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說,媽媽,你有過心砰砰跳的時候嗎?一時竟無法回答,成人世界里,對于這個問題往往會有很多答案,熱愛、興奮、激動、悲傷、擔(dān)心、害怕……不同于孩子的脫口而出,我思考了很久也無法給出一個最好的答案。
然而今天,因為那道籬笆墻,再次被深深地觸動了心弦,心底深處的溫情就這樣被喚醒,被照耀。
前不久,家人群里一張照片揪起了大家的心,爺爺被120送進了ICU,這無疑打亂了所有人的生活節(jié)奏。
爺爺是個老慢支患者,九十歲了,一直和奶奶兩人住在老房子里,他們喜歡這樣的自在,老倆口彼此照顧,相安無事,除了爺爺前兩年摔了一跤磕破了頭進過一次醫(yī)院,平時身體都沒什么大礙。爺爺是個閑不住的老小孩,吃頓飯也像打仗,囫圇著扒拉幾口飯就出門溜達(dá)去了,前些年村里阿李師傅的剃頭鋪子還沒拆掉,那里就是爺爺常去的地方,這幾年新農(nóng)村建設(shè),村里改頭換面了,爺爺和他的老朋友們也換了根據(jù)地,常在村里的大禮堂那兒坐著談天說地,我總能看到他翹著二郎腿和一群老爺爺老太太在那兒高談闊論,慢慢的,熟悉的面孔越來越少,有些人就這樣成了記憶里的“他”……爺爺也走不了太遠(yuǎn)的路了,手上多了一根拐杖,他的世界逐漸成了兩點一線,老房子到新房子,兩三分鐘的路像是一段漫長的人生,來來往往,循環(huán)往復(fù),他一趟趟走著,也一次次回首著這平凡的歲月。通常,都是無事,他無非只是來看看家里的兒子們是否如常地生活著,或是來看看這些兒子們的兒女們是否又帶來了新鮮的氣息,慢慢的,他似乎向光陰妥協(xié)了,但他依然對外面的新世界充滿著好奇和期盼。我兒子有一臺電動卷筆刀,爺爺看著我兒子使了好幾次,終于還是沒忍住拿在手里搗鼓了起來,轉(zhuǎn)轉(zhuǎn)把手,拆拆零件,還向我兒子討教使用方法,我兒子也把這個太太當(dāng)成了玩伴,耐心地教著他,爺爺成功地削尖了一支鉛筆,高興的像個孩子……恍惚間,孩童稚嫩的臉龐和這張蒼老干癟的臉奇跡般若重疊在一起,輪回往復(fù),這大概是生命教給我們的智慧。
這回爺爺因為肺氣腫病情危急,一系列創(chuàng)傷性急救讓他元氣大傷,還記得那天接到父親的電話,父親在電話里哽咽顫抖的聲音讓我整顆心都顫栗起來,那一刻,大概算是兒子說的“心砰砰跳”的場景吧。父親說,他第一次離“失去”那么近,差一點,他就是一個沒有爸爸的人了。二叔是個孝子,住院期間都是他跑上跑下,忙里忙外,性格急躁的他在爺爺面前倒是事無巨細(xì)地體貼著。當(dāng)醫(yī)生的堂叔也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安排著各種大小事情。爺爺再一次堅強地挺了過來,父親說:“我爸想活,哪怕看看這個世界都是好的……”我被這句話打動著,怎樣的生命力才能擁有這般熱烈和強大的希望呢?
往事如煙,爺爺對孫子孫女都是寵溺的,夏天的夜晚,我躺在竹榻上乘涼,爺爺講著青蛇紅蛇的故事,總有一陣黑風(fēng)卷走了調(diào)皮的娃娃。爺爺是個小個子,小時候,有一段時間,父母忙,周六都是爺爺騎自行車接送我上下學(xué),家里離學(xué)校來回也有五六公里,那時我又是個小胖子,冬天,我穿著厚厚的棉襖和線褲,爺爺本身也喘得厲害,他還是風(fēng)雨無阻地在校門口等我,冰冷的自行車后座還被包上了厚實的坐墊,爺爺說,這樣,坐著就不冷了……
前幾天,爺爺再次入院,所幸,無礙。今天,和父親一起接爺爺回家,父親說爺爺腦萎縮得厲害,總有些時候腦子是糊涂著的,一路上爺爺不太說話,像個乖巧的孩子喝著我給他的熱牛奶,喝到吸管里發(fā)出了稀里呼嚕的空氣聲,還不甘心地?fù)u了搖牛奶盒,轉(zhuǎn)了個方向又吸了幾口,直到盒子徹底憋了才安心地把盒子放一邊。他的助聽器壞了還沒有修好,我很大聲地問他冷不冷,他說他好的,讓我安心開車,快到家了,他開口跟我說話:“這兩天你媽媽吃力死了,前天一天三趟,昨天兩趟來送飯,那么遠(yuǎn)的路她都是走路的,爺爺可能是沒福氣吃那么好的菜了。”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誰說他糊涂了呢?他明明什么都記得。
把爺爺送到家,怕他冷,我先下車給他回家拿大衣,拐角的籬笆墻那兒有個熟悉的身影,“小囡?是不是小囡?你爺爺在哪里?你爺爺回來了沒?”竟然是奶奶,九十歲的老太太摸著黑在那籬笆墻角等著她的老伴,等著她那個給她燒了一輩子飯,倒了一輩子酒的老伴……
麻木的心啊,在這一刻重新熱血沸騰,劇烈地跳動著,我拉著兒子的手,兒子拉著奶奶的手,人世間的人情冷暖可以是一片貧瘠荒蕪的土地,只有播下真情的種子才會充滿生機,這個模糊的身影恐怕會讓我記一生,她是那么清晰的一盞燈,指引著我的所求所愿所愛,年年歲歲人生易老,愿我們都有那個等待著自己身影,光輝耀眼,至暗時刻,用沉默守候,用溫柔化解,籬笆墻角有歸處,吾心安處是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