,更莫要說是河,兩岸之間深不見底,雖不見水,在小舟中卻可聽到水拍船底的“硿硿”聲,也能感覺到水波搖晃之感,煞是奇異。

我剛伸出手去,想撩一捧這莫須有的水,卻不知被什么打了一下手,嚇了一跳縮回來,卻原來是根鳳羽敲在我手上。

“這是忘川河。”鳳凰收回鳳羽,“你若不想喂了河下幽魂野鬼便站穩了。”

我矜持地斂了斂手,抬頭看見撐船的老爺爺盯著我瞧,便樂呵呵地朝他笑了笑。鳳凰輕輕咳了一聲,蹙了蹙眉頭,“鎖靈簪呢?”

“丟了。”我如實回答,見他面色一沉,趕忙補了句:“昨日去姻緣府駕云駕得急,想是落在云頭里了。”

鳳凰正待說話,撐船爺爺卻開口插道:“老夫守這忘川河十來萬年,第二次見著如姑娘此般絕色。”

唔,這爺爺生意忒冷清了些,十來萬年才統共見過兩個姑娘。

“猶記兩萬年前曾來過個女子,問老夫討一捧忘川水。那女子生得容顏傾國,行路間步步生花,面容誠然絕美卻神情凄苦,不若姑娘你這般明媚無邪。”

“后來呢?”我興致勃勃問道,想來若是個有趣的故事回去轉與狐貍仙聽聽,他定然歡喜得不得了。

“后來?后來岸邊追來了個錦衣公子,急急將那姑娘手上的水打翻入地,兩人一番爭執后,那姑娘竟縱身一躍要跳入忘川,那錦衣公子著了急,發了瘋般將那姑娘攔回來,之后兩人便齊齊消失沒了蹤影。”

“忘川,忘川,相忘回首已成川。”爺爺搖頭嘆了一句。

原來是個虎頭蛇尾的故事,我不免掃興。鳳凰卻一臉若有所思將我一望,作深沉狀。

言語間已行至對岸,鳳凰拿了顆老君的靈丹與撐船爺爺作船資,率先下了船,我下船時抬頭乍見魔界光景,一腳踏在船沿上沒有站穩,向前撲去,幸而鳳凰那廝回身及時,正好接住我。

我摸了摸撞疼的鼻梁從他懷里抬起來,他卻身子一頓,兀地撒開托著我的手,突然頭也不回向前走。喜怒無常啊喜怒無常,我穩了穩差點再次跌倒的步子跟在后面追。

魔界的天空血一樣囂張而鮮艷,綠幽幽的冥火在四周飛來飛去,鬼影憧憧,我抖了抖,細著嗓子道:“那個……鳳凰,你等等我……我……我怕鬼。”

前面鳳凰總算停了腳步,回過頭來,嘴角笑渦一旋,哭笑不得道:“你一個妖精怕的什么鬼。”

我想了想,也對哦。再想想,也不對,我是精靈,不是妖。幸而鳳凰總算不再撇下我,我便不與他計較拾了路隨他一道走。

中途,鳳凰使了幻術將我們兩個都變換了模樣,身上的袍子也都變成了灰撲撲的顏色,與我道:“你要隨著我也行,只是今日起在魔界你便是我的貼身侍女,隨侍左右,我便保你不被鬼怪捉去。”我想了想我已作他書童作了一百年,貼身侍女也無甚區別,便諾了。

魔界里面熱鬧得緊,街上走來走去的妖怪雖都有個大致人形,但總歸身上要多出點什么,或拖條尾巴,或頂對犄角,或眥對獠牙,看得我目不暇接、不亦樂乎。

迎面來了個只到我腰際的小妖怪,托了個大大的托盤,諂媚湊上來對鳳凰道:“這位魔爺,買條尾巴吧。都是新鮮貨,裝上準保叫人瞧不出真身!”

