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零落一聽展無塵的話當即從床上彈了起來,卻又被展無塵摁了下去,這動作再次惹得她肩膀一陣抽痛。
“都有傷了還是這般不安分。”展無塵拿起毛巾擦拭她傷口附近的血漬,動作卻無比輕柔。
零落咬著嘴唇,卻仍然擋不住眼眶發紅,為了怕展無塵看出來,她刻意別過頭去閉上眼睛。然而零落忽覺臉上一片溫熱,原來是展無塵把她的臉扳了回來。
“睜開眼睛。”展無塵命令道。
零落不但不理他,還賭氣地伸手擋住雙眼,把嘴唇咬的得發白,身上卻忍不住顫抖起來。下一瞬,零落覺得唇上一熱,她嚇得慌忙睜開雙眼,卻迎上展無塵戲謔的眼神。
她羞惱地推開他:“你不要碰我!”。眼淚終于忍不住流了下來,他不是那么維護那個女鬼嗎?現在干嘛要對她這么溫柔?
“是不是又要離八丈遠?”展無塵冷聲道。
“本來就是……”零落的聲音聽起來很沒有底氣,卻又越發覺得委屈:“誰讓你一聲不吭就自己走的?你自己走就算了還百般維護那個女鬼,甚至為了她訓斥我……”
零落越說越傷心,眼淚再也收不住嘩嘩落了下來,她使勁兒推展無塵道:“你趕快離我遠點,去陪你的阿憐女鬼算了,她一個鬼孤零零多可憐……”
零落不知道為什么,面對展無塵她突然變得萬分矯情,她明明抱怨的話里卻滿含醋意,展無塵的眼角也隨之涌出濃濃的笑意。
“我憑什么聽你的?”
“呃?”零落愣住。
展無塵卻猛然伸出一只手緊緊扣住零落的后腦勺,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就狠狠吻了上去。
“你放開……唔。”零落雙手抵住他的胸口不想讓他靠近,然而在展無塵面前,這點抗拒的簡直微不足道。零落氣惱地捶他肩膀,展無塵卻笑得更開心了。
展無塵吻的霸道又強勢,絲毫不容零落抵抗,零落掙扎無效終究拜下陣來軟在展無塵懷中任他予取予求。
零落突然明白,自己這是喜歡上展無塵了嗎?可是商樗呢?她想,她是不是移情別戀了?她突然覺得,有點對不起商樗了,雖然他并不曾喜歡她。
當展無塵停下來把她抱在懷中時,零落臉頰泛紅,微微喘著氣道:“你不是說……你我的距離不止八丈么?干嘛要……”
展無塵卻捧住她的臉,額頭抵住她的額頭,聲音低沉沙啞:“對不起,我說的都是氣話。”
零落不屑地撅起嘴唇,然而此刻她已經紅腫的嘴唇在展無塵眼里看來越發顯得誘人,展無塵忍不住伸出舌頭在上面舔了一口。
零落的臉蹭的一下又紅了,忙一把推開他:“你就不能正經點?”
“我一直都很正經。”展無塵聳聳肩,無辜地看著她。
零落無言,良久才低低道:“其實遙夜他……”
展無塵一聽到“遙夜”二字,臉立即綠了幾分,他一把捧住零落的臉頰問道:“說,你是愛我還是遙夜?”
“別搗亂,你聽我說!”零落拍開他的手“遙夜其實是我表哥,我們倆的婚約都是假的,他只是為了怕我舅舅逼他娶別的女孩子而已。”
展無塵沉聲問道:“那你呢?為何又答應了要和他弄這個假婚約?你就不怕未來找不到夫婿了么?”
零落聽到這里,頭不由的低了下去:“怎么會怕呢?因為我在乎的人根本不在乎我,我有沒有婚約又有什么分別呢?”
“那他又是誰?”
