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我來了
我換好手術服,衣服都是反穿的,扣子要在背后扣好,7點半,護工就準時推著床來接人了。我跳上推床,一屋子的人都看著我,我笑著發表臨別感言:“放心,我會好好出來見你們的。”我媽的眼眶立馬就紅了,匆忙地把臉轉向別處。我爸聲如洪鐘:“沒事的,我們都等著你。”“嗯。”我使勁點頭。
護工讓我把眼鏡摘了,我窩進推床的被子里,在一片模糊朦朧的狀態中被推進電梯,推到了手術室門口。我媽和大餅一路跟著,他倆一人拉了我一只手,我看不清他們的臉,只能在手上加了力道,隨后就被推進了傳說中的手術室。
感應門在身后徐徐合上,門外的喧雜人氣也被隔斷了。里面是一個大廳,很安靜,沒什么人,只有在一個類似護士臺的地方有一個護士在忙碌著。護工推著我徑直往里面走,環著大廳是一間一間的手術室,我被推進了其中一個,大大的一間,中間有一個窄窄的手術床。護工把推床靠在手術床邊,指揮我自己爬上去,等我躺平,用床邊的安全帶把我固定在手術床上,一共兩道,綁得緊緊的。綁完,護工對我說:“姑娘,我要走了,現在還早,你就在這兒等著吧。”護工離開了,我就這樣一個人靜靜地躺在手術室中間,等人來。
不一會兒,進來了個小護士,她在邊上的臺子旁忙碌著,叮叮當當金屬碰撞的聲音傳來,應該是在準備手術器械。我沒有眼鏡看不清楚,頭的轉動角度也有限,只能微微轉向那邊問她:“護士,我還要等多久啊?”“哦,還早呢,醫生都還沒來,你得等一會。”好無聊,我繼續和她搭訕:“這個醫院手術這么多,你們手術室護士肯定忙死了吧。”“對啊,每天從早忙到晚,我剛進來,工資又低,太累了。”小護士似乎有一肚子苦水要倒。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進來了一撥人。
兩個護士在我身邊忙著,豎起桿子,往桿子上掛藥水袋子,我看到了穿著手術服的麻醉醫生,還有個小醫生把我帶進來的MRI片和CT片一張張掛到了白板上。來了來了,我的呼吸也有些重了。麻醉醫生拍拍我的肩,確認我的姓名和手術名稱,又把吃沒吃飯喝沒喝水的問題問了一遍。護士開始在我腳上打針,建立靜脈通道。麻醉醫生做完準備,喊著我名字,說話了:“現在我們要上麻藥了,這個氧氣面罩會讓你放松一些,深呼吸,深呼吸就好了。”隨即他把一個白色的呼吸面罩罩上了我的口鼻,我一邊深呼吸,一邊數數,數到第五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仿佛懸在一片混沌中,身體很重,很重,我想飛,卻飛不起來,怎么都飛不起來。
這時候,有一只手在拍我的肩,有一個聲音在叫我的名字:“醒醒,手術結束了,醒醒。”我嗖地一下從混沌中跳出來,眼皮好重,只能勉強張開一半,手術室大廳白花花的頂出現在我眼前,麻醉醫生繼續在我耳邊說:“手術很成功,兩層樓一次性摘除,你在這里躺一會,過會就可以出去了。”
“兩層樓終于塌了,不用再開顱了!”我在心里雀躍著,卻發現自己完全有心無力。我的頭重得跟灌了好幾噸鉛似的,而且我不能呼吸,我怎么就不能呼吸了呢?停了好幾秒,我終于發現自己的鼻子被堵住了,似乎有幾百層的布被塞進了我的鼻子,堵得嚴嚴實實,在我的腦袋里還橫著堵了塊門板,不管我多用力,一絲氣都進不去,一絲氣都吸不進去。末了我終于反應過來,張大嘴巴連著吸了好幾口氣才緩了過來。
張嘴呼吸了一會,身體的感覺也慢慢恢復,我還是被綁在一張窄窄的床上,喉嚨干得厲害,卻沒有醫生說過可能會有的灼痛感,看來插呼吸機的時候還挺溫柔的,我在心里盤點著。頭痛到不行,鼻子以上部位似乎被一把裝修砸墻的大錘給反復捶打過,又重又脹,又痛又堵,真恨不得找堵墻直接撞暈了才好。又緩了會,我忽然想起件重要的事,連忙用意念指揮我的手指和腳趾,大腳趾,大拇指,左右都會動,還好還好,沒癱沒癱,我松了口氣。住我斜對面病床的福建小姑娘在我前一天動手術,動完后左半邊癱了,完全沒有感覺,說是手術時神經受損的結果。
周圍的人忙忙碌碌,走來走去,醫生護士穿插不已,我靠著墻壁躺在那張窄床上,閉著眼,張著嘴,熬著等。忽然有腳步走近我,一邊有護士的喊聲:“護工,這里這里,這個病人可以送ICU了!”緊接著,我的床開始動起來,我被推出了一扇大門,嘈雜的人聲撲面而來,我依稀聽到我媽和大餅喊我的聲音,我十分努力地想睜開眼睛,卻只看到幾個模糊的身影,我想喊他們,喉嚨里卻只有氣流進出的聲音。我閉上眼,放棄了。我的床開始進電梯,出電梯,我的床邊有腳步聲跟著跑,又進了一扇大門,腳步聲沒了,感應門慢慢地合上,我進了ICU——重癥監護室,一個和手術室同樣神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