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句話,能夠戳中你的淚點。
比如這句:人生實苦,但請你絕對相信。
是的,我相信。
然后記憶的閘門打開,然后眼眶開始濕潤。
不要問我曾經歷什么。我只想說,我是一個普通人,沒有經歷過痛徹心扉的大悲大喜,但我依然覺得“人生實苦”,依然愿意以溫柔的誠摯來面對人生,因為我“絕對相信”。
一
小學三年級時,離家有兩里多地,晚上點著煤油燈上自習,八點半下自習課。平常下課后,我有時和同村的伙伴結伴回去,有時會住到離學校較近的大姑家里。那一天晚上,下課后仍在寫一篇作文,等到最后一個同學叫我走的時候,才發覺已經很晚了。沒有星星,月亮也很害羞,躲在一片烏云后面,依稀可見。同學在門口和我告別,我們走向不同的方向。
我在心里尋思著,回家肯定不可能了,一個人走那么遠的夜路,不敢;去大姑家吧,她們平時睡得早,對于害羞的我,也不好意思叫門。我就慢慢地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路邊有一些蟲子發出的悉悉索索的聲音,我就睜大眼睛裹緊衣服。看到附近有一個曬谷場,上面有幾個草垛,是秸稈堆起來的。在朦朧的月色中,那一堆堆秸稈就像一個個蒙著毛氈的小房子,似乎給了我一種家的感覺。就在這兒將就一晚吧,我家的小狗一直睡在草垛里的,有一次我去追它,發覺草垛里蠻熱乎的,我的小腦袋思考著。打定主意,我就向秸稈堆走過去。大大小小有五堆秸稈,我挑了最軟的小麥秸稈,也方便扒個窩出來。我正動手去扒拉,一團黑黑的東西猛地竄出來,從我邊上逃走,我一直不能確定是兔子還是狗,只知道我拽著秸稈的手瞬間抽回,心跳到嗓子眼了,半天才緩過來。本想到隔壁的玉米秸稈那邊去,但想著太硬,也說不準里面也有活物呢,干脆就不換了。我把拽出的秸稈鋪在地上,秸稈堆里掏出一個窩,就斜靠著窩里,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雖是初秋,已有些涼意。背靠著秸稈,并不冷,但是身上和腿上越來越冷了。而且,我眼睛閉著,大腦卻停不下來,耳朵一直警覺地在站崗,留意各處傳來的聲響。一束手電筒的光在夜空劃拉著,像一條烈焰,穿透黑暗。我生怕被人發現,大氣也不敢出,直到那人走遠了,才慢慢地調整自己的呼吸。有秸稈須調皮地鉆進我的脖子里、腿里,癢癢的,我邊撓邊像捉虱子一樣把它們揪出來。耳邊還時不時傳來一些昆蟲的叫聲,我的眼睛也不敢閉了,睜得大大的看著周圍,真希望是月明星燦,把夜晚照亮。就這樣挨著時間,等雞叫第二遍,狗也開始叫了,我就直起身子往學校走去,在學校門口的臺階上又坐了會兒,學校老大爺開門了,我連忙拍拍身上的秸稈須,沖大爺笑了下就進去了。這件事,我之前從未對任何人提及過。
二
談起高考,我絕對是一個奇葩。人家考一次,或者不理想再來一次,我考了三次,重點是復讀二次。第一次結束后,我感覺一般,但還抱點希望,成績下來是離本科線還差幾分,收到兩個不知道什么學校的通知書。在我們那里,要考到二本以上才有機會去上。復讀還是打工,需要抉擇。那時剛流行學電腦,班上有個同學,高二時棄學創業,開了個電腦培訓班,班上有幾個同學高考后就去他那里學。我只想出來散散心,就在他們那邊湊了幾天熱鬧。等成績出來,我硬著頭皮回家向父親匯報,父親猛抽幾口煙,說了聲“復讀吧”,我不敢犯父親的威嚴。因為當時我們村上大學的只有一個人,是我哥,復讀一年考上的,上高中的也只有我一人。村里人都勸父親說讀那么多書干嘛,好去打工掙錢了,父親有著自己的堅持,在家里也是說一不二的。就這樣,帶著一點點失落和愧疚,我走上了復讀之路。
第二年高考時,我印象特別深,因為非典,我們都要提前排隊測體溫,通過才能去考試。在關鍵時刻,我失眠了,晚上大腦特別清醒,到凌晨才有些困意。也有人說那年的題特別難,不管怎么說,我再一次無言見家鄉父老了。我對物理化學已經厭倦了,我對高考已經無所謂了,就這樣吧。盛夏的農村,酷暑難熬,我不敢直視鄉親們的眼睛。趁著考試成績沒出來,我給自己找個冠冕的理由,要去城里的小姑家玩。到了市里,我就一個人挨著大街去應聘,最終一家飯店的經理對我說可以試用一段時間。那段時間,我端著盤子飛起來,一站就是十多個小時,受到經理的夸獎,我暫時忘卻了考試的憂傷。考試結果出來,我急匆匆地離開學校,分數比第一年還低,作為我奮斗一年的收獲。我只有再次將自己淹沒在飯館的忙碌中。記不清哪天,父親突然來到飯館,不由分說,拉著我去復讀學校,那是我哥待過的學校,復讀班其實已經開學半個月了。我想嘗試掙扎,卻悲壯地以為我雖死心,但父親不甘心,我不忍心看著心高氣傲的父親,落在我身上沉重的嘆息。就這樣,我又復讀了。第三次高考,我繼續失眠,但畢竟學了三年了,還是考上了。
三