“他是誰已經不重要了,我現在有你就好了。”零落把臉頰貼在展無塵的臉上,像一只溫順的小狗似的來回蹭了蹭。
展無塵把零落攬入懷中低聲道:“從此,你就有我了,我會讓你慢慢忘掉他。”
零落靠在展無塵的懷里安心地閉上雙眼,似乎,她已經很久沒有再想起過商樗了呢。
她記得自從幻化成人之后便整日伺候在商樗身邊,起初她是不懂何為男女之情的,更何況商樗也從來都是冷言冷語,不喜歡看她。
直到后來有一天,商樗抱回來一個女孩,那個女孩的左額邊上有一塊月牙形的胎記,一夕之間,商樗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個女孩的身上。
商樗每天為她療傷,擔心她吃不好睡不好,女孩的腦袋一疼,他就沒日沒夜陪在她身邊。零落清楚地記得,那女孩痛苦的時候,商樗把女孩抱在懷里,一遍又一遍地撫摸她的后背溫柔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哥哥陪著你。”
那時零落方才有了不一樣的感覺,他竟然那樣看重那個女孩,對她那么好,他從來不曾溫柔對待她。
零落忍不住討厭起那個女孩,她覺得是她搶走了她的商樗。然而商樗什么時候成了她的呢?
甚至于,有一次那個女孩兒腦袋又開始疼的時候,零落再也忍受不了了,一把拉開商樗的胳膊喊道:“不許你再抱她了!”
商樗卻立即怒斥道:“馬上給我出去,回書房閉門思過!”
零落的眼淚再也沒忍住掉了下來,商樗從來不曾呵斥過她,如今不僅呵斥了,還是為了別人,她突然覺得自己特別孤獨,她覺得商樗不是她的了。
她生氣地喊到道:“我再也不要喜歡你了!”說完就一怒之下跑出了無疆宮。
也正是那一次,她在無疆宮外遇見了與她失散多年的表哥遙夜,二人且驚且喜之下便互相敘了半天舊,一直到天很晚了零落才回到無疆宮。
休息了一個晚上之后,第二天零落的傷口已經好了很多了,一切都向著好的方向發展,唯一讓零落看著不順眼的大抵就是那個時時看著展無塵臉紅的小玉姑娘了。
每每這個時候,零落的雙眼都狠狠瞪著笑容滿面的展無塵,似乎要在他那張俊美的臉上剜出一個洞來。
展無塵只好尷尬地摸摸鼻子,裝模作樣去溜達溜達。
后來零落才知道,村口那棵槐樹上的阿憐姑娘是這個小村子里三百年前就已經亡顧的人,而那棵椿樹其實在三百年前就已經成精了。
當時阿憐因為遭受繼母虐待,經常跑到村口的椿樹下抹眼淚,有時候甚至被繼母趕出門睡在這棵大椿樹下。
那時候,每次到了晚上就會有一個叫做春離的公子從樹后走出來,陪著阿憐坐著,開導她安慰她或者給她帶些好吃的。日久生情,阿憐愛上了春離,春離也對阿憐有了感情。
然而人和妖是不能在一起的,如果他們強行在一起的話不僅阿憐活不成,春離也將靈元散盡,永遠只是一棵樹。
后來,阿憐的繼母逼著她嫁給一個縣太爺的公子當小妾,花轎經過村口的椿樹身邊時,椿樹的葉子嘩啦啦枯萎了一地。可是春離沒有出來阻攔,他覺得,即使她嫁給了別人,至少她不愁吃穿還能活得長長久久。
春離眼睜睜地看著花轎走遠,傷痛欲絕的他散了自己的靈元,一瞬間村口的那棵大椿樹枝葉凋零,沒有了生氣。
誰知那天晚上,縣太爺公子的新房里,縣太爺新納的小妾自絕于床上,縣太爺一家子只喊晦氣。
阿憐的靈魂因為有著不圓滿,便開始下意識地尋找一棵椿樹寄居,兜兜轉轉了一圈她還是回到了村口的那棵大椿樹下。
等到阿憐看到那棵已經枯萎的大椿樹頓時什么都明白了,春離意外地看到了已經成了亡靈的阿憐,什么也沒說,他舒展開自己的枝椏把阿憐擁入懷中。
他們沒有想到,本來百般避免的災難,終究是沒有躲過,一切都按照命運的安排重新走了下去。阿憐沒辦法投胎,春離也只能永遠做一棵樹。
展無塵說他有辦法讓阿憐放下心結,但是他又不曾告訴零落他到底用的什么方法。
其實零落早就發現了展無塵不簡單,從他多變的性格、驚人的速度以及現在對阿憐的事的解決方法,都可以看出,展無塵絕非他自己說得那么簡單。
因為展無塵并不是非常刻意去掩飾,零落便也不去主動追究,她想,展無塵一定有他的難言之隱。
又過了幾日零落便聽到她寄宿的那家老太太說:“哎呦!姑娘這世道可真是奇了!我們村口的那棵老椿樹啊,聽說三百年前突然全枯萎了,這么多年也沒見好。誰知到今兒早上那棵椿樹突然就活了過來,那樹葉一大把一大把的,我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這么大的椿樹哩!”
