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他醒來的時候,鋒利的光明遽然而至,睫毛輕顫后緩緩打開,他躺在一片涌動的海面上,我是死了嗎?他發出這樣的疑惑。起身的時候太快,整個人踉蹌了幾步,搖搖欲墜的身體,是大海也不忍吞沒的。
他從海面上走向岸邊,每跨一步心中都默念一遍阿彌陀佛,岸邊沒有沙灘,沒有貝殼,濡濕的青草和海水緊密共存,相比之下,他才像是神奇的自然界中不合時宜的生物。
放眼望去,杳無人煙,風聲響起來的時候,裹挾著他肚子里傳出來的叫聲,饑餓感是強烈的,他也以此判定自己還活著。
他走了很久很久,月光打濕自己的衣衫,仍舊未曾走出這片海域,海面發著幽幽的綠光,看起來詭異極了,這里沒有海鳥,也不像是荒山,他不敢再繼續想下去,越推測恐懼感越真實,他邊深呼吸邊奔跑著,他嗔怪自己為什么不是彈簧球,腳步撞擊地面的時候,整個人可以彈得又高又遠。不遠處,幽暗的紅懸掛在半空,隨風晃動,他站在二十米開外,勉強通過紅色后面的灰白色墻皮和屋外捆好的柴火辨認出這是一個房子。
近了,他才看見那幽紅的玩意兒,是個燈籠,燈籠做的很粗糙,大紅色的宣紙浸染得并不均勻,上面寫著一個成年人巴掌般大小的字,紅。
還沒等到自己敲門,里面的人便開門走了出來,看到眼前的男人,女人眼神里只閃過一瞬的驚訝,隨即帶著男人進門,繞過堂屋,走過側開的門,簡單的室內陳列,只有斜對著床的位置有一個足有兩米高的鏡子,他就這樣站在鏡子前,看著里面陌生的男人,頭發打著綹,太陽穴至臉頰,順著脖子蔓延到半個T恤的紅,他抬手,鏡子里的男人也跟著抬手,手上的血跡已經干透,他感受不到一絲疼痛,鏡子里的男人就是真實的自己,真實令人恐懼。
你的瓶子呢?女人開口問道。他這才注意到,眼前的女人,長得白凈,顴骨高聳,太陽穴凹陷,尖細的聲音從厚大的嘴唇里蹦出,她的面相看起來很不好相與。我問你瓶子呢?女人再次問道,語氣里充滿了不耐煩。
什么瓶子?他反問她。潛意識拽著他后退了兩步。
她將手伸進自己褪色的襯衣里,拿出一塊洗得發白的手帕,拈開四個折起的角,露出一個淺粉色的荷包,她右手抬起荷包,朝著左手手心倒出一個瓶子,透明的玻璃瓶,里面的霧狀氣體,發著紅色的光。又是紅色,他忍不住感慨。
我沒有這個瓶子,但我,有點餓,你這兒有吃的嗎?他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了解真相被推到了解決溫飽問題之后。
女人突然傻笑著,事情變得有意思起來。
她帶著他走到廚房,老舊的灶臺上,靜置的大鍋里裝著一個不銹鋼碗,碗里還有兩根玉米,她連著碗一起端到他面前,他沒有接過碗,兩只手一起伸出,各抓住一根玉米,往嘴里猛地塞入。玉米冷卻了很久,但暖了腸胃。
在他填飽肚子的過程中,女人開了口,我叫季曉紅,是晃水小鎮的鎮長,你可以叫我紅姐。
男人嘴角蹦出兩粒玉米粒,嘴里的動作戛然而止,隨即笑著噴出一些玉米屑子,他不忍拆穿眼前的女人,她看起來比自己年輕太多,他馬上就要四十歲了,風餐露宿走南闖北這么多年,眼前的女人看起來絕不超過三十歲,他想,她一定是腦子不太正常。
