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娟
一開始，我以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出自于一首互訴衷腸的情詩。
后來，我知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出自于卓文君寫給司馬相如的分手信，而這一句極具浪漫色彩的詩句前面還有一句令人肝腸寸斷的話：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我一直覺得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的故事，后人加了太多一廂情愿的勾勒。本是富家小姐愛上落魄書生后被棄的悲劇，硬是被加工成了一曲郎才女貌的千古絕唱。
兩人初遇之時，卓文君是超級白富美，其父卓王孫為四川臨卭巨商，此時的卓文君姿色嬌美，精通音律，善彈琴，因丈夫過世，在娘家居住。
司馬相如本是一才子，為梁王坐下賓客，善辭賦，曾作名篇《子虛賦》，但漢景帝不好辭賦，因此相如一直未受到重用。后粱孝王去世，相如返回成都，然而家境貧寒，少了梁王的庇護，他竟然連用以維持生計的職業都沒有。
臨邛縣令王吉是相如好友，見相如窮困潦倒，頓生惜才之心，他對相如說：“長卿，你長期離鄉在外，求官任職，不太順心，不如來我這里看看吧?！卑园。€給官做，何樂而不為？
臨邛縣的富豪聽說縣令家來了貴客，紛紛宴請，這其中也包括卓王孫。卓王孫盛情款待司馬相如，然而誰都明白他拍的是縣令王吉的馬屁。
司馬相如雖然是一介窮困書生，郁郁不得志，然而畢竟他曾做過漢景帝的武騎常侍，見過宮中的世面和長安的繁華，這點場面他還是鎮得住的。因此宴會上的他，風度翩翩，溫文儒雅。
此時百無聊賴的卓家大小姐聽說父親宴請了一位才子，經不住好奇，便躲在屏風后面偷看縣令家的貴客到底是何方神圣。只那么一瞥，才子就俘獲了少女的芳心。卓文君面若桃紅，癡癡凝望司馬相如不肯離去，而這一切早已經被不動聲色的司馬相如洞悉，他是如此自信，屏風后的這個大小姐此刻已經為他亂了心，動了情。他何其聰穎，酒興正濃之時，即興演奏一曲《鳳求凰》，向卓文君表白追求之意。他鎮定自若地演奏，眼尾的余光卻時不時投向屏風的方向。
宴會完畢，司馬相如通過卓文君的侍者向卓文君表明了心意，于是，卓文君乘夜逃出家門，和相如私奔至成都。
卓文君為何選擇私奔而不是向父親坦白？想必她是明白的，即使她坦白，父親也絕對不會允許她嫁給一個一無所有的窮書生。
然后到了成都之后，才發現相如家徒四壁，兩個人連吃飯都困難。卓文君不得不當了自己隨身的首飾，換來一些銀子用來吃飯。
卓王孫得知女兒私奔窮小子，顏面盡失，勃然大怒，為了逼女兒回來，他一分錢都不給女兒，他以為女兒只是一時沖動，受盡辛苦之后自然會回心轉意。
銀子很快就花完了，從小錦衣玉食的卓文君哪里吃得了這個苦，沒幾天，她就開始打退堂鼓了，她想回家，她對相如說：“長卿，只要你同我一起回臨邛，向兄弟們借貸也完全可以維持生活，何至于讓自己困苦到這個樣子！”
司馬相如沒有反對，也許從他拉著卓文君私奔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遲早有一天要回到臨邛向卓王孫求助。但是他是個很要面子的文人，借錢這種事情哪里能說得出口呢，更何況卓王孫壓根就瞧不上他，也沒有把他當女婿看。
這時候苦肉計上演了，卓文君回到臨邛，卻并不回自己的豪宅，而是把自己的車馬首飾全部賣掉，買下一家小酒店，做賣酒生意。司馬相如讓卓文君站在壚前卷起袖子高呼賣酒，而自己穿起犢鼻褲，與雇工們一起操作忙活，在鬧市中洗滌酒器。
這時候卓文君的親爹卓王孫聽到女兒鬧市賣酒的事情之后，勃然大怒卻又感到非常恥辱，他閉門不出。其實卓王孫完全明白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心思，他們是在用苦肉計逼他，逼他救助。
一些兄弟和長輩都勸卓王孫說：“你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家中又不缺錢財。如今，文君已經成了相如的妻子，生米已經煮成熟飯，相如雖然貧窮，但他確實是個人才，況且他又是縣令的貴客，為什么偏偏讓他們受這樣的委屈！得罪了縣令也總是不好?！?/p>
卓王孫迫不得已，只好分給卓文君家奴一百人，錢一百萬，以及她出嫁時的衣服被褥和各種財物。相如攜文君回到成都，買了田地房屋，過上了富人的生活。
后來司馬相如所寫的《子虛賦》得到愛好辭賦的漢武帝的賞識，又以《上林賦》被封為郎（帝王的侍從官），司馬相如衣錦榮歸，卓王孫才肯獻金相認。
司馬相如飛黃騰達后，漸漸驕縱、安于享樂，日日周旋在脂粉堆里，他在京為官，見慣了青樓夢好，漸漸開始嫌棄守候在成都的糟糠之妻卓文君。