鳳凰搖了搖頭眼睛都不愿瞥上一瞥。我興致勃勃地瞅了瞅,真是好大一盤尾巴呀,上面摞著一條條牛尾、羊尾、兔尾、魚尾、鳥尾,我伸手翻了翻,軟軟熱熱,果然新鮮逼真得很。便問那小妖:“這尾巴倒是不錯,不知有沒有耳朵呢?”

小妖連聲道:“有的有的。”忙不迭地從兜里掏出好幾對耳朵,我一眼便瞧見了一對長長的白兔耳朵,唔,若有這么一對耳朵,想來下次老胡再來擒我的時候便可裝上將他嚇回去。

小妖嘖嘖:“妖娘好眼光,這兔耳朵可是照著那廣寒宮玉兔的耳朵變換的。”我摸了摸那兔耳朵,喜滋滋揣進懷里,鳳凰在一邊嗤道:“不過障眼小術。”

正待要走,小妖卻著急喚道:“妖娘可還沒付錢呢?”

“錢是什么?”我疑惑回頭。

小妖瞪圓了眼,頓足。邊上卻突然插進一雙手,拋給那小妖一個銀晃晃的東西,“我替這妖娘付了。”

我轉身,就見一個著了身玄色衣袍的妖怪牽了只鹿沖我微微一笑。呵呵,真是魔界處處有溫情。

鳳凰卻冷了冷臉,掏出一錠赤金色的東西丟給那小妖,將適才那妖怪拋的銀錠拿回來還至他手中,“我的侍女買東西自然是我來付,怎可煩勞大殿。”

那妖怪一臉不以為然將銀錠給收了,道:“既是一家人,何來‘煩勞’之說。”

一家人?天家果然神奇,這鳳凰先是有個狐貍作叔父,現如今竟還有個妖怪與他攀親戚。我瞧了瞧那妖怪,有些面熟。

鳳凰淡淡一笑,“許久不見,大殿今日怎的起了興致到這魔界一游?”

“聽聞鳳弟請命親下魔界,為兄難免好奇,不知是樁如何了不得的公案竟要火神親自出面。”妖怪聲音甚是和煦。

鳳凰捋了捋袖擺,不甚在意道:“妖獸窮奇與惡鬼諸犍相爭,造妖火、放瘟疫,累及無辜,尸孚遍野。可算得大事一樁?”

“如此說來,為兄倒也應一并同行,助上一把綿力。”那妖怪突然轉向我,“錦覓仙子別來無恙。”言畢,伸手溫和地摸了摸身旁小鹿的脖頸。

我將那小鹿細細一瞧,想起來了,“小魚仙倌呀?”

小魚仙倌暖洋洋笑了開,“正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小魚仙倌?”鳳凰面無表情地重復了一遍,“不想二位竟見過面。”

“是呀,昨日潤玉仙倌放鹿的時候恰巧遇見的。”我與他道。

“放鹿?魚?不知夜神大殿何時竟連龍也不作,倒要作只魚了?”

潤玉仙倌低頭一笑,“火神既作得烏鴉,我作只魚倒也無傷大雅。”

這般一問一答,我終于曉得了這小魚仙倌竟是鳳凰的兄長真龍夜神。原來有鱗尾的不一定是魚,它還有可能是條低調的龍。

此后,小魚仙倌便隨著我們一路同行,鳳凰面色益發清冷,真真不曉得他這樣冷清的人怎的作上火神的。

夜里宿店,鳳凰要了個套間,命我住在外間,理所當然道:“你是我的貼身侍女,自然要伺候起居。”小魚仙倌便宿在了隔壁。

睡至半夜鳳凰說口渴使喚我與他端水,我迷迷澄澄下了樓想尋看店的小鬼要壺茶,不想卻瞧見夜神的小鹿縮在木梯口巴巴將我一望,怪可憐見的,想是也怕鬼,我便端了水一并將它牽回客房。

第二日清晨,我在客棧后院尋了把草要喂那鹿,它卻犟了脖子不肯吃,身后有人輕輕一笑,回身卻見夜神站在那里,道:“錦覓仙子且莫要為難它,我這鹿喚作‘魘獸’,只食夢,卻吃不得草。夜里只需將它放出,它自會尋人夢魘將其食之。”

