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節(jié)這天,張然成功加班到八點。
回家的公交車就是一支沙丁魚罐頭。張然在人擠人中艱難的下了車,整個人累極了。晚飯還沒吃,他也不準備吃。
從公交站到他租住的出租屋還有好長一段路。他孤獨的走著,路上人影稀少,情侶不見一對?;璋德窡舻挠痴障?,張然的背影頹然的好像是一縷孤魂。
他緩緩的往前走。整個腦袋是昏昏沉沉的一團漿糊。陰暗處一塊石頭沒有看清楚,張然直接被絆倒在地。這一摔,張然的腿上擦掉一塊皮,血流的不多。張然的火卻一下子竄起。
“去你媽的,老子七夕加班就算了,你這塊爛石頭還來折騰我?!?/p>
他轉(zhuǎn)身撿起地上那塊石頭,使出全力扔了出去。石頭在空中快速移動,不遠處一個人影閃現(xiàn),在石頭砸到他之前,快速的往遠處跑了,一點路燈的光亮照出他半張臉龐。
“這人怎么那么像房東?”
張然滿肚子疑惑,繼續(xù)往前走。他多了一個心眼,時不時偷瞄后面一眼,好幾次撲了一個空。張然怪自己太疑神疑鬼,或許是上班太累剛剛看花了眼。
“除了收房租,房東怎么可能會來這又爛又破的地方。
張然邊自言自語邊往后瞥了一眼。這一次,他瞥見了一個鬼祟的人影。光線太暗,張然沒能看清他的人。張然繼續(xù)走著,心里免不了一直在嘀咕:
這人到底是誰?他是在跟蹤我么?
要想確定這一點,只有一個辦法。
張然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xù)往前走,忍不住哼起了歌。
大概走了幾十步,他突然一個轉(zhuǎn)身。身后的人比他機靈,早就預(yù)判到張然會有這招。在張然轉(zhuǎn)身的瞬間同時轉(zhuǎn)身,留給張然一個快速遠去的背影。
張然傻眼了,果然有人在跟蹤他。那人跑起步來,一瘸一拐的,真的很像……
“不可能啊,他怎么會跟蹤我?”
張然的心里起了疑問。接下來的一段路,他都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或是突然轉(zhuǎn)身。他回頭看了好幾次,都不見有人??僧斔D(zhuǎn)過身往前走,又覺得那個人的那雙眼好像一直就跟在他背后,盯的他脊背發(fā)麻。
人在某些時候的第六感特別的強。比如說有人在不遠處悄悄看著你的時候,你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對于張然來說,這感覺可以具體為發(fā)麻。身上像是有千萬只小蟲從小小的毛孔里噗噗璞的鉆出來,每一只小蟲都有上百只腳,它們密密匝匝的落在張然敏感的肌膚上,每一踏都產(chǎn)生一絲癢意,匯集起來,連綿不絕。
自從張然發(fā)現(xiàn)背后有人一直跟著他,這種感覺就沒有斷過。張然相信身體是不會說謊的,即使自己的眼睛沒能捕捉到那人,他也一定是就躲在黑暗里,如同鬼魅一樣正監(jiān)視著自己。
張然加快了自己速度,想趕緊回家去。他不再往后看,而是一心向前。拐過幾個彎,路燈明顯比之前更亮。張然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什么都沒有。他回頭。
“那里怎么會有人?”
幾秒之前,張然還清楚的記得離他二十米遠的那盞路燈下,除了飛舞著的蚊蟲,什么都沒有。而現(xiàn)在,那里居然活生生的佝僂著一個人和一輛推車。怪事。張然的心提到嗓子眼,他總覺得今天晚上注定會有什么古怪的事情發(fā)生。
張然繼續(xù)往前走,漸漸能看清楚了那張蒼老的臉。是個老太婆,臉上的皺褶一層挨著一層,她的眼窩深陷,瞳孔上像罩著一層白膜。
好像她的眼睛好像比她的年紀還老。
她的推車上擺著大串大串晶瑩剔透的葡萄,張然最愛吃葡萄。
“賣葡萄啦,葡萄便宜賣啦!小伙子買一點”
這話顯然是說給張然聽的。
他走近推車,看了一眼老太婆,這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這婆婆長的很像自己的奶奶。不過張然的奶奶幾年前就已經(jīng)去世了,此時見到這么一張熟悉的臉,張然沒有覺得親切,反而有點驚心。他把目光轉(zhuǎn)回到葡萄上。葡萄真是好葡萄,一顆顆大而飽滿。張然挑了一串,特別大的一串。其實,老太婆的推車上根本就沒有小串的葡萄,一串比一串大。張然是仔細挑了,通過目測覺得哪串小,就提起那串。可一提起來,才發(fā)現(xiàn)這串葡萄大的驚人。好比是數(shù)十顆小鵝蛋卵子擠在一起,一點空隙都沒有。每一顆都自帶光芒,烏黑發(fā)亮。
“小伙子,甜著呢?!?/p>
“可是婆婆,你這葡萄也太大了吧,能剪一半么?”
