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如約而至。同樣到來的,還有那一種無可抗拒的「閑暇的痛苦」。坐在宿舍,不想出門,不想睡覺。打開電腦,無非也就是幾個固定的網站。知乎,果殼,嗶哩嗶哩。都刷過幾遍以后,遲疑一下,略帶鄙夷地打開貼吧,再刷完?,F在做什么?
放松一下心情,寫一點代碼吧!吊詭的心態讓我視刷網頁為緊張而寫代碼為休閑了。寫了不知所謂的兩三小時以后,提交了一個 app 給蘋果審核。這過程是很有趣的,尤其是要挑戰一下,靠自己拙劣的審美和 PS 技術來做幾張 icon 和歡迎界面。然而,這種快感終究不能持久,耗費腦力得到的快感也是頗為奢侈、不能指望的。為何在空閑的狀態,煩躁就會悄悄爬上來呢?從腳底,悉悉索索地上爬,沿著經絡,沿著血管,爬到脊椎,爬到后頸,爬到腦中。然后,就此不動,驅散不開。
照理說,這種情況是不會出現的。我的 todo 列表就好好地放在筆記里面,只需要一個快捷鍵就可以呼出 —— 但是我沒有。不如說,但是我不敢。
我在害怕些什么?為什么到了假期就自動附加上了這種不想做事的心情?直接去做事會怎樣?如果實在不想工作學習,為什么不出門走走?
我不知道。我害怕,害怕所有事情。害怕出門的麻煩,害怕學習的無聊,害怕練琴把手指磨痛,害怕和女生說話會尷尬,甚至害怕去探索不認識的網站而浪費時間,即使做別的也是同樣地浪費時間。我感到,這些都是虛假的,我害怕的另有其物,而不是這么瑣碎的細節。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只要沒有東西占據我的思維和身軀,我就有不安的感覺,有時深刻的,有時淺顯的。神經悄悄緊繃起來,但是實際上又沒有什么實際的危險。于是潛意識就不停地接受不一致的消息,我便如暈車一般,精神不振。
時間到了 23 點。我再也無法忍受,獨自出門走走。向著致遠湖,走走。沒有戴耳機,沒有拿多余的東西。我走著,任由不安涌上來。
漸漸,胡思亂想的沉渣開始浮起。期末成績不夠理想;今日沒學習什么東西,浪費了時間;搭訕了誰沒有回應;看的動畫設定不合理;代碼是不是寫得不好;畢業以后能考研還是出國……如此種種此起彼伏,如同來到了海底兩萬里中的馬尾藻海,大堆大堆交錯的片段沉沉浮浮,蓋住了海面,阻滯了潛水艇。
街上沒有什么人,止有一對情侶在燈下說話。我徑直走過,畢竟這與我無關。然而,還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她。左手拉了一下,只拉到了空氣。厚實溫暖凝重,仿佛有物的空氣。思維的馬尾藻海翻滾起來,仿佛一鍋沸騰的菜湯。許多更久之前的片段浮出來,沉下去。手心的溫軟,手背的粗糙,掉漆的水瓶,行路的步伐,對話的節奏,天臺上的風,與她共同的記憶。
如果她現在在我面前,我一定會忍不住吧。我這樣想。
幸而這是不可能的。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偶然側頭一看。見到了一座教堂。
當然,上海交大并沒有教堂。我也深知,那不過是學校的行政樓,只不過長得頗為歐風,前面又有對稱的西式園林,有些教堂的影子。然而,我寧可將其視為教堂,畢竟教堂在心,是否有神父和牧師是不重要的。我插上耳機放起了 Amazing Grace.
Amazing grace, So sweet the sound
That saved a wrench, like me
我一步一步地朝著建筑走去,垂直著軸線,仿佛真的在向一個宏偉的教堂朝圣。我看著對稱的窗格,分解地看成三個十字架,仿佛它真是一座新教的教堂了。
Was blind, but now, I see
我仿佛要哭出來。在這建筑的面前,我差點屈膝跪下,差點向著這一切挫折,一切鈍刀殺人的苦楚徹底投降。我唱著圣歌,雖然我仍舊 blind, 并沒有 see. 但是我唱著,在這一刻希望有什么力量能給我幫助,能讓我獲得平靜,讓我的思維沖破層層疊疊的馬尾藻,回到冷靜的深海。我的意識并沒有喪失,我沒有放棄我的一切理智去相信耶穌基督這種漏洞百出的敘事??墒俏蚁M?,有什么能夠幫助我 —— 我希望我自己能夠幫助我,我希望我自己能夠走出這個難關。
走出行政樓附近,我感覺不能再放這歌了。切到了歡樂頌。
歡樂女神,圣潔美麗,燦爛霞光照大地
我唱了起來。我的心情一下子涌起來,轉起來。我不能自控地唱得大聲,唱得高音,直到粗啞的嗓子不允許的高度。
在你溫柔翅膀之下,一切人類成兄弟
我哭了。沒有來由,沒有打擊。我只是哭了。不知道是為什么,是因為我?是因為她?是……因為這天氣?我不知道。在這無人的街上,我嘶啞地唱著歌,擦著淚。
快鎖樓了。我漸漸回行,一邊反復唱著歡樂頌。
你的美麗能讓人類,重新團結在一起
眼淚漸漸干了,我開了宿舍門。濕熱的,有點腐敗味道的空氣迎面撲來。室友都上床了,在睡前最后刷刷手機。
「我回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