我拍了拍小鹿嘖嘖贊道:“果然天家寶貝,有趣得緊。”那鹿卻突然打了個嗝,我摸摸它滾滾圓的肚子,想來昨夜不知吃了多少夢魘,現下撐住了。

“兩位客官,早飯備好了,店里那位魔爺想是餓慌了,面色不善得很,還請二位客官進去用餐。”小鬼在院門外探了探頭。

我與夜神道:“不若你們先吃,我看這小鹿吃撐了,我牽它在這院子里轉轉消消食。”

夜神笑笑,“也好。”

待他走后,我將那魘獸的肚皮左捏右捏,“你能吃夢,可能吐夢?吐個夢與我看看。”它左右閃躲,我卻纏著它不放,將它的肚皮揉來揉去。

想是這魘獸果然吃撐了,最后真真吐了個夜明珠大小的東西出來,我喜滋滋要伸手去捏那珠子,那珠子卻突然消失化入土中。

剎那間,地上浮起一層薄光影像,我蹲在一旁饒有興味觀賞。影像中景致卻有幾分熟悉,我回憶了一下,似是昨日忘川渡口的下船處。就見虛無忘川邊,一個毓秀挺拔的男子正攬了個女子站著,光影慢慢轉換,待掃至那男子面上,我仔細瞧了瞧,竟是鳳凰那廝。

那女子趴在鳳凰胸口,看不甚清,只瞧得她慢慢將頭抬了起來,鳳凰慢慢將頭低了下去,兩人脈脈一望,唔,親了下去。

如此說來,這太半是狐貍仙說過的“春夢”了。

這魘獸昨日睡在我和鳳凰的廂房,我甚少做夢,想來這春夢便是鳳凰的了。

我興致甚好地看著這光影里鳳凰與那女子親啊親,親啊親,親到后來那女子嬌嬌一喘,鳳凰可算將她放了開,卻仍纏綿地摟了她的腰,那女子一副弱柳扶風的樣子倚靠在他胸口,將緋紅的臉轉了過來。

甚是面熟。

我借著院子里一洼小水潭子照了照臉,比對一番。

最后得出了個結論,光影里的女子確然長得與我分毫不差。

? ? ? ? ? ? ? ? ? ? ? 15. 正文_第十四章

“哼!”頭頂散發出一個妖媚難纏的聲音,我蹲在水洼邊抬頭,但見一個薄裳女子挑了把劍指著夢影中兩人,咬牙切齒道:“說!這女人是誰?”

看她這般不共戴天紅了眼的模樣,我下意識地捂了捂臉,繼而想起鳳凰在我臉上施過幻術,非本人是瞧不出真實面孔的,便放下手坦然應道:“不曉得噯。”

那女子狐疑將我細細打量一番,大體覺著我長得天地和平,便轉而怒視地上光影,揮劍照著那夢中女子的腦袋咵嚓一劈。

阿彌陀佛,我摸了摸后頸,眼看著地上的夢境被這一劍下去煙消云散,忽覺這女子不甚厚道,擾了我看春夢的興致。

“你是夜神的隨從吧?說!火神可是在此?”杏眼圓睜,氣勢洶洶。

看這般架勢……我揣摩了一下,應是鳳凰的仇家,便殷勤答道:“正是。”還順手與她指了條明道,“左拐,左拐,再左拐,直走往右進門,就在那廳堂里。”

那女子不負我望,提了劍便奔向左。

我拍了拍手直接往右,走進廳堂。但見鳳凰和小魚仙倌二人面對面坐在一張四方桃花桌前,各執了杯清茶細品,桌上小菜半點未動。

看戲最是講究好的位次,此番這出戲鳳凰唱的主,自然是坐在他對面看來得暢快些,是以,我毫不猶豫擇了小魚仙倌身旁的位子。

甫一坐下,鳳凰便抬眼清清冷冷將我一看,命令道:“你過來。”