“不得,不得,這葡萄從中間剪一半,另一半很快就會爛了,賣不出去啦?!?/p>
“我一斤只要五塊錢呢。小伙子,買一串吧,我好早點收攤回家”
婆婆好像看穿了張然的心思,忽然來了這么一句。現(xiàn)在張然不買也不行了。婆婆利落的拿秤稱重,張然付錢接過被葡萄塞的鼓鼓的袋子。
“小伙子,回去記得解開袋子,葡萄蒙在里面容易壞。”
“好的?!?/p>
“那邊一直盯著你看的是你的朋友么?”
婆婆這沒頭沒惱的一句,讓張然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立馬往兩邊看了看,沒人。
“婆婆,你說什么人?”
“那人一直站在那邊的路燈下面,一動不動盯著你看,我還以為是你朋友!”
“他人呢?”
“剛剛跑啦,一下子就不見了?!?/p>
“婆婆,他跑起來是不是一瘸一拐的?”
“有點吧,我人老,眼睛花的厲害?!?/p>
張然提著葡萄走了。背后傳來婆婆蒼老的叫賣聲。
“買葡萄啦,葡萄大又甜?!?/p>
張然忍不住回頭看了一樣。除了他和婆婆,再無其他人。
婆婆這是喊誰來買?
張然默默的走著,不詳?shù)念A(yù)感越來越強烈。那種發(fā)麻發(fā)癢的感覺卷土而來,那雙眼睛似乎無處不在。在張然的腦子里,他似乎已經(jīng)看見那隱于漆黑的夜色之中的兩顆眼珠子,一眨不眨,直勾勾的盯著自己。他看不見那人長什么樣子,也看不清楚他身體的其他部位,就只有那兩顆眼黑多于眼白的黑眼珠,深邃的不見天日。張然整個人就映照在這漆黑的瞳孔之上。好像只要他一眨眼,自己當場便會魂飛魄散。
張然住在三樓。三個單間,一間空著,張然和一個叫雪月的女生各占一間。張然回到家時,雪月好像還沒有回來。因為就住在隔壁,但張然和雪月就說過幾句話,彼此不知對方底細。張然開了燈,映入眼簾的只有一桌一床而已,房間小的可憐,不過每個月才五百塊的房租,張然也就沒什么可計較的。
他將葡萄放到桌子上,便準備去上廁所,半路想到婆婆的話,又折回來,將袋子解開,讓整串葡萄暴露在空氣之中。張然忍不住將葡萄提起,對著燈光照了照,柔和的光線打在葡萄上,每一顆都亮的可愛。張然有點舍不得吃。尿意涌上來,他小心翼翼的將葡萄放在桌子上,去了廁所。
一泡尿過后,張然整個人都神清氣爽??僧斔酱采希欠N發(fā)麻發(fā)癢的感覺又來了。從房間的窗戶望出去,是一株巨大的鳳凰木,枝葉繁茂,紅花像著了火一樣熱烈。可惜濃重的夜色熄滅了那熱烈的紅,只有一兩朵有幸被燈光照亮。
鬼知道它們是不是偷偷在干植物不該干的事。
張然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窗外,想要從那黑漆漆的樹叢里捕捉到那對黑眼珠子。看的久了,張然覺得眼睛發(fā)酸,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一生氣,隨手撿起放在床邊的一瓶沒有喝過的礦泉水砸了出去。礦泉水落進樹叢中,引起嘩啦啦的一陣響,有些花因此提早凋落。張然側(cè)著耳朵仔細聽,想聽聽是否有人被砸到。
“哎呦!”
還真有。
“抓住你了。”
張然馬上跑到窗戶前。樹底下一個人正摸著腦袋大聲叫罵。
“誰扔的,誰扔的,你他媽不知道會砸到人么?”
張然立馬離開窗戶??磥硎窃业搅寺啡?。張然退回到床上,怪自己疑神疑鬼。
“怎么可能會有人偷看我,沒錢還丑,要偷看也是看隔壁的雪月!”