她不顧他的嘲笑,繼續說著,我已經來到這里二十八年了,等你吃完我帶你去鎮上看看吧。
二十八?那就和他心中猜的年紀差不多,他猛地點頭,點頭是為了使他看起來像個禮貌的客人,解決完手中的玉米,跟著她出了門。
門外天光大亮,他尋思著不對勁,渾身汗毛豎起,雞皮疙瘩蔓延全身,抵御對未知的恐懼。他記得很清楚,剛進門的時候,天不過剛黑,在這個國家的任何一寸土地上,黑夜不超過一個小時的地方,是不存在的,他想起女人在屋內說的話,晃水小鎮?荒謬,他從未聽過。
他躡手躡腳地跟在女人身后,他們行走過的每一寸土地都鋪著綠色,目光所及之處,全是簡陋的房子,沒有一處高樓,這里多是孩子和婦女,孩子也是男童居多,他們中的大多數人身上都別著季曉紅口中所說的瓶子,綠的藍的白的各種顏色,所有人都會停下來,端正地站在一邊,好奇地看著他,看著這個鎮上為數不多的中年男人。
女人們笑意盈盈地和季曉紅打著招呼,孩子們紛紛圍上來,抓著她的襯衣,撒著嬌喊著,紅媽媽,紅媽媽。
他看著眼前的一切,幾乎全是婦女和兒童,他實在想不出這個地方的危險性,整個人逐漸松弛下來。她帶著他繼續往前走,突然回頭,問道,你還沒說,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愣在原地,剎那間好像記不起自己的名字,我叫,張,張,我也忘了。說完這話,女人好奇地看著他,不應該啊,不記得自己是誰的人都會有這樣一個小瓶子。
她說話條理清晰,每一個來往的人都會和她熱情地打招呼,他有些相信她是這個奇怪小鎮的鎮長了。她說,走吧,我帶你回家洗洗吧,你身上的血,會嚇到小鎮的孩子們的。
回去的路上,二人心照不宣,對彼此來說,對方都是充滿未知的謎語。
他接過她遞過來的毛巾,剛浸過冷冽的井水,接觸皮膚,沁涼涼的。季曉紅站在一旁,嘴巴張成O型,你到底是誰?為什么,你的傷口,怎么可能?她已經開始語無倫次了,他雖然奇怪,自己已經感知不到什么銳利的疼痛,但是流這么多血,有傷口不是很正常的事嗎?有什么好奇怪的?
小男孩火急火燎地沖進來,拽著季曉紅的手,紅媽媽,天池,一個阿姨,好多血。季曉紅立即沖到后院延伸出來的小屋里,男人放下手中的毛巾,也跟了上去,小屋別有洞天,除了靠門的一面墻,其余三面墻前擺滿了密密麻麻的檔案,小屋中間是一個看起來有些歷史的儀器,他瞧著像十幾二十年前的天線,一個大鋁鍋蓋,中央的筆直天線朝著天空不斷延伸,他走近后,靜靜看著桌尾擺放的顯示器,黑白彩電的畫質,湖面上出現的正是自己醒來看見的那片海,海面上躺著一個女人,女人身上同樣流著鮮血,她來不及多思考,從右手桌子的第三個抽屜中拿出一個注射器一樣的東西,小男孩跟在她身后,朝著屋外奔走。
或許,那片海,就是晃水小鎮的天池了吧,他跟在她們身后,這樣想著。
女人在海面上奄奄一息,季曉紅踏著海面,走到她身邊,利落蹲下身子,海邊跟著開始輕微晃動,他跟上前去,眼前的一幕比小屋屏幕上的更觸目驚心,女人緊閉雙眼和唇,面色慘白,幾乎不著寸縷,身下仍舊在流著鮮紅的液體。季曉紅從女人后腦勺后一把抓住懸浮在空中的玻璃瓶,注射器對準瓶塞,插進去后將里面的空氣抽出,隨即瓶中的霧狀氣體開始翻騰著,女人蘇醒,身上的傷口處也不再滲血。
