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二爺將手中的垃圾桶遞給我,慢吞吞說:“都扔了吧。”
我低頭看到垃圾桶里全是墨跡未干的書信紙,知道武二爺的精神病又犯了,不過這次卻與往次有些不同,往次二爺將垃圾桶遞給我之后都是頭也不回的就回了房間,可是現在看到他猶猶豫豫的樣子,我知道他是有心事。
我看著二爺蒼老佝僂的身子,說,二爺,您確定要扔掉嗎?
二爺雙眼無神地盯著我望了好一會兒,半晌才失神落魄地說:“扔了吧。”
我點點頭,拎著垃圾桶慢慢走出門,故意將步子放得很慢。
二爺又說等等,我就停了下來。
停下來望著他,他又不說話,只是拿著一雙老眼瞪我。
我說,二爺,要實在舍不得就留下吧。
二爺那雙渾濁的老眼盯得我渾身不舒服,我知道他的內心在掙扎,我說:“二爺?”
二爺緩緩垂下頭,對我擺了擺手,嘆氣道:“拿走吧。”
我并沒有將垃圾桶拿走,而是問二爺道:“這里面到底是什么呀?”
二爺半晌沒有做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又拿眼睛盯著我,望穿秋水似的。被這樣一雙眼睛盯著,我感到突然有一股寒氣緩緩從腳底板升了起來。
我正要轉身離開,二爺卻又忽然說:“里面是我寫的一篇小說。”
“二爺還寫小說了?”我確實感到驚訝了,又問:“二爺寫的是什么小說呀?”
二爺又不再說話了,背轉了身,留給我一個枯木似的背影。
我將垃圾桶放在地上,將里面厚厚一摞書信紙取了出來,僅僅是看到小說的名字我就驚呆了——《武松與外星虎鏖戰錄》。
我的媽耶,二爺居然寫科幻小說了?
我草草將小說看了一遍,文筆雖然一般,思路也不是很順暢,可是腦洞大呀,不愧是干趴過老虎的猛人,尤其是和外星虎手搏那段,簡直不要太傳神,全程看得我心驚肉顫。
我說二爺啊,你簡直是個小說天才啊,這腦回路,都可以給驚池故事投稿了,說不定還能掙點稿費呢,有了稿費,一瓶二鍋頭酒錢也就有了?
二爺瞪了我一眼,說你以為現在給公眾號投稿容易啊?人家要求的都是套路文,咱們這種陰陽怪氣獨辟蹊徑的小說人家不要。
我本想反駁幾句,可是二爺隨即又厲聲說:“況且我這可都是真人真事,什么天才腦回路的,都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真人真事?”我挑著眉看著二爺,我知道他的精神病又犯了,我問:“您確定您干趴的不是東北虎而是外星虎?”
二爺嘆了口氣,一種日薄西山的遲暮之感水一樣涌進了他的眼睛,可是在那遲暮的淚花中,我卻仿佛看見了三十多年前那個年少有為不可一世的武二爺。
二爺自言自語似地嘟囔了一句:“難道我和外星虎干過架也要說給你聽嗎?”
“其實那天我從‘三大碗’酒家出來后,在走到景陽岡的時候,酒勁兒才剛剛上頭,當時只感到大腦一陣眩暈,困乏已極,所以我就找了塊大石頭睡覺,可是沒想到我才剛趴下去,就聽到不知從哪來冒出來的一陣怪叫聲,像耗子啃鞋帶,又像是貓兒叫春。”
二爺邊說邊從屋里拎了一張小凳子出來,翹著二郎腿,緩了緩,又繼續說:
“起先我以為是山耗子在打架,可是一聽覺得不對啊,這聲音聽起來怎么這么惡心吶,睜開眼來一看,可不得了,這東西怎么長得奇形怪狀的。
體型上像一只吊睛白額大虎,可老子我長這么大何曾見過黑色的大虎,它雙眼放著綠幽幽的光,還陰惻惻對著我笑呢。
看見這個怪物,我嚇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識的便要跑路,可我武二堂堂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這要傳出去我以后還怎么在江湖上混?
