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家華她媽也得了癌,據說是血癌……”
“哦,那她現在怎么樣?”
周末打電話問候父母,剛問完好,媽就著急著又向我匯報村子里最新的生老病死。
這已是她這三年來第6次向我報告村子的左鄰右里被查出癌癥。
“琴,阿菊也得了癌,驗出來說是胃癌……”
“琴,老伍的老婆,就是那個傻傻的鳳英,前兩天出殯了,驗出食道癌,才5個多月……”
“琴,祖鋼他媽,祖鋼你還記得嗎,就是小時候做不出作業經常來我們家請教你哥的那孩子,他媽肝癌,50歲多點,那么要強的一個人啊……”
“琴,八順那老頭現在再也組不起賭局了,他得了肝癌,人瘦得來……臉蠟黃蠟黃的,眼睛像陷進去一個大窟窿,天已暖了,還穿著寒冬12月里的行頭……應該是快了……”
……
以前聽到媽跟我聊這些的時候,我總是“嗯嗯哦哦”敷衍著,有時也附和她,感嘆幾句人生無常、病魔無情……
自打大學去了省城,我已離開老家那村子15年多。雖然每年都會回家1-2次,但那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情,似乎都在離我越來越遠。
不過,這一次,我卻聽得走了心。
“家華媽是大年初六送去醫院的,在醫院治了一個多月,回來了,現在就躺在家里的床上。我昨天去看了她,戴著口罩,他們說是血癌,可血癌不會傳染,為什么要戴口罩呢?”
“阿奎(患者丈夫,作者注)說,她就是太勞累了,這病都是累出來的……”
媽在電話那頭嘮叨著,我在這邊“嗯哦”著。當聽到那句“這病都是累出來的”,心里還是“咯嘣”動了一下。
對啊!家華媽十幾年如一日,駕著三輪電動車,不管嚴冬大雪還是烈日炙烤,365天風雨無阻,從批發市場批來海鮮、水果、小食,在附近四五個村子兜售。
每次回老家,我總能看見她在村口賣東西。誰說這活不累人呢?
但這真的是全部的原因嗎?
“我跟阿奎說,這次好了以后,就別讓她再那么累了,買點好吃的,日子就那么過的輕松點吧……”
聽媽這么說,我還以為病情還有回轉的希望,“住了一個多月院,情況有好轉了?”
“唉!傻孩子,我去看望她,當然只能這么寬慰人家。人都瘦了一大圈,臉黃黃的,都沒力氣下床了?!?/p>
想不到心直口快的媽,也有說違心話的時候。
我在電話這邊,想象著那畫面:
一個60多歲的老年農婦,去探望一個已經被疾病判了死刑的“閨蜜”,在那說著一聽就是“胡話”的勸詞。
可我相信,阿奎和家華媽一定是愿意聽我媽那胡話的。
寫到這,我的鼻子也酸酸的。
生老病死,這四個字,真的好殘酷!
突然,我覺得似乎應該做點什么。
“媽,你以后千萬別去河里淘米洗菜了,也千萬別拿河水煮來喝,那水是不能再喝了?!?/p>
媽沒想我話題轉換那么快,有點跟不上節奏,“這話你都說了好幾次了,上次你哥也這樣說,我和你爸都照做著??伞?/p>
“媽,這幾年,村里去世的人大都因為癌癥,這肯定與日常的吃喝有關,家門口那條河早被周圍的印染廠、紡織廠污染,水里一大堆致癌物。還有,媽你以后少吃腌制的咸菜什么的……”
說完這些,我松了口氣。然而,這真的有用嗎?
自打這個沿海小城建起輕紡城,轄區內的各村各鎮陸續開出紡織廠、印染廠,曾幾何時,村村有紡機,鎮鎮有工廠。
村民們紛紛從田間奔進廠房,雖然機器轟鳴聲很吵,但他們都拿到了一疊厚厚的工資。
我曾經也差點隨同齡人的大流,奔向廠房,但最終命運捉弄,讓我沒能成為一名紡紗印染女工。
是的,廠房的確讓我們變富了。
20多年過去了,這里的馬路早已與城里的齊寬,甚至更寬;路兩旁矗立著一棟棟幕墻玻璃外立面的高樓,現代又氣派;那個開遍全國的萬X廣場,也早已成為了村里年輕一代逛街約會的時尚之選……
這里的生活,越來越接近大都市!
然而,我們也因此失去很多:清新的空氣,清澈的河水……以及尚未壽終正寢的生命。
兩年前,一篇有關浙東某些縣域因環境污染導致區內住民癌癥患者日趨攀升的深度報道,泛起一點漣漪。但很快被各方壓制,他們需要引進投資,推進新區建設。
報道里說,近十年來,這些地區的農民患癌病人大量增多,有的村莊每年都有兩三個病死的惡性腫瘤患者。
而我老家的村子,人口不足100戶,竟每年都有死于癌癥的中老年村民……
以前,我儲備的知識告訴我,那些驚天動地的社會變革、歷史進步大事件,都建立在無數普通人的生命付出之上。而今,村里的癌情讓我明白,家園的開發,城鎮的富裕,這些相對溫和的小事件,竟也需要建立在普通人的生死之上。
不管怎樣,還是希望家華媽能多堅持一些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