話音未落,就聽見門簾子吧嗒一聲響,開戲了。我便無視了鳳凰,端了杯茶默默坐好,那薄裳女子被我誆了一圈可算找了進來,鳳凰大敵臨頭尚不自知,只管擰了眉瞪著我。

就見那女子提了劍直奔過來,望著我們先是一愣神,繼而劍花一挽盈盈拜下,“鎏英見過火神二殿、夜神大殿。”

呃~原來不是報仇來的……我不免大為掃興。

小魚仙倌對她點了點頭,但笑不語,鳳凰那廝總算將冰仞一樣的眼光從我臉上移了開,瞥了眼來人。那女子的臉色順著鳳凰的眼光所過處噌噌噌一順兒紅。

鳳凰淺淺一笑,“原來是卞城公主,許久不見,尚且安好?”

我隨了鳳凰一百年,算是通曉得他的一個脾性,舉凡當面見著女子,他必然將那一副謙和文雅的表面功夫做到足,再配上那張臉,天界的仙姑仙娥便一個個心甘情愿地撲通通栽了下去。

此番這公主看來也是個逃不過的,眼見著她的眼神隨著鳳凰的風流一笑狠狠蕩漾了一把,整個人便癱軟了幾分,挨著鳳凰身旁的空位小鳥依人地坐了下來,全然不見院里揮劍的氣勢,“鎏英不好得很,二殿下到魔界來也不叫小鬼們通報一下,與大殿下住在這簡陋的客棧里,倒叫人以為我們父女招待不周全。”

“事出有因,此番至魔界并非為了游賞,乃是為了樁公案,故而不好到府上叨擾。”鳳凰不著痕跡往一邊避了避。

“二殿下莫不是有了心儀之人,我等魔女之流便再入不了二殿下之眼?”那公主紅了紅眼,幾分泫然欲泣,“適才鎏英在院中見那魘獸吞吐夢境,夢中女子與二殿下舉止親昵,莫不就是二殿下心尖上的人?”

咳,咳,咳,我一口茶水嗆在喉中,咳個不止,小魚仙倌伸手幫我拍背順氣。

“夢中女子?”鳳凰面色一沉,“大殿的魘獸如今竊夢造詣越發高強,連上神的夢都能盜得,就不怕逆了天條,貶謫入輪回?”

“上神就寢素有結界,我這魘獸便有通天本領也入不得結界,火神莫非不知曉?”小魚仙倌氣定神閑地一下一下輕撫我的背。

我暗道糟糕,怕是昨夜我將那魘獸帶回房中,誤闖入鳳凰結界,它才誤食了鳳凰的春夢。看鳳凰那鉛云樣的面色,我抖了抖,咳嗽就更止不住了。

鳳凰長眉微微一挑,細長著眼看了看小魚仙倌放在我背上給我順氣的手,對我命道:“你且過來,夜神大殿婚約在身,若被你這小仙婢帶累壞了名聲,叫我棲梧宮如何擔當得起。”

見他眼色不善氣勢壓人,我便垂了頭,強壓下咳嗽站至他身后,方才讓他面色稍稍和緩。

那公主許也被他的氣勢給駭住了,再沒敢往下追問那春夢,我便也無從得知鳳凰心尖上的到底是個什么物件。

“久聞天帝為夜神大殿訂立了一門婚約,卻不知這天地六界之中哪家姑娘有此殊榮?”片刻沉默后,鎏英公主轉了個話頭。

小魚仙倌聞言,眼睫半垂下一片淡淡的影子,唇角勾了勾,幽幽道:“水神之長女。”

