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秋微微涼 (03)
那年初秋微微涼 目錄
羊羔走向一種絢爛的羽翼
肅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己的心居然充滿了好奇和探險的刺激感。她在陸爸爸的大房子里長到了這么大,她的活動范圍那么小,更不用說在夜里跟一個陌生的男子探索一座未知的城市。
陸頌的步伐壓的很慢,刻意保持在肅秋身后半步。肅秋能感覺到自己的頭發掃到他的肩膀,他的呼吸拂過她的側臉,睫毛,她的心里涌起一種奇怪的異物感,很不舒服。她僵硬的前傾身體,避免任何的接觸。
陸頌沒有說什么。長街無行人,高高的橘色路燈漂浮在半空中,照亮兩邊的建筑物,沖淡了濃重的黑暗。陸頌拿著一只強光電筒,四處指指,聲音慢悠悠而十分愉快。他對這些建筑的歷史很是了解,肅秋看到這些只在陸爸爸的書中看到的歷史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也有了濃厚的興趣。她暫時忘記了與惡魔同游應該時刻默念圣經,也提幾個問題,時不時地與陸頌爭論幾句。陸頌只照亮能支撐自己觀點的建筑結構,肅秋便毫不客氣的奪過電筒,指向自己的證據。
這兩人,倒像是兩個考古學家在討論學術問題。
不知道走了多久,夜色更加的深沉。肅秋停下腳步,高跟鞋磨著她的腳,疼痛已經不能再被忽視。陸頌停在她半步之后。
“怎么了,小羊羔?”
肅秋沒有在辯駁于這個外號。陸頌接受了她起的外號,這么一來算扯平了。她沒有說話,搖搖晃晃的抬起一只腳,脫下高跟鞋甩在地上。腳后跟上明晃晃的兩個黃豆大的血泡。
陸頌自然地扶住了她的手肘,接過了她大部分的重量,低下頭看了看,“喲,看來小羊羔不經常穿高跟鞋啊。”
肅秋皺著眉頭,彎下腰去查看,姿勢別扭至極。
“來來來,手給我。”陸頌把手伸到她的臉前。
“干嘛。”
“我又不會占你便宜!”陸頌氣極而笑,略有一些無奈,“我這種正人君子,像是會乘人之危的嗎?”
“不像嗎?”肅秋悶聲回答。
“把鞋脫了,”陸頌又回到了慢悠悠的語調,“聽取專業人士的意見是一個淑女的基本素養。”
肅秋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么奇怪的事。德古拉先生左手抓著她的右手肘,右手抓著她的左手肘,面對面站著像是要跳一種古怪的舞蹈。他指揮她左腳踩在他的右腳上,右腳踩在左腳上。肅秋現在站在了他的腳面上。
“你要干嘛?”肅秋迷惑了。
“當然是把你運到人行道邊上。”
德古拉先生向人行道的邊沿走去,肅秋像是一個木偶,隨著他的動作而動作。他拉著她的手,穩穩地讓她坐在馬路牙子上。
“不然呢?這么涼的路面,你打算光著腳走過去嗎?”他一屁股坐在肅秋身邊,兩條長腿瀟灑的一伸。
“……其實也并不怎樣涼。”肅秋對他突如其來的好心不知該作何回應,默默地用手指輕輕觸碰著血泡,心里一揪一揪的疼痛。
陸頌突然握住她的腳腕,拉向自己的一邊。他夸張的咂咂嘴,“小羊羔,你是木頭的嗎?”
涼涼的皮膚驀然一暖,傳來麻酥酥的癢意。陸頌取下自己的領針,“忍著點兒。”
肅秋沒有來得及反應,一陣刺痛襲來,她一下子捏住了他的手腕,手表的鏈條發出輕微的摩擦聲。痛剛剛有消散的意思,又是一陣更加劇烈的疼痛。
“行了,泡得挑破,不然好不了。”他若無其事的說。
肅秋疼的說不出話來,緩了半天,聲音里還是倒抽涼氣。
“你根本不是什么吸血鬼,”她抱怨,“你是個假的富二代吧!不然這種土辦法你怎么知道?”
