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又坐上了拖拉機,什么也沒買,幾個男人繼續(xù)在那聊著各種與我無關的話題。我繼續(xù)看著兩邊的樹木,心里突然間沒什么雜念了。以前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考研,一直想著畢業(yè)后可不可以繼續(xù)和現(xiàn)在的男朋友在一起,甚至和他結婚。我們又能不能頂住各方面的壓力,他父母給我的壓力,我父母給他的壓力。
現(xiàn)在,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逃。如果逃不出去,我什么都不用考慮,也用不著去想,因為想了也沒結果,都是空想。
與其空想,不如不想。
拖拉機一直開到他們家門口才停下來,此時他們家門口的那塊水泥地上擺了幾張桌子,每張桌子邊都圍了一堆人。拖拉機的聲音這么引人注意,他們的目光一齊射到這邊,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害羞的樣子真的像是個小媳婦兒。
我下車直接進了房間,把門關上。前腳剛進門,老太太就后腳邁了進來。
“買衣裳了?”她看我兩手空空,“衣裳呢?快換上!他們都在外面等著看你。”
我又不是金絲猴,有什么好看的。我笑著聳聳肩,“太貴了,沒買。”
我居然從她的眼里看到了贊賞,難道她以為我在替她兒子省錢?我還沒開口說什么,她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了出去,“坐里面做啥子,快出去,他們都想看你。”
我甩開她的手,心里冒起一股小火,“我是嫁給你兒子又不是嫁給他們,干嘛要給他們看。”我一屁股坐到床上,一副死也不出去的樣子。
老太太也不再堅持,撂下一句“到時候你要去敬酒。”就出去了。
外面人太多,我莫名地覺得煩躁,他們這邊結婚都是這樣嗎?擺幾張桌子,做幾桌菜,這就算是個儀式了?我爸媽呢?他們這里結婚是不是都不用征求女方家長同意的?還是因為我是被拐賣來的,永遠都回不去了,所以這酒席只是為了告訴他們村的人,告訴他們的親戚,他們的兒子娶老婆了,他們的兒子終于娶到老婆了。
我把手伸進口袋,摸到那幾顆安眠藥,成敗在此一舉了。
我在房間里待了沒多久,李大馬走進來叫我出去。他換了套西裝,頭發(fā)也梳理了幾下,看起來精神多了,也年輕了不少。我真是想不通,他跑得最快,力氣最大,怎么會找不到老婆?
“出去吃酒。”他一點也不溫柔地下達命令。真是不善言辭,怪不得找不到老婆。
我下床,跟在他后面出了門。外面的人都站起來了,還有幾個小孩圍了過來。我低下頭,不能讓他們看見我的樣子,這樣只會加大我要逃的難度。
可是,天有不測風云。一個男高音喊了句:“新娘子抬起頭來讓我們看看!”于是,其他人也跟著起哄,“抬起頭來!抬起頭來!”
姐姐我又不是犯人,你們要我抬我就抬啊,我的頭垂得更低了。誰知耳邊一句又兇又粗的聲音低吼了句,“抬起頭來!”
我被他嚇了一跳,立即抬起頭,這下他們更歡了,“還是老公的話管用!”
“大馬,以后你老婆一定怕你!”
“你老婆以后一定服服帖帖的!”
我看向那幾個猥瑣的男人,真想扔鞋過去。李大馬把我拉進廚房,遞給我一個杯子,再倒了一杯白酒。
怎么又吃,雖然我的確是一個原裝的吃貨,但是有進有出,讓我去那沒有門的茅坑,還不如不吃呢。再說,我都不知道現(xiàn)在幾點,這里怎么連個能顯示時間的東西都看不見。
“現(xiàn)在幾點啊?”我問他,順便不舒服地皺眉,“怎麼又吃,這樣會不消化的。”
“吃酒要吃早。”老太太現(xiàn)在成了他們家的代言人,不管我說什么,問什么,她總是第一時間搶答。
我端著杯子,看著里面的白酒真是心慌,這一杯酒下肚,我還逃個鬼啊。我沖他們笑道,“你們先出去吧,按照我們那的習俗,新娘子要晚點出去,叫……叫扮新娘。我先洗個臉,剛才去鎮(zhèn)上,臉上都是灰。”
他們估計是已經習慣了“我們家的習俗”了,還真的都出去了。我趕緊把酒給倒了,裝了杯冷水,然后用毛巾擦了個臉,再把頭發(fā)放下來裝裝樣子。我端起那杯水,呼了口氣,不怕,他們不會當著所有人的面檢查這杯水的。
我走出廚房,李大馬看我真的是在里面梳洗,好像也沒有起什么疑心,更沒有看向我手里的這杯酒,我那顆懸著的心落下了一點點。我走在他身旁,跟著他一桌一桌地敬酒。
總有人起哄喝交杯酒,我堅定我的立場,“要我喝交杯酒我就不喝了!”估計他們自己也知道我是買來的,能配合到這種地步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到了這一桌都坐著女人的桌邊,敬完酒后一個女人拉住了我,我笑著問她:“怎么了?”
那個女人看向大馬,笑著用他們的方言說道:“大馬你去和他們喝撒,我跟你老婆說下子話。”
等李大馬走了她才站起來小聲地用普通話說:“你是被賣來這的吧?想不想逃跑?”
