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熱愛可抵歲月漫長
文/群魔亂舞丫丫
八月流火，半條命都是空調給的。
連續加班，城內燥熱，坐臥難安，丟下案卷，拍拍屁股上山去。柏油路向山頂延伸，把季節從鮮活處切開，季節時為立秋，草木一片慌亂，正在交接善后。時光又流逝了一些。及至山頂，視野一下變大，開闊，遠山層疊，近綠交合，天空洗凈，把幾圪垛云映照。山雞，野雀不時穿越山路，撲向溝底里的溪水。山風吹過，我們伸長脖子，露出大腿，讓風能吹得自然，恰到好處。風吹過人，又去吹樹，吹石，吹洋芋的花，吹柴胡的莖。風是奔忙的，似乎揣了某種使命而來。風是沁涼的，干凈的，祛心火，降焦躁，讓情緒很快穩定下來。我敞開衣襟，讓風使勁吹過身體，反正吹風也懷不上風，沒有什么太嚴重后果。
愜意的如此具體，我幾乎忘掉來時的各種焦躁。
時光流水，眼一睜一閉，大半年光景就過去了。年初制定各種KPI時的宏圖大志似乎還在昨日，結果一年賽程就去了大半。倘若要總結來路，又覺囊中羞澀，計劃變成原計劃，真正讓自己滿意的事沒干成一件半件。忙碌卻成常態，刀尖上起舞，與審限賽跑，就像被妖精追著去取經的唐僧，常規操作越來越復雜，夜半難眠愈來愈多，總想在錯綜復雜的案情里撥云見月尋求最佳路徑，質量與效率，審限與數量，世間哪有那多的兩全。
韜哥一臉苦瓜進來，不過是一件尋常的案子：女人與男人婚后不久即患上腎衰竭，透析外加換腎的費用已經負債累累，債權人將二人雙雙告上法庭。男人各種不愿，提起數次離婚，離婚案件正在隔壁部門審理中。敘述到這里似乎是常見的“夫妻本是同齡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墒桥穗[瞞了多次婚史和患病史，在與男人結婚后幾個月即發病住院，逐漸增加的治療費用掏空了男人的積蓄，庭上男人痛心疾首，懊悔不已，稱女方騙婚騙財。男人絕情嗎？絕情！可恨嗎？可恨。女人可憐嗎？可憐。但似乎一方并沒有多正義，另一方又沒有多卑劣。這世間，錢固然重要，但比起錢，似乎還有更重要的東西，只是要讓它在法庭上用錢來計量，是多么殘忍的事。
連續被轟炸了半天，在無數次糾偏拉回正題制止他漫無邊際發言如機關槍掃射后，忍無可忍敲下了閉庭的法錘。葛優癱在辦公桌前，前同事在微信里詢問方便語音不，稱有問題請教。我知道學富五車滿腹經綸的他哪有什么問題，當年一路奮斗從基層摸爬滾打到省城最高司法機關，某日被信訪人圍訪一度恍惚以為自己在精神病院，憤而一紙辭呈，迅速切換賽道，而今在最佳段位的寫字樓里坐擁上千平俯瞰江城蕓蕓眾生坐觀云起云涌潮漲潮落。所以，他說有問題要請教我時，我就知道問題對他來說不是問題而是要給我出難題。奈何連軸轉的大腦已經不聽使喚，只得向他連連告饒：讓我緩一緩！
上層建筑總是不相信，人案配比日益優化的今天，為什么總達不到KPI的理想狀態。似乎誰都不知道想辦好一件連標點符號都不能錯的案件，需要的合理時間究竟是多少，好像訴訟法說了也不算。結案太快當事人質疑，太慢績效系數也不滿意。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匆忙。
不過在疫情時代，叫囂自己太累，顯得頗有些矯情，畢竟時下這種環境，各行各業，閑著的都占多數，比我們忙的部門也很多，別人都在抗，自己也得咬緊牙。朋友感慨：以往覺得生活還算平順，近日卻驚覺我們面對的是經濟下行、瘟疫和戰爭同時到來的世界，不由得有一點慌……
疫情像打地鼠一樣多點爆發，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當宏大且復雜的敘事鋪陳在眼前，無力與焦灼，兵荒與馬亂，又能怎樣？自從有人類歷史以來，每隔幾十年上百年，普通的人類就要經歷一次變革，作為個體也不過是天地一蜉蝣罷了。
你看這么具體細碎的日子，自己過得一地雞毛，還要心懷悲憫見不得人間疾苦，低配的生活，想要高配的靈魂，少不了迷茫糾結抱怨和焦慮。矛盾常有，而解決矛盾的方法卻不常有，被現實縱橫分割，愈來愈難感受到那個“自己”。
人到中年，走在大街上，就別嫌棄左邊的小姑涼牛仔褲腿上的破洞太大，也別嫌棄右邊的阿姨穿碎花連衣裙腰比腿還粗。在被焦慮纏身，肩頸放不下來，淚點和笑點越來越高的時候，接頭暗號變成了“你這個保溫杯哪里買的，鏈接來一發”。這個年齡，應該停止很多欲望，人的外貌的枯萎和健康的衰敗，是為了讓人能夠舍得放棄累積過多的贅物，能夠貧窮地，輕松地，一無所有地面對最終的死亡。每當宏大敘事或生老病死與我們每個人碰撞的時候，我們總是會發現活在當下以及構建自己的小宇宙才是活著的王道。
所以，安靜下來，去做該做的事。
我知道，余下依舊是日復一日的忙碌瑣碎，作為個體無法改變環境，能做的只能改變自己的心境。就像每天兩點一線，也依舊可以抬頭看看天，數數云。那天從一起房屋糾紛現場回來，看見辦公大樓前搖曳的月季花——每個月都如期盛開，我就在想：我要祈禱祖先原諒自己，原諒自己已經竭盡全力，但還是只能做個普通人，做點普通事，平凡而又笨拙，成不了標簽明顯的人，成不了人群里光芒萬丈的人。我只能成為這樣的自己，埋頭做自己想做的事和自己想成為的人。
最近參加了幾場葬禮，有年輕的，也有年長的。無論哪一種，都讓人產生了對生命的虛無感。C.S.路易斯說過，在大自然中，生命是一束偶然的光亮?！八猩冀K將被逐出宇宙……因不再有人，故無人記得?！笔钇诤托阂煌x《三體》，讀完整個三部曲，最終看見程心在茫茫宇宙里載著人類朝向未知奔去，對宇宙的廣袤和個體的渺小更是有了不一樣的體會。哎，只要我們還在一日，便記一天吧，尤其是那些細小的快樂。所以哪有那多波瀾壯闊，不過都是細碎流年，人力終有窮，我們能做的，不過是過好自己的生活：愛具體的人，不愛抽象的人；愛生活，不愛生活的意義。就算瑣碎，也保持熱愛，愛天地風云，愛人間況味，愛自己全情付出。
因為唯有熱愛，方能抵歲月漫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