男人幫著季曉紅攙著她回了她家,回家的路突然變得不像自己剛來時那么遙遠了。
季曉紅給女人換上了自己的衣服,她瘦弱極了,季曉紅胸口有些堵得慌,但她無法準確描述出這種感受,她在晃水生活了二十八年,她感受不到悲傷、痛苦、擔憂等情緒,但她覺得看到這樣瘦弱的女人,快要沖破胸口的東西,是種在她本能里的。
女人醒了,季曉紅說,你醒了呀,歡迎回家。
男人詫異,對眼前的季曉紅,對這個渾身完全找不出一絲傷口的女人,對晃水小鎮詭異的一切,感到詫異,詫異是真實的情緒。
他陪著季曉紅一起,帶著女人上了戶口,出現的清一色的少年,開始給女人造著新的房子,季曉紅告訴他說,不算你的話,她是晃水小鎮的第54802個新居民。
晃水小鎮傳開了,鎮長家來了一個奇怪的男人,眾人紛紛猜測,他是不是來自晃水的背面。
時間在晃水小鎮是一個微弱的計量單位,男人也不記得自己來了多久了,在造房子的過程中,他作為成年男性有著先天的力量優勢,也沒少幫著干活,在這里,干活沒有工資,可以得到一些食物,這里的瓜果蔬菜生長在后山,沒有人管理,瓜果長得很好,大家可以隨意摘取,每戶人家養殖著不同的家禽,大家互相串門交換菜肴,他喜歡晃水小鎮的主要原因,是這里的肉比他有生之年吃過的一切肉都鮮美,有生之年?他真的還活著嗎?
滿足與喜悅爭相降臨過自己腦海,他便開始憂愁,愁自己從哪里來,為什么會來到這里,如果所有的到來都是為了完成一種使命,那自己的使命究竟是什么。
季曉紅是鎮上最忙碌的人,她每天還需要去簡陋的學校給孩子們上課,她說,她最喜歡給孩子們上化學課,自己在晃水的背面,一定是個化學家。
他不知道晃水的背面是什么,比起知道這個答案,他更想快點找到自己的使命,就算找不到也沒關系,找到自己的名字也行,他是這片土地上唯一一個沒有名字的人。
季曉紅說,鎮上采石榴的季節到了,那些石榴樹又高又壯,你也去幫幫忙吧。他應承道,好,背著籮筐跟著她上了山。
這是他這么久第一次上山,這里沒有雨水,也見不到太陽,但溫暖是滲透每一個角落的,沒有光照雨水以及合適的土壤,種出什么他都不再稀奇了,他甚至幻想過,把自己埋在土里,說不定天一亮,就會長出許多的自己,這樣小鎮上再也不用為缺乏勞動力發愁了。
他記得印象中的石榴樹都是低矮的,可晃水小鎮的石榴樹足有五六米高,他尋了最高的那棵樹,抱著樹干,借力一步一步蹬了上去,他要摘到這里最高最甜的石榴。他站在樹杈處,踮起雙腳,整個人用力向上夠,只差一點就能夠到最高的那顆石榴了,過度的喜悅會帶來逆向的悲哀,他后知后覺,腳下一踩滑,整個人向地下栽去,凄厲的叫聲與晃水小鎮格格不入,劃破了平和的半空,附近采摘石榴的婦女與孩子聞聲圍過來,疼痛是尖銳的,他再也不愿意相信季曉紅所說的,這里的人們是沒有痛覺的。
他看到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張臉,一個男孩好奇的臉,男孩看起來約莫七八歲,此時伸出右手想要拉他起來,他顧不上自己摔跤,顧不上周身傳來的疼痛,是全身每個毛孔都滲透出的,緊密的哀傷,透明的液體順著他的眼角流下,晃水鎮的居民從未見過這種液體與眼睛之間這樣的伴生關系,他們的好奇變成他眼里的詭異,繼而蔓延開的是更深刻的哀慟,他張開嘴,唇瓣顫動著,好半天才艱澀地釋放出那兩個字,小峰。黑夜,第一次在這里變冗長了。