張然長舒出一口氣,整個人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這一覺他睡的一點都不踏實。一個噩夢從頭到腳包裹住他,張然睜眼發(fā)現(xiàn)躺在一個密不透風的木箱里,黑眼珠子嵌滿箱子的四面,密密麻麻,同時睜開,同時閉上,一眨一眨,冷冷的光從每只眼睛里射出來,投在張然身上。張然瘋了,他拼命掙扎,手腳亂動,被砸中的眼珠爆出濃漿,余下的仍在一眨接著一?!?/p>
張然不知道呼喊了多久。從箱外傳來幾聲砰砰砰的巨響,張然才猛的驚醒。
有人在敲門。他沒有想到,開門后居然是一高一矮兩個警察。他們倆身后,是房東和雪月。
“有什么事么?”
高個子警察說:“剛剛聽見你在尖叫,以為你發(fā)生了什么事?!?/p>
“沒事,我就做了一個噩夢?!?/p>
“那好。”
矮個子警察轉(zhuǎn)身面向雪月和房東:“兩位走吧。”
這個時候,張然才注意到房東的臉上有一條很長的指甲印,一個眼圈烏青。
“這是怎么回事?”
“這變態(tài)在我房間偷偷安了攝像頭?!?/p>
雪月先開了口,她的眼睛死死盯著房東。房東低著頭,他已經(jīng)被扣上了手銬。
生怕雪月再控制不住大人。兩個警察押著房東急急忙忙的下樓去,雪月臨走前對張然說了一句:“你最好還是檢查一下你的屋子,指不定那變態(tài)也在你那里安了一個攝像頭?!?/p>
張然緩緩把門關(guān)上,卻遲遲沒有轉(zhuǎn)身。他總覺的背后有雙眼睛正盯著他。剛剛和警察講話,那種發(fā)麻發(fā)癢的感覺就突然從身體的各個角落里冒出來。他害怕突然轉(zhuǎn)身會對上一雙詭異的黑眼珠子。
過了大概有五分鐘,張然才鼓起勇氣轉(zhuǎn)過身來。除了窗外的鳳凰木,桌子以及桌子上的葡萄,什么都沒有。又是虛驚一場。張然坐在床上,雪月的話卻一直飄蕩在他的耳邊。
“這房東應(yīng)該不至于在我的屋里安攝像頭吧。”
嘴上這么說,張然還是翻箱倒柜的檢查起來。翻了半天,一無所獲。他忽然抬頭盯著頂上那盞積著一層黑灰的吊燈看了半天,發(fā)現(xiàn)那玻璃燈罩上有一個不易察覺的小孔。隨后張然取來一把螺絲刀,將燈罩卸了下來,灰揚了一陣,跑進張然的眼睛和鼻子里。他打了幾個噴嚏,又狠狠的咳嗽了幾聲。
“狗日的,居然真的有攝像頭?!?/p>
燈盞里赫然躺著一個小型針孔攝像頭。張然抓起攝像頭直奔警局??匆姺繓|,上去就是一拳。所有警察看見這情景,完全呆住了,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張然又是一拳。
“你他媽在我房間裝攝像頭!”
聽到張然這話,要上去拉開他的警察故意慢了一步,讓張然多打了一拳。
“說,晚上是不是你一直跟著我。”
三個警察將張然拉開,房東受到痛擊,蹲在地上嗷嗷大叫。
“說,是不是你!”
張然仍不依不饒的叫喊著。原先那個高個子警察將他拉到一個小房間,待他安靜下來后,詳細的向他詢問事情的經(jīng)過。張然說起自己如何發(fā)現(xiàn)針孔攝像頭,也說到晚上回家一路被人跟蹤的事情。
“絕對是那變態(tài)房東跟蹤我,我都看見他臉了?!?/p>
高個子警察想了想,回了一句:“不可能是房東?!?/p>
“啊?”
“我們是從房東家直接將他帶到雪月住處確認情況,他根本就沒有時間跟蹤你。我想你可能是被搶劫犯盯上了,那一帶已經(jīng)有七八個人被搶了?!?/p>
張然深吸一口氣,慶幸自己沒有被搶?;氐郊乙呀?jīng)是深夜一點多,錄完口供的張然整個人都是虛脫的。燈已被他搞壞,月亮的光從窗口漏了進來,顯得特別的亮。張然借著月亮的光走到床邊躺了下去。
“這下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
張然閉著眼,沒過一會,屋子里就是一陣陣響震天的呼嚕聲。
桌子上靜靜躺著的那一大串葡萄在清冷的月光中顯得格外寂寞,張然轉(zhuǎn)了一個身,呼嚕聲暫時停了下來。那染了霜似的葡萄忽然全部一起睜開眼了。密密麻麻的黑眼珠子綴成一串,每一顆的眼白和眼黑的比例都不一樣,它們好像各有心思,各眨各的,但都盯著正在床上熟睡的張然。
張然又夢見自己被困在那個四面都嵌滿眼珠子的箱子里,這一次,沒人叫他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