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評古龍丨《絕代雙驕》之憐星 似此星辰非昨夜

薄小荷閑評武俠文集歡迎批評指正

憐星,移花宮的二宮主,邀月的同胞妹妹,她武功進境僅次于邀月,是江湖上連名字都不敢提的無情女魔頭,談笑間可斷人生死;她卻也是一個柔弱而可憐的女人——因為她愛不得;她的眼神里同時閃爍著智慧和稚氣的光芒,“無論是誰,只要瞧她一眼,便會知道這是個性格極為復雜的人,誰也休想猜著她的心事”。

初出場的憐星,二十多歲,是絕代麗人的模樣,著宮裝,發若流云,面勝春花,絕對的標準女神;然而卻又天生殘廢,流云長袖,曳地長裙也不能掩蓋其左手與左足的畸形。就是這樣一個充滿了吊詭和張力的女人,提出了江楓和花月奴的兩個兒子分開撫養,最終讓他們自相殘殺的惡毒計謀,而這構成了整部《絕代雙驕》的主要矛盾。最后,她卻又為這了阻止這場計謀的最終實現,死在親姐姐邀月的手下,真真令人可驚可嘆。

她看上去,和邀月宮主同樣冷漠,同樣美麗,用小魚兒的話說就是:“簡直和她姐姐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只不過比死人多了口氣而已”;但她那雙明如秋水的眼睛,還是多少比邀月多了幾分有些柔和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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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未出場就用微小到肉眼不可見的暗器兩次阻止了砍向江楓與花月奴雙生子的鋼刀;覆手之間輕易將江楓目眥盡裂也不能抵擋的十二星相中的司晨客和黑面君(分別代表雞和豬,一組四個,共八人)全部斬殺。她不是不知道十二星相是奉邀月之命折回截殺江楓夫婦,她也不是故意要跟邀月作對,如此忤逆于自己相依為命的姐姐,只是因為她也愛江楓,便不能坐視江楓如此慘死。

憐星對江楓的愛甚至卑微到直到江楓死前,她自己親口說出才為人知,比邀月那份讓人不敢逼視的愛情更加惹人憐惜——當這個輕易斷人生死的憐星宮主帶著淚痕大聲說出那句:“我難道不能對他好?我難道不能愛他?……是不是因我是個殘廢……但殘廢也是人,也是女人!”不禁驚得江楓和花月奴雙雙呆住,連古龍也要跳出來嘆一句:“她整個人竟似突然變了,在剎那之前,她還是個可以主宰別人生死的超人,高高在上,高不可攀。而此刻,她只是個女人,一個軟弱而可憐的女人?!?/p>

不同于邀月徹底的外冷內熱,痛苦時即便自殘也不會傾訴;憐星會妥協,她幾乎都要接受花月奴的建議,帶走江楓再治好他;會動情,看到花月奴雙生子會想“要是我的多好?”,雙生子互相殘殺的計謀也有幾分權宜之計的味道。絕境之中,她會接過小魚兒手中的竹葉青,接著他吟的《將進酒》繼續說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來,江小魚,我敬你一杯,與你共銷這萬古愁吧。”

而憐星和邀月之間的關系也十分耐人尋味,邀月對憐星下殺手之前曾言:“從你七歲的時候,就喜歡跟我搗蛋,無論我喜歡什么,你都要和我爭一爭,無論我想做什么,你都要想法子破壞。”而憐星也在魏無牙洞府中身陷絕境時說過:“我不要你管,我偏要喝!你已經管了我一輩子,現在我已經快死了,你還要管我?”兩姐妹之間,既相依為命又很少互相剖白心事,連下文這樣姐妹間互相抱一下的場面,都只在江楓花月奴死后出現過一次,憐星還感嘆心滿意足。

憐星宮主瞧著她臂上的血斑,怔了半晌,淚流滿面,縱身撲入她姐姐的懷里,顫聲道:“想不到……想不到,姐姐你居然也會有這么深的痛苦?!?/p>

邀月宮主輕輕抱住了她肩頭,仰視著天邊的新月,幽幽道:“我也是人……只可惜我也是人,便只有忍受人類的痛苦,便只有也和世人一樣懷恨、嫉妒……”

……憐星宮主身子直被推出好幾尺,才能站穩,但口中卻凄然道:“二十多年來,這還是你第一次抱我,你此刻縱然推開我,我也心滿意足了’!