媽的,死就死吧,我想,跟它拼了。
我二話不說掣出棒梢就朝著那怪物腦袋上砸去,可是它的速度很快,像風一樣,我打不著它,它也打不著我,我故意露了一個破綻,等到它張牙舞爪再撲上來時,我趁機一棒子干在了他的丑臉上,打得它天昏地暗,打得它不分東西南北。
它嘴里流著血,惡狠狠瞪著我,我看到它的血是藍色的。
我看到了它眼中的怒火,我知道它要發飆了,我也絲毫不敢松懈,只要稍有疏忽,我隨時可能被它干掉。
它做足了準備,再次一撲而上,我故技重施,想著這次一定要一擊斃命,可是那怪物精得很,故意利用了我的這個心理,到了跟前卻突然使出了移形換影的功夫,躍起兩丈多高,張開獠牙巨嘴朝我狠撲了下來。”
“您怎么知道它使的是移形換影的功夫嗎?”我打斷了二爺的話問。
二爺一雙老眼瞪得有撒尿牛丸那么大,就那么瞪著我,我訕訕地笑了笑,不敢再插嘴。
二爺收回眼神,望著遠處的那顆歪脖子樹發了一會兒呆,又繼續道:“那怪物怎么也傷不了我,反倒挨了我三棍,被我打得鼻青臉腫,最后它終于忍不住要變身了。”
“變身?”我將信將疑地望著二爺。
我腦補了無數種黑虎變身的情景,可實在想不出來那到底是什么樣子。
“只見那黑虎的四肢突然無故脹大起來,就像氣球一樣,還在不停地閃著紅光,它的頭也在不停地膨脹變大,變得比我還高,眼中一會兒閃著紅光一會兒閃著綠光,還發出一種叮叮咚咚的怪聲。
我當時已經完全被驚嚇住了,這是什么怪物啊,簡直聞所未聞。
雖然我承認我當時很害怕,可是也還不至于被嚇成白癡,我再次掄起手中的棒梢,朝著這個怪物的頭頂狠狠砸下去。
那一棒,我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就想要一棒打死它。
棒梢打在了它的頭上,我以為它已經必死無疑了,可誰知它不僅毫發無傷,而且還在對著我笑,而我的棒梢已經被打折了。
它的身上就仿佛披上了一層黃金戰甲,刀槍不入。
我沒有辦法,只能用我的拳頭去揍它,用我的腳去踢它。
忽然它的眼里有一道綠光像箭一樣射了出來,那綠光簡直就像是一把刀,幸好我閃得快,只是破了一塊皮,我想那東西要是射到我腦袋上,還不得像砍西瓜一樣被砍爆咯。”
“這個怪物這么厲害,那最后您是怎么反殺它的?”我充滿好奇地問。
“一面鏡子。”二爺面露得意地說,“我隨身帶的一面迷你鏡。”
我說:“二爺您出門還帶鏡子呢?”
“那時候頭發留得比較長,比較非主流。”二爺說,“獨自行走江湖怎能沒有鏡子,江湖上流浪女俠那么多,不注意點形象怎么撩得到妹子。”
我說:“二爺,故事還沒說完呢,后面您是怎么搞定那個怪物的?還有后來那只東北虎又是哪兒冒出來的?”
二爺看著我,笑了笑,說道:“事情是這樣的,我見那怪物的綠光這么厲害,便想著用鏡子試一試看看能不能反射回去,結果真的能反射回去。那個怪物的腹部被射穿了一個大洞,倒飛出去十來米遠,碰巧的是這時候有一只吊睛白額大虎從后面突然竄了出來,又剛巧被那個怪物砸中,就給砸死了。”
我睜大了眼睛,有些質疑二爺的這個說法,這世上還有這等巧合的事?
“那個怪物呢?不會就這樣完蛋了吧?”我問。
“跑了。”二爺回答得很干脆。
“跑了?怎么跑的?”
“就這樣咻的一聲就飛到天上去了。”
“那東西還會飛?”
“當然啦。”
“那怪物不會真是外星來的吧?”
“我也不知道。”
“那怪物真可憐。”
“可憐什么?”
“好不容易來人間一趟還被二爺你給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