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OreoOlymLee
自《啟示》(Apocalypto,2006)到《血戰鋼鋸嶺》(Hacksaw Ridge,2016)的十年來沒有再執導筒,用“十年磨一劍”來形容梅爾·吉布森絕不為過。
梅爾·吉布森是一個傳奇。確切點說,他是一個代表著血性的直男氣息的傳奇。無論是參演過的B級公路片《瘋狂的麥克斯》(Mad Max,1979)、黑白相配的《致命武器》(Lethal Weapon,1985)、主旋律爆棚的《愛國者》(The Patriot,2000),還是執導過宣揚自由和解放的《勇敢的心》(Braveheart,1995)、直擊血腥暴力的《耶穌受難記》(The Passion of the Christ,2004)以及思考信仰喪失的《啟示》,都能或多或少從這些電影中發現其共性——借著直白狠辣的創作風格,訴說著屬于男性的追求和信念。
但在其執導影片中對血腥和暴虐的過度表達,以及早期參演過電影中“政治正確”面孔的展現,也讓他飽受不少非議。而他在酒駕后對猶太人從言語上的不尊敬,更讓他的形象一落千丈——好萊塢是勢力的,但也是有原則和底限的。當知道好萊塢的高層一多半都是猶太人的時候,誰都清楚梅爾·吉布森未來的日子不會好過。從《啟示》上映十年來,他唯一接過戲份比較多的角色就是《敢死隊3》(The Expendables 3,2014)中的反派。劇本對反派形象的刻畫本不充足,而梅爾·吉布森浩然正氣的英雄氣概早給他定了型,最終導致了角色動機的無說服力。而這可能是他十年來最完全的一次銀幕形象呈現了。
但十年的無作為終究不是毫無意義的等待,他在尋找著一個好故事。如果說《鋼鐵俠》(Iron Man,2008)是好友小羅伯特·唐尼沉淪多年的人生拐點,那么《血戰鋼鋸嶺》就是梅爾·吉布森重回影壇的象征。
作為一部梅爾·吉布森執導的刻畫“非主流”英雄的戰爭片,《血戰鋼鋸嶺》中依然隨處可見吉布森的血腥直白的暴力風格呈現,但卻又不全是對過往的生搬硬套。《耶穌受難記》中是無節制地對個體施暴的暴虐和血腥來表現神圣和崇高;而《血戰鋼鋸嶺》反其道而行之——利用戰場的殘酷來反襯主角道斯的偉大以及反思戰爭。前者是順邏輯,后者是逆邏輯,這是《血戰鋼鋸嶺》的進步之處。
但這并不代表《血戰鋼鋸嶺》對吉布森個人風格的發揮得到了束縛。在《耶穌受難記》中,吉布森對暴力和血腥的訴求完全是病態的,這對電影人的身心素質是一種考驗,對觀影者的接受程度也是一種考驗。而《血戰鋼鋸嶺》中對暴力的適當克制則似乎已經在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了。
不過這“適當克制”最終呈現出的效果依然讓人心驚膽戰。從士兵們在鋼鋸嶺上擺開陣勢,打響第一槍的開始,在極出色的聲畫組合和光影結合之下,影廳也似乎變成了炮火連天的戰場。被射穿的頭顱、被炸飛的斷肢、遭刺穿的軀體和被老鼠啃食的尸體,都在鮮血遍地、尸骸遍野的焦土上不斷的刷新人們的三觀。這得益于演員們精彩的表演,但吉布森出色的場面調度和風格化的拍攝方法無疑起到了主導的作用。
即使是在電影制造工業如此發達的今天,吉布森依然堅持著他耗時耗力的實拍方式。但就算是把澳洲的一個農場底朝天炸了個遍,《血戰鋼鋸嶺》的成本也不過四千萬美金出頭,這對許多特效泛濫、成本還動輒上億的商業片無疑是一次響亮的打臉。實拍的一大優點,就是最終呈現效果的真實感。
李安導演新作《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Billy Lynn's Long Halftime Walk,2016)用了劃時代的“120幀”技術來呈現一個普通的故事,就是想要做到沉浸感和無比真實的效果,從而達到表達李安包容細膩思想的作用。但《比利·林恩》的問題在于,它本身就是一個好故事,用了極清晰、真實的技術來呈現,反而有點失真了。李安為了妥協,甚至拋棄了一部分技法,這也是這個作品最大的扣分點。而吉布森用極度風格化的手法來演繹戰爭的一大優勢,那就是他的戰爭無需技術來加成和渲染,它本身就足夠真實。
