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聽賈盛強的《姐姐》，都忍不住淚奔。不只是因為這首歌總讓我想起高三那年春天，我和爺爺弟弟一起在壩埂陡坡上栽花生，更因為這首歌，真的能唱到人的心里去。聽者無不感極而泣……
寫下這個標題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經盈滿了眼淚。我不知道是出于怎樣的愧疚，如今一想到弟弟，便潸然淚下。我只知道，小小的他也曾經為了他的姐姐試著去做一個哥哥。
前一段時間，弟弟把他剩余的零錢錢都轉給了我——￥1205——他的工資，他的血汗錢。
我感動又難過，不是因為他初中畢業那么小就服兵役，而是因為在這十幾年的相處時，那么短暫的美好我卻并不曾珍惜。
我五歲那年，他出生之前，爸爸問我，你想要個小妹妹還是小弟弟？我毫不猶豫地說，小弟弟。
小小的我抱著他，緊緊不肯撒手，險些讓他摔跤。
他總是很鬧騰，早上五點左右開始。會走以后，非要起床跑去玩。
有一次，隔壁奶奶家院子里放著一盆豬油，已經凝固，他一不小心摔倒，兩只手剛剛好戳進盆里。他拔出糊滿了油的手，嘴里還直叫“哎哎哎……”，周圍人都哭笑不得。
有一次，在三奶奶家，他們新養了好多只小雞娃兒，滿院子跑著。弟弟覺得好玩，就追小雞娃兒。不料一個蓋著的筐子里還有，他碰倒了筐子，壓死了兩只小雞娃兒。然后看著兩具尸體發愣。第二天，我們去趕集，弟弟硬是拉著媽媽的手說，“阿媽咱買兩只小雞娃兒賠給三奶吧？”
還有一次，姐姐在河邊洗衣服，我在旁邊蹲著看著。旁邊地上有一個倒扣著的盆，媽媽牽著弟弟散步。弟弟看見了，一下跑過來，一口氣就跳上去踏破了人家的盆……
他總是給媽媽添亂，總是闖禍，但媽媽對他總是很寬容。就因為這，我也生過氣，總覺得媽媽偏心，覺得自從有了他我沒有了存在感。
弟弟特別挑食，媽媽總給他做好吃的，慣著他，可他就是這不吃那不吃，還是瘦骨嶙峋。
我和弟弟一樣，指甲扁平，沒有月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遺傳的緣故。他更厲害，看上去就營養不良的樣子。我的整個童年對他的印象最多的就是《龍牡壯骨顆粒》的味道，那種像板藍根一樣的沖劑，圓柱形盒子，內側有一圈五十六個民族的服飾。我因此，甚至會背五十六個民族的名稱。
他也愛生氣，有一次，我們一起吃飯，不記得因為什么，弟弟生氣了，拿筷子直戳塑料碗底。媽媽還說，“別搗了，再搗碗就破了!”可是，總有個可是呀！大家眼睜睜看著弟弟那里桌上有水，拿起來一看，碗真的戳破了!
老房子院子里梨花開了，滿滿的清香，后來因為蓋房子，砍去了幾棵樹。在我們家正前方下了地基，每次弟弟走路往前，走不通。就生氣地撅起小嘴說，你瞧，好了，過不去了吧？
后來，叔叔家的平房蓋好了，連著正房的屋頂，他順著爬上去，一直爬到屋脊最高處。看見鄰居大奶奶在下面，笑著大喊：“俺大奶，你瞧我站得多高！”大奶奶嚇壞了，連忙哄他，俺家有好吃的，你下來我給你拿好吃的，慢慢地哈……好容易才把他哄下來。
我總擔心他長不大。直到后來我上大學了他忽然竄到比我還高。
小時候爸爸出門雖然總把我放在車籃子里，一放好幾年我沒長，可沒放你啊！
上小學高年級的時候，弟弟才上學前班，我們那里叫半年級。有一次，下大雨，很多人有家長來接。我看著雨，心里急死了，等了很久，耐不住，沖出去，跑到弟弟學校。看見弟弟等在門口，我們兩個牽著手，“一、二、三！”就沖進雨里，然后看見爸爸拿著傘來接我們，可我們已經淋透了。回到家，爸媽把我們罵了一頓，其實是我帶他跑的。從那以后，我們再也沒犯過那樣的傻。
我愛和弟弟搶飯吃，這樣反而每次都能把飯吃完。每當媽媽新蒸了饅頭的時候，都會先炒好菜。我和弟弟就在院子里，擠在小黃茶幾上，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搶著吃，做好飯的時候我們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有一次，爸爸炒了青紅辣椒，我和弟弟干吃菜，完了兩個人互相吹著舌頭……