“水神長女……水神與風神不是至今尚無所出嗎?”那鎏英公主話音一落便后悔了,尷尬地僵在那里。

顯然這個話頭轉得十分之不圓潤,換言之,小魚仙倌的正宮天妃現下還沒生出來,這般一提,自然叫他惆悵得很。

我心中一嘆,送子觀音娘娘此番忒是不給天家臉面了些。

小魚仙倌卻無甚所謂地打了個呵欠道:“這青天白日,正是好眠時,你們且聊著,我去睡上一覺。”說話間移形換步便沒了蹤跡,想是回屋去了。我方才憶起小魚仙倌既是夜神,自然是夜里當值,白日里才補眠,難怪之前老胡說他只有夜里才出來。

這廂卞城公主勸說鳳凰上門小住無果,便滿腔癡情地在客棧里覓了間隔壁屋子住了下來。這鎏英公主不是別個,正是十殿閻羅之六卞城王的掌上明珠。她這一番動靜下來,整個魔界都曉得天界雙殿聯手上魔界除害來了,而他們的六公主正在一個小客棧里小心翼翼地陪侍左右。是以,這小小的客棧日日門庭若市,癡女怨妖走馬燈一般輪番登門。

我總結了下心得:天上地下若論招桃花這件本事,果然無人能出鳳凰其右。

再說這妖獸窮奇與惡鬼諸犍,本來你放一把妖火,我造一個瘟疫,斗得你儂我儂、正是酣暢淋漓,不過是期間弄死了些個凡人草芥,也并不是件如何大不了的事情,卻不想竟上達天聽,被火神和夜神來一雙捉一對,頗有幾分冤屈。

然則,縱有百般冤屈,現下也無處訴了,兩個妖怪被鳳凰分別裝在兩只葫蘆罐里,加封了火印,只待過些時日處個灰飛煙滅的刑罰。

鳳凰和小魚仙倌有些不義氣,兩人捉妖時施了個定身法將我獨自撇在客棧里,如是,我便生生錯過了精彩的打斗場面,那窮奇和諸犍是圓是扁我都沒能瞅見,就見鳳凰拿了兩只黃澄澄的小葫蘆獨自回來,小魚仙倌也因有些著緊的公務臨時起意回了天界。

鳳凰本就對我不甚熱絡,近日里在魔界也不知是不是中了什么魔怔,對我態度益發地怪異起來。明明一副看我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的神情,卻偏偏將我限在他身邊,除卻今日捉妖,他都用仙障鎖了我的行蹤,讓我左右隨行踱不出他百步以外。

“常言道”才是硬道理。常言道:夢境都是相反的。故而,我思忖將那日魘獸意外捕獲的鳳凰春夢反過來看看,想必才是他的真實心意。

縱然我此番身份只是個微不足道的二殿下貼身侍女,那卞城公主卻左右看我礙眼得很,總變著方兒想支開我與那鳳凰獨處,其實我亦很想成全她,奈何鳳凰卻不愿成全我的善解人意,我法術不及他,只有莫可奈何地繼續承接那卞城公主和一干妖魔女子的橫眉瞪眼。

了聽常有慨嘆,不知世間哪個女子能得到二殿下的心;我卻暗自嗟嘆,不知世間哪個仙魔能摘得鳳凰的內丹精元。

當然,摘不到鳳凰的內丹,摘個把妖魔的內丹也是不錯的,現如今就有兩個現成的。月黑風高夜,萬物好眠時,趁今日他沒用仙障鎖我,且他剛與妖怪斗法回來正在屋內打坐休養生息,我便將那封妖的小葫蘆順了個來。

喃喃念得一個咒,我隔著葫蘆殼瞧了瞧里面的光景,但見一只灰撲撲的東西趴在葫蘆底,模樣有些像是凡間的耗子,緊閉雙目光有出氣卻無進氣,眼見著氣息越來越弱了。我估摸了一下它這般殘次靈力遠遠敵不過我,便放心大膽地揭了葫蘆上的火印,將它取了出來。

“趴下!”忽聞得身后一聲疾喊,就見那小耗子雙目唰唰一睜,似有銀針萬千射出,我尚來不及有所動作,便被一個頎長溫熱的身軀撲壓而下。

? ? ? ? ? ? ? ? ? ? ? ? ? ——本7~14章完,請等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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