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鴻案相莊>
山間別墅。
所有的燈源都大亮著，玄關空間不大，側墻上是一排衣帽掛勾，下面是鞋柜，旁邊擺放著一架黑色立式鋼琴。
另一側是洗手間，此時洗手間的門是合上的。
往里走直接入眼的就是超大的客廳，整體裝修是以白色為主的歐式設計，頭頂上是豪華的水晶吊燈，腳下鋪的是大理石地磚、仿波斯地毯。
與別墅外觀相比簡直是風格突變，關子寧對此地的家居品味嗤之以鼻。
案發現場在一樓的客廳，玄關正對面五六米外是通往二樓的旋梯，左手邊是開放式廚房，邢燕正在做早飯。右手邊是歐式組合沙發、液晶電視墻。靠墻的是置物柜和書法油畫等完全不搭調的裝飾物。
電視墻左側是一條通道，看樣子通往后門，右側是一扇不起眼的防盜門，上面標有‘實驗重地，閑人匆進’一行小字。
兩名鑒識人員和法醫見到眾人進來，也沒停止工作，繼續手上的現場痕跡勘察。
關子寧暗自點點頭，進入現場的調查人員和鑒識人員絕不是越多越好，如果由于進入現場的警察太多而導致一團混亂，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六名大學生勉強算是緩慢而有序的從客廳穿過表情各有不同，上樓拐彎后消失，關子寧又招呼站在一旁的廖小泉，命令他守在二樓，不要讓他們在房間外面隨處走動，廖小泉說他懂，這叫監視。
人都上樓后，關子寧站在東南角實驗室門口觀察整個客廳，對于一般的‘兇殺’現場，這里明顯要潔凈整潔的不可思議，沒有受害者的殘肢斷臂，沒有噴濺的到處都是的鮮血，沒有零亂的物證標記牌。
相比從其他同僚那里聽到過的，調查的場面不是臟亂潮濕的環境，就是血肉碎片一樣的無名尸體，關子寧十分滿意“這樣”的案發現場。
在現實生活中，絕大多數的案件都是手法拙劣的沖動犯罪，它反映出的不止是犯罪者的心智人格，也在考驗辦案者的心理素質。
現場一名驗尸官和兩名鑒識人員，身穿工作服，腳穿鞋套，正在緊張而忙碌的工作著，關子寧沒有打擾，主動穿上鞋套，先觀察死者情況。
距離他最近的男性死者靠坐在獨座的沙發上，面目紫青，衣衫零亂，四肢異常的扭曲顯然經歷過十分痛苦的掙扎，脖頸上有明顯的勒抓痕跡，尸體前擺放的是寬大的歐式茶幾；
女性死者倒地伏身在茶幾的另一側，頭朝樓梯，面朝下，穿長袖長褲睡衣。
兩名鑒識人員已經拍完場景照片，開始收集現場指紋，關子寧對現場鑒定不報希望，那些大學生、看守人、片警都進來過，現場肯定踩得像個跑馬場。
關子寧花了一點時間瀏覽了一遍學生筆錄。
石青也從大門口走進來，向關子寧搖了搖頭。
關子寧心領神會。
監控顯示，沒有外人進入過別墅內部！
石青向鑒識人員要了手套，遞給關子寧一副，然后和他一起等待法醫結論。
法醫勘檢完站起身，他看上去四十多歲，中等身材白大褂，頭發烏黑表情和藹，像是一位博學多識、思想深邃的學者。做好初步勘驗后，他將手中的工具放好，關子寧才走過去。
“你們好，我是調任到新莊公安局的關子寧。刑偵隊長周赟命我來主持現場調查。”關子寧對法醫和兩名鑒識人員說道。
“你好，我是刑偵隊的主檢法醫師，鄭旭東。”說完又用手示意左右，“那是孟一，康海。”
孟一看上去二十多歲，瘦高個兒，沖關子寧和石青咧開嘴笑笑；
康海則顯得年長穩重些，他身材魁梧，只向關子寧點頭歡迎。
“今早的大事我聽說了，事情鬧得很大影響很壞，怪不得經偵隊的石青也過來幫忙，人手不足我理解。”鄭旭東說道。
關子寧對法醫說的“大事”毫不關心，將話題轉回：“其他調查人員午后會趕到。請問鄭法醫，現在兩名死者的死因和死亡推定時間？”