“而且你暴殄天物啊你,這身衣服直接就坐地上了,這個卡地亞領針就挑了血泡了,你知道這些東西多少錢嗎?”肅秋設計師的本性開始作祟。
陸頌按壓著她的血泡,排干凈膿水,更加的若無其事。“我還真不知道。”
“……”
“你別穿高跟鞋了,你還有別的鞋子嗎?不然我覺得你都走不了路了。”
“當然有。”肅秋從包里掏出自己穿慣了的小白鞋,“我平時都穿平底鞋。”
“amazing!一個設計師居然愛穿平底鞋,”他笑起來,“你可真是一種奇異的存在。”
肅秋系好鞋帶,“什么叫奇異?還有,你怎么知道我是設計師?”
他的臉上掛滿惋惜的笑容,指尖從褲兜里緩緩抽出一張卡片,“如果我說,德古拉先生早就看上你這只小羊羔了呢?”
肅秋開始慶幸此刻是黑夜,遮住了她紅的耀眼的臉。她怎么不記得什么時候邀請函丟了?
陸頌用他一貫的慢動作翻開她的邀請函,“上海設計學院服裝設計系教學助理,蕭肅秋女士。”肅秋瞅準時機,猛地跳起來想要搶回自己的東西,卻不想陸頌早有準備,將邀請函高高舉過頭頂,她徒然的努力伸著手臂,邀請函卻始終懸浮在她頭頂一尺的距離。
“算了,”肅秋頹然的放棄。
他得意地把邀請函再次放回自己的褲兜,看了看鑲著鉆石的表盤。
“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看看真正的巴黎是什么樣子的,”陸頌大喇喇的拍拍褲子上的灰塵,“時間正好。”
乞丐王國與破碎的玻璃愛情
肅秋跟著陸頌,像兩條魚,游曳在不為人知的海域。穿過或狹窄或寬敞的巷子與街道,或掛滿灰塵或一塵不染的門廊與橋洞。那些隱藏在黑暗角落里的人們紛紛露頭,打量著他們。陸頌仍然在她身后半步遠的距離,手臂虛環著她,手輕輕地搭在她的手肘上,肅秋心中強烈的異物感慢慢消退了,她甚至感到了安全。
他們停在一堵很高的石頭墻前。陸頌輕輕的說:“到了,My Lady.”
肅秋打量著這堵墻,“這是哪里?”
“夜晚巴黎的心臟,藏污納垢之地,極樂神仙之所,”他歪著頭,微瞇著那雙桃花眼,“看你怎么理解了。”
“就像《巴黎圣母院》中的乞丐王國?”肅秋問。
他并沒有回答。他修長的手和肅秋肉肉的手,緊緊地十指相扣。“無論怎樣,安全第一。我可不想一個人跟他們一群人打架。”
這個人,也不知道他是正經還是不正經。
陸頌熟門熟路的扣了三下木門。一個腰背佝僂的人從里面將木門打開了。
肅秋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木門里像是另外一個世界。不同于外面世界的靜謐,這里頭熱鬧,繁盛,更像是煙火人間。燈火通明的店鋪密匝匝的擠著,半邊天空都涂上了橙黃。人流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嘈雜喧鬧。醉醺醺的人沖來撞去,陸頌幾乎被推到了肅秋身上。肅秋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的人,一時間蒙住了。她下意識地抓緊了陸頌的手,隨著人流向街道深處涌去。服裝各異的人們,高舉著酒瓶在店鋪前載歌載舞,爵士樂隊吹奏著動感的樂曲。賣各種吃食的,各種小玩意兒的,甚至服裝古董珠寶玉器,琳瑯滿目,讓肅秋應接不暇。兩邊縱橫交錯的窄巷便顯得黯淡了,戴著頭紗的小販們守著小小的貨車,時不時有人從窄巷中不知做什么生意的店鋪中出來,默契而迅速的完成交易,又回到店鋪之中。
“他們是做什么的?”肅秋不得不仰起臉,沖著陸頌大喊。
陸頌低下頭,故作嚴肅的說:“那些都是小羊羔不應該去的地方!那里聚集著癮君子們,賭徒們!還有……”
他的嘴唇貼在肅秋的耳朵上,說出了后半句話。肅秋的臉又騰地紅了,她咬牙切齒的轉過身來,卻看見陸頌大笑。
肅秋恍惚。擁擠的背景仿佛一下子陷入了靜默。燈光粘稠,涂抹在陸頌的側臉,他的眼睛里有一團火。肅秋想起那些陸爸爸教她畫圖的時光,陸爸爸俯下身來,手捉住她的筆,一點一點的糾正誤差。她也會仰起頭來,仔細的數陸爸爸下巴上青青的胡茬。
他們真的太像了。
還是肅秋,太想陸爸爸了?
