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

初遇白狐是在森林。打獵七年，從未見過這樣漂亮的狐貍。渾身雪白，頭上九根紅色毛發。眼神清澈，行路翩翩。對視的那一剎那，恍惚以為它是身著白衣的少女。

它正被追殺。

救它。它似乎能懂，向我跑過來。順勢把它抱起，其他獵人愣了一下，匆匆離開。逃過一劫的它，望著我，驚魂未定，眼神里蘊藏著很多含義，很難讀懂。除了感激和祈求，似乎更有深意。如同猜不懂女孩的心思一樣，我讀不懂它的眼神。它是有靈性的。

把它帶回家。每次見到獵物狂叫的獵狗看到它異常安靜。

森林深處，一座小木屋，前水后山，山上一片竹林。

我是極愛花的人，偏愛百合。白色百合把木屋包圍起來，只留出一條小徑。怕動物破壞這些花，百合中間荊棘遍地。

它似乎很喜歡。走一路，陶醉的嗅一路，眼神純凈，嘴角微揚。

它成了我的寵物白狐。

朝夕相處，雖是狐貍，卻和人相處一樣輕松自在。每次出門前，它總會送到百合花園的最邊緣，眼神里滿是不舍，讓我一步三回頭；回家時，總能看到它在花園邊緣處迎接我，離的很遠它也能一路小跑撲到我懷里。摸著它的頭，寵它就像寵著一個孩子。

對它的紅色毛發很好奇。一根根擺弄著，甚至想拔下一根。它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從我的懷里掙脫開，落寞的站在花叢前。安靜的舔著自己的毛發，眼里滿是憤怒和哀怨。我過去抱它，它卻沖進竹林里。

為什么它如此抗拒我碰紅色毛發？

跑出去很久，傍晚還沒回來，我著急了。帶著獵狗出去找，無果，只得回家等待。

一天，兩天。直到第三天傍晚。

很疲憊的樣子，眼神里的委屈讓我不忍責備，只是靜靜的抱著它，摸著它的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可是卻發現不了。除了更加寵愛它，我想不到別的辦法。

可是寵愛它不代表不養其他動物。有一天在森林里看到一只白兔，見它嬌小可愛，不忍心捕殺，也帶回家。

白狐愣了一下，眼神灰暗下去。反復叮囑，不能碰小兔子，可是就在出門打獵的第二天，回家后發現小兔子被它咬死了。

我第一次對它發那么大的脾氣，對它大喊大叫，甚至拿皮鞭抽打它。不顧它的哀求，只想去懲罰。

只是我沒想到，它跳入百合叢中，被荊棘扎的渾身是血。遍地荊棘，我沖進去把它抱出來。它昏死在我懷里。

它脫落了一條尾巴，頭上的紅毛隨之脫落，剩下七根。

原來，它是九尾白狐。

它竟然是九尾白狐。

原來，這才是它抗拒我拔掉紅色毛發的原因。

據說，九尾白狐至少要擁有七條尾巴，才有可能成妖，成人。可是它現在，只剩下七條尾巴了。如果再失去一條生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上次的離家出走，到底發生了什么？讓它失去一條生命，落荒而逃？對我來說，這是永久的謎。我沒有等到它開口說話的那一天。