但歸根結底,一部佳作最重要的,仍然是一個好故事。毫無意外,《血戰鋼鋸嶺》講述的是一個關于信仰的故事。之所以說“毫無意外”,是因為熟悉吉布森導演的人都會知道,他執導過的作品都或多或少的和“信仰”發生著關聯,甚至將“信仰”作為情節的驅動力。吉布森寫實的執行和狠辣的風格最終還是服務于“信仰”這一終極議題。《勇敢的心》是對自由的信仰,《耶穌受難記》是在苦難中堅守信仰,《啟示》是文化衰落下的信仰崩塌過程。
而《血戰鋼鋸嶺》又用了與眾不同的方式詮釋信仰——一個獨立思想的個體,到底能堅守信仰到何種地步。
對于戴斯蒙德·道斯來說,有兩件事決定了他的人生方向:幼時失手打傷哥哥,和父親對母親的家暴讓他憤而奪槍。前者讓他在反省中確立了他的信仰,后者則讓他選擇不再碰槍。很多人看到道斯信教,就單純將電影理解為宗教電影。但信仰和宗教是不同的:宗教是一種文化現象,是社會特殊的意識形態;而信仰包含的面更廣,是對某物的尊敬并將之奉為行為準則,帶有主觀的色彩。而正是這種主觀色彩讓信仰能對其信奉的人和物進行取舍,包括對宗教。
對于道斯來說,打傷哥哥后反省確立了自己的宗教信仰,憤而奪槍后再不碰槍是信仰的建立。“不殺戮”只是上帝的訓誡之一,雖然其他的軍人也大多信教,但卻沒有遵循這則信條,這就是他們的信仰對宗教的取舍。而道斯和他們反其道而行之,自然成為千夫所指、眾矢之的。因不碰槍而入獄,女友讓他做樣子碰碰槍,但他卻決不妥協。從頭到尾,包括在鋼鋸嶺上奮力救人的那股倔勁兒,都是對他堅持信仰的完整展現。
毫無疑問,這種“倔勁兒”要歸功于安德魯·加菲爾德的精彩演繹。這位舞臺劇出身的年輕演員,演戲功底自是不淺。他本憑《超凡蜘蛛俠》這樣的商業片走紅,但隨著《超凡蜘蛛俠2》的票房口碑雙敗,該系列被索尼公司攔腰截斷無疑讓他蒸蒸日上的星途進入困境。但在《血戰鋼鋸嶺》和同為年度佳片的《沉默》(Silence,2016)中廣受贊譽的表演足以說明戲路之寬。
“上帝啊,讓我再救一個,再多救一個。”在催人淚下的配樂和加菲精彩的表演共同作用下,筆者最后的心理防線也被決堤般的淚水沖開。在從地獄般的鋼鋸嶺上救下75個戰友之后,戰友們所有的偏見都化作無盡的崇拜。格羅弗隊長致歉說:“我們都不懂你的信仰,但我們都看到了你對信仰的堅持。”沒有道斯,軍隊不敢重登鋼鋸嶺;沒有道斯的祈禱,軍隊寧可違令延時進攻。信仰是無比強大的,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接受你的信仰,但我們可以用你信仰的光輝點亮別人的黑暗和沉重。
終究,《血戰鋼鋸嶺》是電影,是藝術作品。無論《血戰鋼鋸嶺》多么真實殘酷,現實的戰場都只會更加殘酷。但“信仰”卻是電影傳遞的主要核心,也是戰爭片段寫實的原因——反襯信仰的堅定。而戰爭片段卻又有前半段溫暖和諧色調的鋪墊映襯,更顯得血腥和殘酷。愛情的美好襯托戰場殘酷,戰場的殘酷反襯信仰的力量。這種工整的敘事方式,增強了電影的層次感。
從任何一個角度看,《血戰鋼鋸嶺》都是無懈可擊的,幾乎沒有錯誤可以挑。有人懷疑情節的不合理之處,然而結尾的影像資料正是真實性的證明,也正是吉布森的底氣。吉布森狠辣的風格無須技術加持,卻能在這種好故事的加持下產生了巨大的化學反應——觀眾看得爽,爽的還有根有據。這是一個頂級商業片應該擁有的魄力和底氣,本片做到了。
《血戰鋼鋸嶺》中梅爾·吉布森的自我突破不但讓他的生涯峰回路轉(即使改變不了他的那些不良影響),還貢獻了自《拯救大兵瑞恩》(Saving Private Ryan,1998)后最好的戰爭片。它講的是信仰。而在這個信仰缺失卻奇跡遍地的年代,這個年度佳片描繪的信仰締造奇跡的故事,正是這個社會該有的主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