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常打趣地對爸爸說，沒有過去的男人就是不成熟。希望他能把自己年輕的經歷寫出來，相信一定很好看。這樣以后他孫子也能看看爺爺的故事。不過現實是我很少從爸爸的口中聽他講自己過去的故事，聽到的大多是關于自己未來的婚姻和工作。我想不止我的爸爸是這樣的吧。
爸爸是座山，但也會山崩地裂。
“×××的家屬來一下！×××的家屬來一下！”從打開門的手術室里傳出來醫生的聲音。
走廊外的媽媽跟我還有妹妹趕緊來到了醫生身邊。
“現在根據心臟造影檢查來看，心臟右側有一根血管堵塞的情況比較嚴重！另外動脈上的一些斑點說明也有些硬化的跡象。然后……”
還沒等醫生繼續說下去，我媽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其實媽媽一直都在哭，只不過是一直在克制，那一瞬間的擔心和害怕，碾碎了所有的自我安慰。媽媽已經不再是剛才那個在一旁安慰我們的媽媽了。她現在只是一個妻子。現在這時候的眼淚就像沖破了堤壩的洪水，沖蕩了她臉頰的每一個角落。我輕輕拍著媽媽的肩膀，但也無濟于事。
“這根血管從幾個方向來看，已經堵塞了90%了。你們看這里，這一段已經快像一根頭發絲了。這還是已經輸液了四五天之后的結果。”我們跟著醫生在屏幕上的手指看著。那根血管在造影劑的作用下，可以看清楚了那堵塞的一段，感覺已經要全部堵上了。
“那怎么辦？”其實我們都知道，這樣的情況也就只能做支架了。雖說心臟支架已經是一種比較成熟的醫療措施，但是后續的服藥卻也是一個長久的過程。
“現在這樣的情況就只有做一個支架了。”
果然，沒有回旋的余地。從屏幕里面看著爸爸跳動的心臟，才突然意識到，爸爸真的老了。雖然聽不到心跳聲，但能感覺到那種跳動，心里害怕心跳突然停止了。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他距離我是如此的遙遠。原來支撐著高大身體的竟然是一顆如此脆弱的心臟。就像年久的老機器一樣，它的零部件舊了壞了，都可以再換上一個新的，但不一樣的是，心臟卻沒有辦法換一個新的。
小時候對于爸爸沒有太多的印象，那時候的世界里只有媽媽。爸爸只身一個人來到了東北。家里只有媽媽，我，還有妹妹。那個時候的快樂就是好吃的。每當過年的時候，或者農忙的時候，爸爸都會回家，也會給我和妹妹帶回來很多好吃的。當然最愛吃的就是不老林糖，一種沈陽的特產。那個時候，爸爸等于好吃的。
后來，媽媽也去了沈陽，換成了奶奶照顧我和妹妹。其實時間也就是在那樣一天天守候的歲月里過去了。爸爸總是把我和妹妹扛在肩膀上，左邊一個，右邊一個，那種高高的感覺就像是在飛；喜歡坐在爸爸駕駛的拖拉機上，在一邊鬧著再讓爸爸開得快一點；喜歡看著爸爸寫春聯，感覺他是世界上寫字最漂亮的書法家……最難過的那幾天往往就是就是分別的那幾天。每每那幾天總是要哭上幾次的。
這樣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就像是抗藥性一樣，心里面對于這樣的分別也不再那么難過了。痛苦的事情適合放在心里一遍遍回憶。之前那種敏感的失落，不知不覺地變得無味和麻木了。心就像是多了一層殼，不再被這樣的失落所刺痛。雖然也會有些難過，但已然不再像最初那樣的撕心裂肺，淚留得越來越來少了，嘮叨囑咐卻始終是一句都沒有落下，或許這就是叫作長大了，變老了。
那種麻木變得越來越堅硬，得剝一層皮，才會讓人感到再次感覺到疼。
我突然想到了朱自清先生寫的《背影》。
“他少年出外謀生，獨力支持，做了許多大事。那知老境卻如此頹唐！他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已。”
我的爸爸何曾不是這樣？年少時，總是想著能夠為了家里多掙錢，老來身體總有些吃不消了。這是為了我們全家欠下的賬，也該是時候換了。每每聽到他說，現在身體總覺得乏力，不如以前了。就在他住院前幾天，說心口疼時，我們還都不以為然，現在想想真是后怕。
“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
當時看到這樣的描寫，感覺并沒有那么深刻。老師引導著理解這是對于父親的愛。但是感同身受并沒有那么真實。現在我看著爸爸一下一下跳動的心臟，就像是朱自清看著自己的父親爬上月臺時的場景一樣。每一個父親，都為了一個家庭背負了很多。想必我爸也是心里上有著很大的壓力，關于我們子女的，關于家庭未來的，關于家里奶奶的，他把這些所有的事情都放在了那顆脆弱的心里，難免不出問題。總覺得自己有些不爭氣，要是能夠為他分擔一些就好了，這樣他就不會那么辛苦了。但是我們總不能讓自責大過堅強，因為父母在為你拼命，這就是你需要堅強的理由。
我的爸爸媽媽，都很傳統，當然傳統的不是他們的思想，而是他們把兒女的幸福當成終身事業。我會被他們催著交女朋友，我時常找借口百般推脫。未來會怎樣？沒有人知道。但是因為身邊這個人，所以有勇氣去繼續，不安著、幸福著。但是對于父母來說，兒女的生命是不依順著父母所設下的軌道一直前進的，所以老人總免不了傷心。
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看著躺在病床上的他，我第一次想早一點結婚，讓他安心。因為我真的怕哪一天他突然不在了。雖然總有一天他會離開。對于分別，我已經司空見慣；但是對于永別，我定會狼狽不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