我看她走了一小步,卻是一只腳高一只腳低的,我看向她的腿,她的右腿明顯比她的左腿僵硬許多,我猜她一定也是被賣來的,當初逃跑的時候一定是被抓回來了,而且被他的買主打了一頓。我對她笑笑,也小聲說:“我不想逃,我覺得在這里挺好,山清水秀,空氣新鮮,窮是窮了點,但也不至于餓死我。”
她有點意外,干笑了兩聲,坐了下去。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真心想幫我,還是假意地想看到我和你一樣的下場。雖然我相信世界上還是好人多,但是無論如何,我都不能相信你。在這里,我能相信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我自己。
我端著酒杯走到李大馬旁邊,敬了這一桌,將杯子里的水一飲而盡。我撫了撫太陽穴,瞇了瞇眼,“我頭有點暈,先去里面躺會兒。”
李大馬什么也沒說,算是應允了。以防萬一,我把酒杯也拿回了房間。
關上房間門,坐在床上,心里一陣忐忑。和李大馬接觸這么久了也還不了解他的為人,除了知道他跑得快,力氣大。他話很少,少得一天可以只管干活,不說一句話。老師說過,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群人中,話越少的人越有本事。
可李大馬看起來也不像是個多有本事的人啊。老太太除了吹噓他兒子跑步快力氣大也沒說其它的啊。不過我倒發(fā)現(xiàn)一點,他還挺體貼的,盡管是個粗人,但是比起那些無節(jié)操無下限的人,真的不要好太多。想想要是在古代。這種看來老實不多話的人最吃香了。
人總是會被一時的安逸想法改變自己的決定,轟烈的人生從此安定了下來,一成不變的人生繼續(xù)墨守成規(guī)。
我希望李大馬未來的媳婦兒愿意這么安定下來,和他一起過安定的人生。而我的人生,都還沒有以自己的名義正式開始過,我的所有花費都來源于我的父母,我都還沒有真正地體驗生活,怎會甘于平淡,更何況是要平淡一輩子。
我正準備躺下瞇會兒,卻聽到相對溫柔的敲門聲,難道是老太太?她不會又叫我出去當猩猩吧?
盡管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去開門。
沒想到卻是那幾個也被拐賣來的姑娘,為什么在這種場合下我想到的是那句“來者不善”?真是港劇看多了。我側身讓她們進來,再把門關上。
“真是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了。”一個說著一口二乙普通話的年輕女人對我抱歉地一笑,她長得很清秀,看起來也很優(yōu)雅,我很難把她和一個大老粗配上對。
“沒事兒。”我無謂地笑笑,“晚上再睡也行。”
剛才席間那個腿腳不太靈便的女人繼續(xù)她的話,“你真的不準備逃嗎?我可以告訴你往哪逃?”
“那好吧,你告訴我往哪逃?”我想要是我一直不點頭,她會對我詮釋耐心的含義。要是她的方案和我所想的一樣,我就相信這個世界依然是滿滿的正能量。
“你看你們家前面那座山,山上有條路,沿著路走就到了馬路了,你就可以攔車去鎮(zhèn)上了,鎮(zhèn)上最早一班車是八點,你要天一亮就起來,這樣才可以逃出去。”她認真地抬手朝著窗外指向路的方向,再向左劃了個小彎弧。
我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今天出去的時候拖拉機到了路口是向左轉的,如果翻前面的那座山逃出去應該是向右走,若真的如她所說往左,估計我正巧路過他們村路口的時候李大馬和他的堂兄弟們已經在那守株待兔了。更何況,人家營業(yè)小姐都說了,最早的車是七點。
“謝謝你的關心。”我真誠地對她笑道:“不過我真的不打算逃。”真的不打算按你的路線去上演一出甕中捉鱉的戲碼。我有點無奈地看著這個女人,大姐,我真的沒有笨到這種地步啊。
“你為什么不逃?你這么年輕,難道你真的想一輩子浪費在這山溝溝里嗎?”
我被她激怒了,“那你為什么不逃,你也很年輕啊,你怎么不逃?”我再看向其他幾個人,冷笑了一聲,“你們不就是希望我被他們抓到,然后像你們一樣,要么被打斷腿,要么就被你們的丈夫婆婆連上個廁所都要盯著,以后連逃跑的夢都做不了嗎?”
她們面露驚訝,尷尬地在別人的臉上看來看去。看來我猜對了,真心寒,我還準備相信滿滿的正能量呢,看來只能相信自己了,看不到正能量的磁場,那就自己做個渾身散發(fā)正能量的磁場吧。
“我早就說了,我是不會逃跑的。我也不會告訴大馬,說你們教唆我逃跑。”我覺得自己此刻就像是圣母瑪利亞一樣,渾身散發(fā)著博愛的光芒,“你們出去吧,在這里待久了,大馬要是覺得我們在密謀什么,我萬一不小心說露了嘴……”我立刻裝模作樣地捂住嘴巴,誠惶誠恐地看著她們。她們立刻像被按了按鈕的機器人閉上了嘴,排著隊走出了門。
這就對了嘛,在外面吃好喝好,干嘛要跑里面來受氣。我關上門,繼續(xù)躺回床上。可現(xiàn)在這一躺,再怎么閉緊眼睛也睡不著。
我現(xiàn)在有點擔心,要是李大馬這時候就喝多了睡了,那晚上給他吃安眠藥他能睡著嗎?這安眠藥雖然是我買的,但是我還沒吃過呢。
不行,這會兒可不能讓他喝多了。我立刻起床,打開門出去攔酒。
果然,李大馬坐在他堂兄弟的那一桌喝得不亦樂乎,我第一次看他笑,好像還笑得挺開心,那種心無城府,發(fā)自心底的笑容。我看他又舉杯準備灌下喉嚨,連忙加快腳步沖到他旁邊,奪下酒杯,一臉關心地模樣,柔聲道,“別喝了,該喝醉了。”
他似乎是沒想到我會突然間沖出來攔酒,有點訝異地抬眼看著我,周圍的人立刻借機起哄,“哥,還是嫂子心疼你!”
“你算是娶到一個好媳婦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