小學三四年以后，爸媽就離開家了，我就要做很多家務，好在以前也是，并沒覺得有什么不一樣。夏天的傍晚，燒水，我和弟弟擠在一個大盆里洗澡，我給他搓背，在院子中間。
那時候，我們的零花錢不多。爸媽給我的錢，我總是攢著，他則是“狗窩里放不住剩饃”。后來，我就限定一個范圍，然后一起花錢。他跑腿，我只負責吃。他每次都會很平均地分成兩份，有時還給我多些。我不在家，有了好吃的，他都跟媽媽說，“這些給阿姐留著。”
可我呢?那時候貪吃，有時候把留他的那份也削減了分量，他從不怪我。
我們也打架，不可開交。有一次，生氣極了，我扔出去了叔叔做給他的木劍，碰到了他額頭，流血了。過后我還心疼地給他包扎。爸爸常說，等長大了你們就不打了。那時候的我們不信。
還有一次，我們捉迷藏，他爬到桌子上，碰倒摔壞了新買的落地搖頭扇，爸爸詢問，我囁嚅著供出了他。
我們常玩過家家，在屋后的竹林墻根邊上，我們那里叫“做（zou）假飯”。每次奶奶總是氣急敗壞地尋找我，說我長大了，就知道玩也不干活。弟弟就會把該我的項目都留著，抽空再補上。
可我知道，奶奶就是那樣的人，永遠不能看著我閑著，也總不讓我玩兒。不知道是一開始就重男輕女的歷史遺留，還是她一直就痛恨我。奶奶因事把我罵哭的時候，弟弟安靜地總是在一旁看著，試探性地說：“姐，姐，你別哭了！”
直到如今，我上了大學，一如既往地對奶奶好，原諒她以前罵哭過我無數次，原諒她對我的童年以及青春造成的時候所有傷害。她如今才對我，像個孫女。
每次離開家，奶奶總是給塞很多我土特產，我嫌重不想帶，想想還是帶了。如今，七十多了，她和爺爺吵了一輩子，還在吵。我生氣了，說：“多大點事兒，你們要是再吵，馬上我就買火車票回學校去！”她就立刻安靜了。
我不愿意回家，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樣了。包括奶奶如今對我好了，弟弟也沒法回來看。
初三的時候，看到一篇文章《無法不對你殘酷》，第一次覺得對不起弟弟。把文章拿給媽媽看，她也覺得對他是太溺愛了。
可是，不是這樣的。
弟弟小時候參加過八鄉鎮聯賽得過獎，參加數學競賽，數學老師自費給了他五塊錢。五塊錢，那時候差不多是我們一個月的零花錢還多！
后來，我上了初中，爆發似的拼命學習，活成了學霸的樣子。朝五晚十的學習，一絲不茍地努力，竟成為校園內奇葩一樣的傳奇。他上了我那所初中，后來活在我的光環之下。
我不愿意這樣，我寧愿自己還是笨得像豬，永遠算不好數學，也多希望他能上一個好大學，上研究生，像好多優秀的人那樣。
大二那年暑假，我和他一起在一個飯店工作，他洗碗，因為那個店里招不夠人，他還未滿十八歲。他還是像以前一樣，干活就拼命地干，一刻也不歇著。我就因此說他，快下班的時候，在那個午夜兩三點的夜晚，面對著窗戶，他第一次因為我的話流下了眼淚。他躲著我，不讓我看見，我知道他哭了，卻不知道為什么。再后來，好像我一年回家不了幾次，連他去參軍之前的最后幾天也沒能趕回來。
十月份的中國，北緯四十度，下雪了。我看著視頻里的弟弟穿著軍大衣，露著好像又瘦削了點的臉，掛著一如既往憨厚老實的笑，覺得心里特別難受。
可是啊，親愛的弟弟，你根本不給我彌補的機會，就這么離家幾百里，因為你，我和祖國做了仇敵。
前幾天和你視頻，偷偷截圖發你的照片給爸媽。可發之前我猶豫了。你胖了點，也黑了很多。北方的大漠草原，風沙霧霾，你可還習慣嗎？總以為你過得很好，那一瞬間我知道你似乎終究是要回來的。你總是報喜不報憂，總是驕傲地說自己吃胖了，總是很拼命地努力，總說五千米又跑了前幾名。我多希望你能往上走，過得好些，可你說，因為表現得好明年可能要轉士官的時候，我竟那么不希望你留在那里。
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們長大了，終于還是只能靠自己。不管怎樣，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啊!爸爸媽媽和姐姐都愛你！
2017.11.1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