大學期間,我頂著貧困生的帽子,在學校食堂和圖書館勤工儉學,除了宿舍幾個同學,也沒有多少機會去和別的同學交流。有一次心血來潮,鼓起勇氣去樂團報名學薩克斯,興奮地練了一個月后被淘汰了。因為是貧困生,拿了國家獎學金,所以不能用手機,不能下館子,不能談戀愛,但青春還是止不住地萌動。現實中不敢談,而且班上狼多肉少。孤寂中想到了最后一年復讀時坐在我前排的兩只馬尾辮子,我那時會偷偷地看著那而只辮子,會不自覺地臉紅,但高考大山在即,我又是復讀二年的帶罪之身,絕不敢造次。寒假回老家時,我騎著摩托車到她所在的村里打聽,還終于讓我找到了,便以同學聚會的名義,邀請她出席,她欣然接受。我開著摩托車帶她在鄉間小路上兜風,冬天的風本就不小,那時候我覺得自己挺男人的。到學校后,我就開始給她寫信,只說有好感,想要多聯系。她看出我信中的意思,告訴我說她有男朋友了。再后來,她分手了,我們開始異地戀了。我想找她方便,偷偷買了個便宜的手機,躲在被窩里發信息,卻不敢打電話。就這樣,班主任不知道怎么知道了,特地找班長問我的情況。班長是我宿舍鐵哥們兒,說沒有這事,回去就跟我說趕緊別用了,從此手機號就取消了,我的異地戀只能在斷斷續續的信件里。雖然在畢業時,我坐了一天火車去她的學校找她,但不歡而散。我們太缺少了解了,只停留在過去的美好印象里。我的戀愛經歷,比白開水還淡。
四
工作之后,因為表現太過于積極,因為自己想往上爬而迂腐地站錯了隊,得罪了同事。我自認不愿樹敵,想做一個對同事、對社會無害的人,但往往事與愿違。我也曾試圖主動化解,效果不好。佛家有云,人生一苦就是怨憎會,而我和那個同事要經常見面。我不知道他有沒有不舒服,反正這種感覺我很不舒服。我曾一度懷疑自己在單位的表現,對我而言,經歷過那件事后,前途什么的我并不是最在乎,說到底,我只不過是一個屌絲。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所謂的前途來換同事之間一片和諧。我經常會還念我的村莊,懷念我的兒時,雖然農村也不完全是一方凈土,但穿著開襠褲的小孩兒是不管的,見誰都覺得親切,可以肆無忌憚地笑,肆無忌憚地哭。
? ? ? 五
結婚之后,我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說到可愛,我不覺一絲苦笑。小東西有一次驚厥過去,把妻子嚇得魂快沒了,我沒有在現場,想想也后怕,因為我小時候也會發燒時驚厥,處置不當就會有危險。從此只要她有不舒服,我們就徹夜不敢睡著。雙方父母親因為種種原因,都不能幫忙帶小孩兒,我們兩個人就自己帶。白天上班,晚上起夜泡奶換尿布。從出生到現在4歲,我基本上沒怎么睡過完整覺。同事們都說我這幾年瘦多了,要多吃點,別想著減肥。過年回家,相親們也說我瘦多了,我笑著說瘦點好看。他們不知道,我每天下班要買菜、燒飯、陪女兒玩、講睡前故事,等她睡著了我也累了,但還要把家務做完。女兒晚上有一點動靜,我就會馬上爬起來。女兒三歲時,我們鍛煉她單獨睡一個房間,但她半夜都會哭,我怕她哭對睡眠不好,也怕影響妻子睡覺,總是第一時間沖過去,把她哄睡著,有時把自己也哄睡著了,有時把她哄睡著后又回到自己房間。淺淺地睡會兒,一大早又出門上班去了。
妻子說我是個操心命,不知道好好睡覺保護自己。父親身體不好,我會擔心;哥哥的廠子效益不好,我會擔心;妻子和丈母娘關系不好,我也會擔心。我知道這樣對我的健康不夠好,但就是做不到神經很大調。我寧愿自己的健康受點影響,也想為家人多做點事情。有時我也會想,如果沒有一顆柔軟的心,大抵不會承受這敏感之痛,但上帝賦予我這種敏感的悟性,我又豈能隨意棄之。再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讓我不為人著想,我也做不到。
? ? ? ? ? ? ? ? ? ? ? ? ? ? 六
有人說,講得出的苦,都不叫苦,我也贊成這句話。我寫的這些,自己都能承受,苦的是自己睜大眼睛面對茫茫黑夜的無助;苦的是復讀生活的每一次無眠的煩躁;苦的是因為是貧困生而遠離絢爛的孤寂;苦的是單位里“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的無奈;苦的是小夫妻倆面對孩子生病的慌張,苦的是這些人生的經歷本身,而又難以言表。
即便這樣,我還是感激于生活中的一點一滴感動。感謝復讀,讓我考上大學;感謝學校,發放助學金讓我完成學業;感謝單位,賜予我全家溫飽;感謝小東西,讓我懂得了父母親小時候養我的不易。
此刻,夜已深,淚已干,我的心卻平靜如湖面。耳邊響起一首歌:親愛的小孩,今天有沒有哭,是否丟失了心愛的玩具。
妻子女兒在側安睡,我揉揉眼睛,收起電腦,再過幾個小時,又該上班了。人生實苦,但,我絕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