她不知道。
陸頌偏過臉,發現她正在呆呆的看著他,眼神卻飄忽不定,像是硬生生掰碎的玻璃,沾滿了血跡。她為什么會有這樣赤裸裸的疼痛?他捋了捋肅秋耳邊的碎發,那朵暗紅的玫瑰為她的臉平添了幾分嫵媚。
肅秋發現他居然和自己四目相對,尷尬極了,手指慌不擇路的隨意一指,“我是說我想吃那個。”
他們艱難的挪到街對面的攤位,一個穿著波西米亞民族服飾的老奶奶笑容滿面的問他們想吃點什么,拿出好多糕點讓他們挑選。肅秋挑花了眼,花花綠綠的不知名的點心看起來碩大而甜美。陸頌和老奶奶用不知名的語言交流著,竟然吸引了幾個別的攤位的小販和路人加入了討論,一邊討論還向肅秋熱情的微笑,肅秋只能報之以迷惑的微笑。陸頌拿著一張大報紙托在手掌,每種糕點都拿了一些。老奶奶巧妙地一捆,變成了一個可以拿在手里一邊吃一邊走的小袋子。那幾個攤販也紛紛拿了一些自己的貨物送給肅秋。一大把鮮紅欲滴的玫瑰,兩瓶黃油啤酒,一串夸張的朋克項鏈。陸頌把這些東西都堆到肅秋手中,肅秋眼睜睜的看著陸頌掏出錢包付了錢。
廣場中央燃著一堆旺盛的篝火,帶著胡桃香味的煙霧滾滾上升。男男女女拉著手圍成一個大大的圈,伴著歡快的樂曲聲跳著不知名的舞蹈。笑著,鬧著,大聲歡呼著,成扎的空啤酒瓶散落在角落,兩朵絢爛的煙花相繼綻放在肅秋的頭頂。肅秋和陸頌并排坐在篝火邊的長椅上,全身烤的暖烘烘的,每個細胞都放松了下來。兩人分享著美味的點心和爽口的黃油啤酒,陸頌用自己的一塊手帕把玫瑰系成一束,斜斜的打了一個蝴蝶結。時不時地有人笑嘻嘻地沖著他們吹口哨,大喊一些肅秋聽不懂的話。陸頌則絲毫不覺得奇怪,甚至還會喊回去。直到有一個舞跳得很好的金發女郎邁著舞步,向他們送上吉普賽人象征愛情的信物,用法語向他們祝福時,肅秋才知道舞者們喊的是:“多么令人賞心悅目的愛侶!”
肅秋口中嚼著點心,問陸頌:“是不是你隨便跟任何一個人出現都會被認成一對啊?”
“怎么?小羊羔吃醋了?”
“我吃哪門子醋啊!”肅秋撇撇嘴,“好奇罷了。”
陸頌得意而恣意的笑起來,肅秋看到了他明亮的牙齒。
夢在消逝的巴黎中死去
陸頌喝掉最后一口黃油啤酒,把酒瓶精準的投入垃圾箱。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乞丐王國中的種種見聞,慢悠悠的晃在來時的路上,夜色勾留在街頭巷尾,不肯離去。偶爾一只野貓匆匆竄過,消失在路燈不再清晰的陰影下。
“我到了。”肅秋停在自己落腳的酒店門口,“德古拉先生,今晚我玩的很開心,謝謝你。”
陸頌雙手插兜,西裝外套敞著懷。他微蹙著眉頭,一臉幽怨。“你就這么著急離開我?”
“天快亮了,魔法快失效了,夢快醒了。吸血鬼也應該回到城堡里面了,不是嗎?”
陸頌抬起頭仰望,不語。肅秋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架巨大的直升機轟鳴著從遙遠的天穹飛來,將稀薄的云大把大把的攪碎,最后隱沒于輪廓初現的建筑群之后。
“我是要回自己的城堡去了,”陸頌低下頭,拿起肅秋的手背印下淺淺一吻,“不過我相信,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我的羔羊小姐。”
肅秋抱著那束火紅的玫瑰,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陸頌轉身,長腿有力而輕盈,三步并作兩步向直升機降落的地方跑去。
很快,直升機慢慢的升上了天空,迎著乍泄的霞光消逝于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