說到工作，鄭旭東變得嚴肅起來：“男性死者脖頸上有明顯繩索勒痕，臉呈紫色，眼底充血，下肢皮下出血嚴重，根據坐姿、衣物和雙手掙扎的痕跡來看，他應該是坐在沙發上被人從背后勒住，窒息而死。”
關子寧看向死者說道：“他叫王軍陽，今年21歲，華中大學新聞系二年級。”
死者王軍陽上身穿寶藍色短袖T襯衫，下身牛仔褲，穿在腳上的運動鞋還少了一只。
關子寧走近注意到，歐式茶幾距離王軍陽腿部很遠，而且上面還有一個明顯的鞋印子。
鄭法醫繼續說，“根據尸斑和僵硬情況推斷死亡時間大約在八小時以上，也就是昨夜十二點至凌晨兩點之間，而兇器勒繩，可能就是這根線。”
孟一聽到鄭法醫說到兇器，拿出一個證物袋，里面是一根長約一米的數據線，向關子寧介紹道：“這線就掉落女性死者身旁，線一頭還纏在她右手上……具體指紋還要等局里的專業設備檢驗后才能知道。”
關子寧接過證物袋，看著里面的兇器說：“這個粗細應該是什么東西上的電源線吧？”
然后目下四顧尋找來源，很快視線看向東側的電視墻，液晶顯示屏下應該有連接線才對，然后說，“看來出處找到了。”
將證物交還給孟一，康海拿著工具開始采集液晶屏上的指紋。
“在他的褲兜里還裝有，鑰匙、手機，一包香煙和打火機，最后是一把卷尺。”
鄭旭東指著王軍陽的褲子，那是件有許多口袋的牛仔褲。
孟一又積極地拿出一個小號證物袋遞給關子寧。
“卷尺……喲！這煙還挺貴的。”關子寧疑惑的接過這些證物，卷尺奇怪不說，他還發現死者的手機是自帶手電簡功能的那種……
孟一放好唯二的證物袋后，取出工具去廚房先錄取邢燕的指紋，然后上樓對每個學生進行指紋記錄。
“再來說女性死者。”鄭旭東繼續說下去。
關子寧也接道：“她叫馮英，19歲，華中大學中文系一年級。”
馮英的遺體倒在沙發下，位置在沙發與茶幾的過道之間，因為長發遮住臉看不清面目，從關子寧所站的角度只能看到她身穿一套淺色長袖睡衣，紅色拖鞋。
“尸體呈扒伏，無外傷，”鄭旭東拂開馮英臉上的發絲露出面部，“看死者表情痛苦，雙目緊閉牙關緊咬，但臉色唇色正常，只是在她的手、頸、臉上能看出些紅疹的印子，肌肉也開始僵硬，還有瞳孔的放大情況，死亡不超過四個小時，也就是今天早上四點至六點左右。”
鄭旭東指著歐式茶幾下面，“蹲下來才看到，茶幾下面倒放著一只玻璃杯，看顏色和杯里殘留物，應該是牛奶。”
這是一張長型的白木質矮桌茶幾，桌子表面很干凈，地毯上除了孤零零的玻璃杯也異常整潔，關子寧走近觀察，鄭旭東用長鑷子將玻璃杯收進證物袋中說：
“是否是死者生前所飲用，我需要回局里，化驗指紋和胃中殘留物才知道，這姑娘的死因是什么，現在很難說，但居我多年病理研究，她應該是死于藥物過敏！
接下來最好了解一下她的家族過敏史。”
“我一定注意這點。還有，尸體有被轉移的跡象嗎？以您的經驗來看，那根疑似兇器的電源線會不會是在她死后，別人故意纏在她手上的。”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兩具尸體都沒有發現搬動過的跡象。而且你看她雙手很干凈，沒有勒痕，周圍也沒有發現可當手套的替代品，這里應該就是第一案發現場。那根線看情況并不是后來有人纏上去的，而是在她倒地前就在手中握著的。”
關子寧是個相當直接的人，了解兩名死者的死亡時間后他回憶起別墅里幾位嫌疑們的表現，已經能聯想出十幾種殺人動機了。
站在兩具尸體前，關子寧仔細對比一下尸體的位置，和家具擺設。
王軍陽已經確定死于勒斃，而馮英的死因還未定，是自殺還是他殺?