零落看了一眼身邊笑得詭譎的展無塵,心下明了,展無塵沒有騙她,他果真有法子。不過讓零落最驚訝的是,他的法子竟然是讓春離重新有了靈元,這絕非普通妖精能辦到的吧?
當展無塵把手中的樹枝交給零落時,零落忍不住問他:“你到底用的什么法子讓春離復活的?”
“自然是家傳絕學!”展無塵笑得神秘兮兮。
“我才不信!”零落不屑。
展無塵挑眉:“等哪天你嫁到我家來我就告訴你,我這家傳秘技是可以傳給兒媳婦的,到時候看你信是不信。”
零落又被他調侃了一番忍不住臉又紅了:“呸!少胡說,我才不學你的什么家傳秘技!”
“唉,那就可惜了,你不學的話我就去教小玉姑娘吧。”展無塵故作嘆息。
零落著急地跺了跺腳,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惱怒道:“你敢!”
展無塵笑著順勢把她攬入懷中,低下頭蹭了蹭她柔軟的頭發輕聲道:“老婆大人在此,當然不敢。”
零落紅了臉頰,偷笑著把臉埋進展無塵的懷里。
“想笑就笑吧,別憋壞了。”展無塵伸手拍了一下零落的后腦勺,語氣溫柔里盡是寵溺。
零落想起他方才提到自己的家,便問道:“展無塵,你家在哪兒?怎么沒有聽你提起過你的家人?”
“怎么,這么快就要盤問戶口了?”展無塵打趣她。
零落臉一紅嗔怒道:“才沒有!”
展無塵停了半晌才正經道:“我家如今只有一個妹妹,爹娘都已經不在了。”
零落這才知道,原來展無塵跟她一樣沒了爹娘,她便什么也不問了,伸手緊緊抱住他。
其實,零落沒有發現,展無塵并沒有回答他的家在哪里。
零落同春離道別那日,一輛馬車路過,恰恰停在了春離這棵椿樹下。馬車里婦人叫得異常痛苦,隨行的仆人都紛紛忙著搭帳篷打水,不一會兒,只聽馬車里一聲清脆的啼哭聲,老仆嫗抱著剛出生的嬰兒喊到:“恭喜夫人,是個千金!”
零落清楚地看到,那個在襁褓里的女娃娃的眉間有一個紅豆大小的朱紅胎記,春離也看到了,零落感覺到,春離很開心。
離開后,零落問展無塵:“那個小女孩是不是阿憐的轉世?”
“是。”
“那春離與阿憐還能再續前緣么?”
“這要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零落皺眉:“可是他們終究人妖殊途啊!”
展無塵停下腳步揉了揉零落的頭發:“沒有關系,我給春離換了一個不一樣的靈元。”
零落困惑:“不一樣的靈元?不還是妖……啊!”零落驚訝抬頭“你把他的樹精的靈元換成了樹靈的靈元?那他豈不算半個神仙了?”
“所以,他與阿憐之間全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展無塵悠悠地在前面走著。
零落定定地看著那道炫目的紫色身影,她突然覺得,展無塵太深不可測了!他真的只是一棵簡單的椿樹么?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