終于某日，他想納妾，他給妻子卓文君寄出了一封十三字的信：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一行數字中唯獨少了一個“億”，豈不是表示夫君對自己“無意”的暗示？聰明的卓文君心涼如水，懷著十分悲痛的心情，回了一封《怨郎詩》：
一別之后，二地相懸。只說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九連環從中折斷，十里長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萬般無奈把郎怨。
萬語千言說不完，百無聊賴十倚欄。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圓人不圓。七月半，秉燭燒香問蒼天，六月伏天人人搖扇我心寒。五月榴花紅似火，偏遇陣陣冷雨澆花端。四月枇杷黃，我欲對鏡心意亂。三月桃花飄零隨水轉，二月風箏線兒斷。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為女來我作男。（后半段疑為他人所作）
而后，卓文君又作《白頭吟》和《訣別書》寄與相如：
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白頭吟》
春華競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聲代故！
錦水有鴛，漢宮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訣別書》
司馬相如收到卓文君的分手信后，羞愧難當，想到往日夫妻恩情和妻子患難相隨，于是放棄了納妾的想法。
司馬相如晚年因病免官，才回到卓文君身邊。
看了這些，你還相信司馬相如對卓文君是真愛嗎？
他只不過是在最貧困潦倒走投無路的時候，恰好遇到了一個寂寞的富婆，他心里明白富婆喜歡他的才華和顏值，而他也迫切地需要富婆助他一臂之力，愛情在這個時候有預謀地上演了。
我們經常探討說女孩應該富養，讓她見世面，給她好的物質生活，這樣她才不至于長大后被男人的一個棒棒糖和少量的物質炸彈就騙到了手，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一味富養的女孩，她可能不會被男人的棒棒糖騙走，但是她可能會被男人的甜言蜜語騙走。
就像卓文君，她是太過富養的女子，從小嬌生慣養，錦衣玉食，十指不沾陽春水。她從來不懂得生活的艱辛，她不知道賺錢有多么不容易，因為她習慣了揮金如土，否則她怎么會在對司馬相如經濟基礎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跟他私奔？她難道就沒有想過萬一跟了這個男人沒有飯吃受凍挨餓怎么辦？
她也沒有想過，萬一被這個男人賣了怎么辦？顯然她的心里沒有人心險惡的概念的，因為在父母兄弟的庇護下長大的她，根本沒有經歷任何風雨。
即使是后來作為丈夫的司馬相如讓她在街頭鬧市賣酒，從一個大小姐淪落到街頭叫賣的婦人，連她的父親都覺得羞愧恥辱，看不下去了，而唯有這個她深愛的男人，卻能泰然自若地任她在魚腥滿地的男人堆里招搖過市，任她粉嫩白皙的皮膚沾滿泥濘，任她柔弱的身軀站在烈日或嚴寒之下，任她嬌媚的容顏被過往酗酒的男人調戲或者來回觀看。
此時，她只是這個男人的一個籌碼，是這個男人向她父親宣戰的人質，她被他綁架了，而她卻渾然不知，竟然主動配合綁架者乖乖地當一個最善于表演的人質。
她以為她是在用這種方式拯救這個窮困潦倒的書生和他們的愛情，她以為自己很偉大，為了愛情委屈自己，為了愛情和家庭對質，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時她面前的這個男人，只是一個精于算計的商人，她人性中的善良和偉大全部被他利用。
偉大的對面不是偉大，而是丑陋。
終于，她的父親和家人投降了，她的家人因為真的愛她，所以不能忍受她受這樣的屈辱，即使她要為之付出的那個男人是那樣不堪。
此刻司馬相如笑了，為自己的謀略而笑，卓文君也笑了，為了終于可以和心愛的男人過上幸福的生活。只有她的家人，無奈地嘆氣。
事已至此，錢財得來的太過容易，她日后被棄的命運似乎也是指日可待了。
假如，卓文君的家人從小就讓她吃一些苦，讓她跟著父兄見識賺錢的不易，見識人性的險惡和丑陋，她還會那么隨隨便便地跟一個只見一面的男子私奔嗎？她還會被司馬相如幾句甜言蜜語迷得神魂顛倒嗎？
一定不會。
一個男人什么都有的時候，他愛你，才是真的愛你。
如果一個男人什么都沒有，他說愛你，可能另有目的。
金鑲玉，鳳求凰，人間最難配成雙。
所以，才有那么多深情的人對著自己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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