關子寧先入為主推演一遍事件發生的過程，大膽地做出一個初步假設：
“看馮英的姿勢及狀態她之前應該是坐在沙發上，喝下懷中之物后陷入痛苦，不能起身行走，只能往樓梯方向爬行求助后死亡。而在此前三小時左右，王軍陽就已經坐在對面沙發上被人從背后勒死了。兩人死亡時間相差很多，可他/她們幾乎是面對面而坐，根據現場發現的物品判斷，非常像是馮英勒死王軍陽后，打算服藥自殺，但是幾個小時后她又反悔準備向其他同學去求救，可是這已經太晚了。
疑點一：王軍陽是凌晨左右遇害，看他的穿著打份，不像要馬上睡覺的樣子，攜帶的物品顯示，像是要出門。他要去哪？
疑點二：兇手在王軍陽坐于沙發上時，將其從背后勒斃，王軍陽劇烈掙扎，腳部踢到茶幾，用力太大，鞋子都踢掉了一只。所以導致先前就已經放在茶幾上的玻璃杯掉在地毯上了？還是說，是馮英準備向樓上的人求助時，自己碰倒了杯子？或者兩者都不是。
疑點三：馮英身穿睡衣出現在客廳，她那時候一定還活著。一個已經死去幾個小時的人，就坐于對面沙發上，看到后應該會驚叫、跑開或者根本不會坐下。她為何無動于衷？
疑點四：一個19歲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少女，是怎么勒死一個21歲身高一米七左右的高大青年的呢？
疑點五：即使馮英是兇手，事后想要自殺，也應該選擇一個用時少、無痛苦副作用的藥來吃吧……所以兇器是個陷阱！”
關子寧啰嗦完，炯炯有神地看向石青，石青拿起裝有疑似兇器的袋子，回復說道：
“迅速致命的毒，這年頭可不好弄到手。生物毒、藥物毒、化學毒。有資格擁有的像醫院、刑政機關、實驗機構還有部分院校……這些地方都有嚴格的保管和使用記錄。
但是……非致命的神經藥物、含有鎮定麻醉醫療性質的藥素，只要有醫師資格證的醫師開具處方……漏洞還是很大的。”
“聽你的意思，是說在兇手在殺害王軍陽時，馮英處于身體受限或暈迷中，那節電視聯接線，留在馮英手上就說的通了，這是一場失敗的嫁禍……
但這也有不合理的地方，在這種形同密室一樣的別墅里出現命案，一般兇手第一時間都想撇清自己的嫌疑才對，既然已經選擇了嫁禍目標，又為什么要殺死給自己背黑禍的人？
除非馮英有什么必須死的理由……可，她的姿勢狀態又不像是兇手特地制造出來的，那個玻璃杯也不應該在桌下，太矛盾了……總之現場一定有第三個人，找出這個人，事件就清晰了。”
“也許你的推論是對的，我要帶尸體回局里尸檢，這些疑點會一一去解開。”鄭旭東將工具箱合上鎖好后說道。
“鄭醫師，電視檢查過，沒有清晰的指紋可以提取。還有，只有廚房有少量的指紋，客廳其它地方很干凈像是擦拭過，根本沒有指紋可以采集！”康海過來向鄭旭東報告。
“看來這個兇手有點小聰明、大失誤……”關子寧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孟一工作非常仔細，連民警廖小泉的指紋也記錄下來才下樓。
康海也跟隨邢燕去給別墅看守人送飯，從小屋回到別墅里，將指紋數據都歸案后，和孟一一起幫鄭醫師用裹尸袋把兩具學生的尸體裝好，抬到他們來時坐的鑒識車上。
鄭旭東坐上副駕駛座說：“好再現在局里，沒有其它驗尸安排，檢驗結果出來后，我會盡快通知石青。”
關子寧回道：“辛苦了。”
司機發動車子，載著鄭醫師的鑒識車遠去了。
孟一和康海留下，繼續對別墅里其它房間進行勘察。
邢燕這會兒提溜的餐箱開始為二樓學生們送飯，守在樓道口的廖小泉也幫忙前去敲門，監視諸人的一舉一動。
石青一個人準備偵察別墅的田區環境和監控位置。
關子寧直接轉個彎兒去找別墅看守人耿晏輝，了解具體情況。
………………場景切換線………………
灰磚的小屋分前后三間，多為堆放雜物，監控室里擺放的家具不多。
耿晏輝已經吃完早飯，是很簡單的小米粥，咸菜、燒餅和煮雞蛋。
關子寧覺得偏僻的郊外有這么幢別墅挺扎眼兒，于是問道：
“請問這間別墅是何時建造的？學校出資建嗎？”
“這個啊，學校為吸引生員，宣傳上有講過，這片地區以前是個礦洞，抗戰結束后就塌了，后來有個老兵當了大官，在這里建了這個二層小樓，想養老用，取名叫鴻音。
為這事，還被批斗過，多年后才歸還。那人得了絕癥也沒后輩子孫，就把房子和土地捐給華中大學了。
前些年學校擴建將這里利用起來，改造了這個叫……生物醫學研究室，教授帶學生來搞研究，嫌棄來來回回跑騰太麻煩，天晚了也不安全，就把這里當宿舍住了。聽說研究成績還不錯，寫的好些篇論文都有得獎呢！
現在果林園區在搞什么美麗鄉村建設，周圍就要繁華起來了，學校也要支持，正計劃要再擴大，把這里當實驗基地！”
“原來是這樣。”關子寧了解別墅的歷史后，再問，“華中大學的學生，都能來嗎？
“哪可不行。這別墅甭看著老，里頭的實驗器材很貴，聽說是從美國進口來的。必須是學校教授級別的老師，或是研究生助教才能來做研究。還有個別學生會干部，有資格獲得校長特批。”
“現在別墅里住的這些學生，你全部都認識嗎？他們常來嗎?”
“他們這批人啊，只有那個叫王軍陽的，我認識。他之前跟著一位教授曾來過的，其余學生沒見過，都是頭一回來這。
還有，關警官，有件事我想單獨跟您匯報。昨天晚上，有一個學生，走出過別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