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放羊御史”之:伴君如伴虎,距離產生美

放羊出身的卜式正式踏入官場,是在他第二次高調拿出家財之后。

在第一次向上爬的機會被公孫弘滅掉之后,經歷了一年的等待,卜式的第二次機會終于來了。

這一次機會也與匈奴與關。

匈奴的渾邪單于率部降漢,由于安置費用巨大,需要征收調配的糧食也非常多,導致大量農民不堪重負,舉家流亡。

流亡的貧民從關中來到河南,導致河南一些地方壓力大增,官府不堪重負。這時,卜式再一次站了出來,拿出二十萬錢給官府,用于救濟災民。

與前一次的拿出半數家財被拒絕不同的是,這一次的輸財之舉確實拿出了二十萬錢的真金白銀。

事后,河南太守將出錢出糧賑濟貧民的富人名單上報朝廷,武帝龍目親覽,在里邊發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卜式,于是問道:“這個卜式,就是以前那個想出一半家財用于剿滅匈奴的那個人吧?”

這一次,命運之神終于垂青了卜式——皇帝賜給他四百個仆役供他驅使。這在人口本就不多,又因戰爭大量減員的當時,手下有四百個干活的人可是意味著一大筆財富。但卜式再一次拒絕了皇帝的好意,將這四百個人還給了官府。

武帝徹底被卜式感動了,或者也可能是被卜式搞得實在是不好意思了,覺得這個人雖然奇怪得深不可測,可畢竟是用實實在在的行動在向自己表忠心,與那些隱匿財產的富人和虛情假意的官員們相比,終歸還是要強上一百倍的。

況且,越來越缺錢的武帝也需要樹立這么一個 榜樣,一個心甘情愿拿出錢來支持朝廷的榜樣。于是,武帝將卜式召到京城。

武帝一開始想拜卜式為中郎,但被卜式拒絕了。這就搞得武帝有點抓狂了,這不要那不要,你到底想要什么?這不干那不干,你到底想干什么?

反正也不能讓這個老頭就這么閑著吧,無奈之下,想到卜式是放羊出身,便說:“既然你不想做官,我的上林苑里養著一些羊呢,一直沒人打理,你去干你的老本行,給我放放羊吧。”

當然了,中郎還是要做的,否則,總不能讓個平民百姓跑到皇帝的花園里邊放羊吧?于是,武帝拜卜式為中郎,賜爵左庶長,田十頃,并且將其事跡布告于天下。

孫悟空做弼馬溫,給玉皇大帝把天馬養得肥肥的,卜中郎在武帝的上林苑里呆了一年多,把御羊也一只只都養得肥肥的。

武帝見了,贊賞不已,問他有什么秘決沒有,卜式說:“養羊跟治理地方、管理百姓是一樣的,按時喂料,按時趕出去溜達,及時清除害群之羊,免得禍害整個羊群,這樣就能把羊養得肥肥的。”

請注意,武帝問的是如何養羊,卜式說的卻是如何治民,換言之,卜式是在向皇帝展現自己的治理能力——這其實是在委婉地向皇帝表明他的理想不是當一個沒有地方和人可管的中郎,而是想當一地之主,做個父母官。

為什么在第一次“欲輸其家半財助邊”的時候,面對皇帝使者的詢問,不肯承認自己想“為官”呢?那是因為,彼時的武帝對卜式的了解僅僅限于“欲輸其家半財助邊”,知道他是個愿意為國家奉獻家財的富人,卻不了解他有多大的能耐,能給的官職,級別肯定有限,上升的空間肯定也很小。

如今則不同,皇帝親眼見識了他的能力——雖然是牧羊的能力,但對于天子來說,牧羊與牧民其實沒什么區別,反正都是牧,也反正都是“使民以時”,并且要經常剔除掉“害群之羊”——這對于他的進一步上升是非常有利的。

事實證明,在被武帝放到地方官的位置上之后,卜式確實表現出了非凡的治理能力,而對他印象深刻的武帝也確實一直關注著他的業績。

從緱氏令,到成皋令,再到齊王太傅,到齊相,卜式一路升遷,順風順水。

靠高調被皇帝關注,靠高調進入官場,也必然要靠高調獲得升遷。任齊相不久,命運之神又給了卜式一次唱高調的機會。這一次,是呂嘉謀反。

呂嘉是南越國的丞相,三朝老臣,權傾一時,后來干脆廢掉南越國王自立,結果又不滿足于僅做個南越王,于是舉兵謀反,對抗大漢。

得此消息,卜式立刻上書武帝,表示自己愿意帶著所有的兒子和齊國擅長射箭和行船的百姓一起奔赴南方,助力朝廷平定叛亂,“死之以盡臣節”。

國難當頭,最需要的自然是卜式這樣敢于出頭的人,無論是口頭上如此,還是行動上如此,都值得贊揚,所以,武帝下詔稱贊卜式“雖未戰,可謂義形于內矣”,所以,不僅賜其侯爵、黃金和田地,而且再一次布告天下,使天下官吏都廣而知之。

這次的舉動再一次令武帝對卜式感念不已,很快,任命其為御史大夫。

治理地方、輔佐諸侯王是一回事兒,呆在皇帝身邊直接輔佐皇帝又是另一回事兒。武帝與卜式的關系,可能真的有點“距離產生美”的意味——長期在地方工作的卜式,每一次都能在關鍵時刻博得皇帝的歡心,但一旦從地方來到了中央,離得這么近,再想博得皇帝的歡心,就沒那么容易了。

這種現象,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距離產生美”,用古代的話說,就是“伴君如伴虎”。

卜式在兩件事情上惹惱了武帝,一是在歷史上那場著名的關于鹽鐵專賣的大辯論中,因為與皇帝的意見相左,讓武帝從此對他生了嫌棄之心;一是在封禪問題上,因為“不習文章”,怎么著都不合皇帝的心思,最終丟官去職,被貶為太子太傅,讓兒寬代替了他的御史大夫職位。

其實說起來也很容易理解,一個牧羊出身的人,一個掌握了管理好羊群經驗的聰明人,治理一個地方或者沒什么問題,但一旦到了讓他動筆桿子寫文章的時候,可就只能抓瞎了。

不過,與他的繼任者兒寬比起來,卜式仍然算是個耿直的人,卻至少能做到有什么說什么,而不是要么什么都不說,要么完全順著皇帝的意思來,做個沒有任何個人意見的老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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