但憐星又會妒忌邀月在武功進境上的超越,又并不對邀月唯命是從,不僅僅是在江楓花月奴的事情上,也在最后雙生子互相殘殺的計謀馬上就要完成的時候動手阻止邀月——她覺得邀月是她親姐姐,一定不會對她下死手,但她沒想到,能練成明玉神功最后一層的邀月,當真已經絕情斷愛,正如邀月自己說的:“自從月奴帶走了江楓,我就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相較于邀月的近乎絕對完美和高傲,憐星身上更多的呈現出一種高傲與卑微,智慧與稚氣,完美與殘缺、堅強與脆弱的詭異組合。她有七分像邀月,三分的不像大抵還是與先天的殘疾有關——她終究是一個有弱點的人,所以她比邀月對愛有更多的向往,雖然同樣被江楓所傷,卻不能像邀月一樣因此徹底絕情棄愛,走向絕望,她看到小孩子這樣脆弱的生命會心軟,她會發現小魚兒身上活潑潑的可愛之處,她會眷戀邀月的一個擁抱,也會企圖用一絲骨頭血親來阻止這場雙生子互相殘殺的驚天悲劇。最后,果然還是多情卻被無情惱了,古龍就是這么殘忍,對人性不留一絲希望和余地。

憐星和邀月的人物關系,對應的是星月關系,憐星自然是那個陪襯的角色,因為只要月出現,星星再亮,都會頓失華彩,這是一種宿命,永遠也無法擺脫。星星會嫉妒月亮,也會依戀月亮,因為她們本質依舊親密而相似?!霸隆弊峙洹把保衷⒁饨憬憬巧墓陆^——目下無人,只得邀月為友;而“星”字配“憐”,暗示妹妹性情中的一絲柔弱和深情,而相對于姐姐,妹妹確實是更加惹人憐惜的設定。

總而言之,這對姐妹,終究是一對可憐人,人永遠都成不了神,而情終究是人性中的一部分,刻意無情只會墮入魔道不能自拔。最終,當小魚兒憑借萬春流的假死藥套出整個陰謀,故事走向皆大歡喜的結局,可邀月和憐星的悲劇卻無法逆轉,不知道最終抱著憐星狂笑著消失于蒼茫迷霧的邀月最終會選擇怎樣的了局?

大抵會比憐星更加痛苦吧?常理上,人們總容易羨慕強者和贏家,所以才會有這么多的不擇手段。人生中最珍貴也最難得的感情,卻不能用勝負和對錯來權衡和判斷,真是一個好諷刺的現實。不知道弒妹之痛能不能喚起邀月內心的一絲蕩漾,還是在練成最高層的明玉神功之后,她的血已經完全冷點了呢?

少時,尤其羨慕各界的絕頂人物,最好是驚才絕艷,傾國傾城,獨步天下,天賦異稟??蓾u漸,不再抱有這種完美主義的潔癖,大抵還是生活中深深淺淺的灰色改變了曾經那個以為可以永遠愛憎分明,堅持非黑即白的自己,這又有什么不好么?人性本身就是復雜的,多面才能互相牽制,如果真的過于追求極致,大抵就容易執迷不悟,劍走偏鋒,一不小心,傷人傷己,諸如邀月,不就是最好的例證?不完美的憐星,更加有血有肉的憐星,不比邀月活的明白得多?她的痛,她的愛,她的眷戀,她的狡黠與癡情,終究成就了一個活色生香的憐星。況且,既然月亮永遠只有一個,與其自怨自艾,不如學著欣賞星星的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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