那時候只是不懂，為了一只兔子，舍棄自己一條生命，值得嗎？

好景不長，國家戰火紛飛，隱居七年，可是畢竟流淌著皇族的血液。國家有難，自是粉身碎骨，在所不辭。把它留在森林，讓獵狗照顧它。

離別那天，它的眼神里滿是擔憂和不舍。我摸著它的頭，安慰它，“等我回來，我想聽到你說話。”它點頭。眼睛里泛著淚光。

狐貍也會流淚嗎？

一戰三年。再回到森林深處的木屋，不敢想象這是曾經的家。荊棘叢生。木屋塌掉一半，有被焚燒的痕跡。獵狗和白狐早已消失不見。

這個隱居的地方，被敵人發現，燒毀了。白狐，你在哪呢？

這時候的我，已經沒有時間精力再去找它了。

戰功赫赫，足智多謀的我成為王位繼承人，父王要求，要在他有生之年看到我迎娶王妃。父命不可違，迎娶鄰國公主。皇族婚禮，無關愛情，只關政治。

真正喜愛的，是那只偏執倔強任性的白狐。無數次想象它變成妖，變成人的樣子，會是怎樣的楚楚動人呢？它才是我的王妃。

皇宮里的花園，全是百合。只有百合，再沒有荊棘。只是她在窗前種了幾株玫瑰。

我沒有想到，還能遇到它，我的白狐。

婚禮那天晚上，新娘的禮服破了，新娘以不結婚威脅，要求馬上縫制一件新的禮服。眾人焦急之時，它出現了，頭上只有一根紅毛。沒等我反應過來，它已經躍進玫瑰中，被刺扎的渾身是血。血液流進百合花園中，把白色染成紅色。

這次，沒等我去抱它，它跑到我懷里，望著我，眼神凄怨無比，充滿絕望。一聲哀鳴過后，最后的那一根紅毛脫落，留在我懷里的，是一件嶄新的紅色禮服。

·九尾白狐

偷偷跑出來玩，不料在森林里被追殺，剛好遇到他。被他帶回家，像孩子一樣被寵愛。我是姐妹中最小的那個，脾氣最壞，最任性。

他不顧我的生命去拔紅色毛發，這樣我怎么有機會變成妖變成人站在他面前呢？一怒之下跑進竹林，其實我只是賭氣而已，沒有想過真的離開。但是沒想到又遇到上次追殺我的那些人。搞不懂，他們不是他的手下嗎？為什么明明知道他寵愛我，卻還是要置我于死地呢？

這個謎，在他為國戰斗的時候才揭曉，可是他卻永遠都不知道了。

追殺我的那些人，燒毀他房屋的那些人，拔掉百合的那些人，其實都是他父王的手下。他們驚訝于我頭上的紅毛，向上報告，那時候他父王就知道，我是九尾白狐了。

任何一個父親，都無法忍受一只狐貍，一個妖成為王妃吧。我不恨他。也從來沒想過變成妖變成人，我只是想安靜的和他在一起而已，盡管只是寵物的身份。

我本就有靈性，所以自然也會嫉妒，不能忍受他寵愛別的動物。況且那是他父王的把戲，我不過是故意上當，只是為了讓自己安全的留在他身邊。

再多的生命，也經不住一遍遍刺殺。最后一條生命，是獵狗拼死保護我的。我逃出去，隱蔽在附近的山洞里，等他回來。

三年，他終于回來了，穿著皇族的衣服。看到眼前場景，滿眼憂傷。僅僅哀嘆一聲，就走了。沒有找我。

他把我忘了嗎？

想跑出去跑進他懷里，可是他畢竟是國王，不能再隱居森林了。即如此，又何必打擾。

聽聞他結婚，新娘是鄰國公主，心里還是很難過。我只是想偷偷看他一眼。卻看到公主刁難，我不能看他無助的樣子。

九尾白狐。最后一條生命消失時可以許一個愿望。既然她需要一件紅色禮服，那便讓自己鮮血淋淋變給她吧，也算是新婚禮物。只希望他看到這件禮服能想起我。

·尾聲

新娘驚訝于禮服的美麗，但是婚禮卻被他取消了。

放棄了已得的功名利祿，在那片樹林里，重建房屋。

還是那座山，那條河，那片百合。只是百合不再是白色，而是紅色。

狐尾百合。

那件禮服，一直掛在房間里。沒有人可以動它。他還在打獵，只是再也沒有殺害過狐貍。

無關悲喜，只是嘆息：

曾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到最后，也不過是你的寵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