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給我的第一個記憶是:我躺在奶奶懷里,拼命地哭,打著挺兒,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哭得好傷心。奶奶摟著我,拍著我,“噢--,噢--”地哼著。“你聽!”奶奶忽然說:“你快聽,聽見了么……?”我愣愣地聽,不哭了,聽見了一種美妙的聲音,飄飄的、緩緩的……。是鴿哨兒?是秋風?是落葉劃過屋檐?或者,只是奶奶在輕輕地哼唱?直到現在我還是說不清。
我是奶奶帶大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當著我的面對奶奶說過:“奶奶帶起來的,長大了也忘不了奶奶。”那時候我懂些事了,趴在奶奶膝頭,用小眼睛瞪那些說話的人,心想:這話用你說么?奶奶愈緊地把我摟在懷里,笑笑:“等不到那會兒喲!”仿佛已經滿足了的樣子。“等不到哪會兒呀?干嘛等不到那會兒呀?”“老了,還不死?”“死了就怎么了?”“那你就再也找不著奶奶了。”我不嚷了,也不問了,老老實實依偎在奶奶懷里。那是世界給我的第一個可怕的印象。
夏夜,滿天星斗。奶奶講的故事與眾不同,她不是說地上死一個人,天上就熄滅了一顆星星,而是說,地上死一個人,天上就又多了一個星星。“人死了,就變成一個星星。給走夜道兒的人照個亮兒…”
那時候我還不懂得問,是不是每個人死了都可以變成星星,都能給活著的人把路照亮。
奶奶已經死了好多年。雖然我現在想起她講的故事,知道那是神話,但到夏天的晚上,我卻時常還象孩子那樣,仰著臉,揣摸哪一顆星星是奶奶的……我慢慢去想奶奶講的那個神話,我慢慢相信,每一個活過的人,都能給后人的路途上添些光亮,也許是一顆巨星,也許是一把火炬,也許只是一支含淚的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