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母家有一個不大的庭院。也是我和父母在小時候居住的地方。
那棵石榴樹是什么時候栽下的我早不得而知,似乎記憶得以觸達的地方,那棵樹的主干就已然碗口那么粗壯了。它的身上在盛夏出過米粒般大小的白點,密密麻麻的一片,只倏地看一眼,便足以泛起渾身的雞皮疙瘩。再有便是中秋以前,石榴會熟透著裂開口,像幾排不整齊的牙齒,自家樹上結(jié)的果子一般都在中秋的團聚中被人消得一空。
院門到居室的門有一條長長的露天走廊,其上盤踞著絲瓜的爬架。夏日光線正烈的時候,爬架上的絲瓜花開始凋謝殆盡,巴掌大的葉子撐開一片綠蔭,不遠處街道上的榆樹與樟樹的綠簇中,鳴蟬在聒噪。
絲瓜架下的平房屋是世紀初的時候新建的,為了彌補兩室一廳只有七十多平米的狹小,卻也是我少時的住所。里面那張大大的床在我隨父母搬去市中心后不知蹤影,母親喜歡把我放在父母兩個人中間那樣睡去,他們說我卻也總是朝向著母親背對著父親輕合雙唇,總做噩夢。
庭院里有過很多盆栽,有過一條德國黑背犬,有過幾片小小的花壇。母親在年輕時工作之余像個園藝工人。只是這些意象都早已被時間消磨,在我的記憶里早已沒了痕跡,但父親在病后便開始不住地跟我提起過去的事情,這些事情很多卻反而是近期才得知的。
人生在出現(xiàn)某種變故之后,我們首先尋找慰藉仍舊是從回憶里。那些被時間塵封的歲月就像是一顆百看不厭的琥珀,定格與珍貴。室內(nèi)的灰塵載著光線留下一道痕跡,早年便宜的大理石地板還是如舊那般成120°與60°角的菱形整齊排列在整件居室里。我總喜歡在客廳那面大鏡子前面看身后的那條狹長的廊,那似乎一條路,連接著回憶的那頭。
時間不再倒回在過去,回到如今的年月日里來。我看到有枝載著泛著青的石榴伸出圍墻外,落在紅磚的背景上。天黑之前我取下一顆,剝開它厚厚的皮層,乳白的種子與包裹著它的一層透白色的植物子房酸澀致人難以停在嘴里。那瓜架上絲瓜早已不見,被祖母把內(nèi)心掏出做了刷碗盤的工具,只是葉子仍舊還未泛黃,正如立秋之后秋風(fēng)還遠遠地沒來歌唱。
這年夏天,我沒能在庭院里遇到慌忙采蜜的蜂,沒遇到閃動翅膀的蝶,只是蟻穴也更變了位子,那條大犬在很久以前就渺然無蹤,有互為母女的兩只貓每天在飯點站在廚房的窗臺上,看到你接近的時候會跑開,等到它食盆的事物多少有所堆積便自覺從書上墻上跳下來。
很快,這個夏天也會真正地離開,褪去它三十多攝氏度的氣溫,消失掉那么碧藍的天空與潔白的云彩,仲秋之月,我人依舊在千里之外,回撥一通電話,跟別人說起那樣一天夜里的月亮——就像去年一樣。
人終無以長久,但愿你望月時總能想起有過一段陸離的歲月蟄伏在胸口,它鼓勵著你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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