他叫張雪寸,今年三十九歲,開卡車為生,母親病重,最后的積蓄也在冰冷的醫院里石沉大海,母親的病情仍然沒有任何好轉,仿佛她所有的活力都被抽走,飛往了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在哪,他也不知道,他只記得,妻子那里還有一張銀行卡,卡里還有最后的十萬塊,他找妻子開口的時候,妻子嚴詞拒絕,妻子說,這是留給孩子的,孩子到現在生死未卜,七年了,你從來就沒想過找到小峰,小峰是因為誰丟的,是因為你!你想用小峰的這筆錢,沒可能,除非我死?;钪娜丝偸禽p易說出這個字眼,復雜的情緒落在他身上。
他沒有勉強妻子,七年前,七歲的小峰,跟著他一起出車,在一個服務區,孩子鬧著要去撒尿,自己則去商店買了一些吃的,隨即便將卡車開走,到達目的地,他想著叫起熟睡的小峰,才發現孩子不見了,車上笨重的貨物還來不及卸下,他開著車一路疾馳,回到那個服務區時,問了所有工作人員,都沒有見過自己的孩子。
他開的紅色十輪卡車,卡車外車廂貼了十二張尋子啟事,第一年,他沒有找到小峰,第二年,他在網上登記了尋子啟事,同時在自己的卡車車廂外側貼上了另外十一個丟失的孩子的照片,第七年,他還是沒有找到自己的兒子,卡車也衰老了,紅色蒙了塵顏色變得暗淡,只有照片,他每個月換一次新的,每天都會將所有照片擦得嶄新。
物流公司的車隊隊長告訴他有一個長途,一千八百公里,兩天送到,四千五百塊錢,他毫不猶豫接了這個任務,中途不敢休息,第一天,他跑得很順利,第二天凌晨四點,開的全是迂回的山路,他不敢開太快,大宗貨物長途剎車片磨損很嚴重,他的時速降到了三十公里,眼皮也愈來愈沉重,想到冰冷的醫院,想到自己的母親,大燈照亮的拐彎處,他好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叫聲是從自己腦海中傳出來的,一個急剎車,方向盤朝山的方向拐得太厲害,右側的輪胎瞬間陷進山與路連接處的深溝里,車子順著山的方向重重倒去,身體上是沉重的壓力和疼痛,但是大腦突然變得輕盈,他好像提前替母親看到了那個抽走靈魂的地方。
醒來的時候,他身邊圍滿了人,季曉紅站在離自己最近的位置,她的身旁站在張小峰,自己找了七年的兒子。季曉紅不合時宜的問題打破了房間里擁擠的沉默,喂,疼痛是什么感覺啊?
他笑著沖下床抱住男孩,男孩先是掙扎,掙脫不過,便任由他抱著了,這一刻,周圍的人再次驚訝地看著眼淚與眼角的奇怪共存,他們看到他的笑容,但無法體驗這樣的奇怪喜悅。
季曉紅帶著他來到了自己的小屋,小屋不算大,但顯得很擁擠,他翻開進門正對著的柜子里的檔案,左手第二排,中間抽出張小峰的檔案:
2015年7月8日誕生于晃水小鎮,編號35677,七歲,擁有自主意識,7月31日,藍色。寄母,季萍。
他記得清晰,2015年正是小峰走丟的那一年,不過7月5日他就丟了,這些數字,還有這些信息到底有什么深層含義呢,答案似乎都寫在了季曉紅身上,他把所有熱切期盼的目光都放在了她身上。
季曉紅邀請他坐下,開始給他慢慢解釋道,你就不好奇為什么今年了小峰還是7歲的樣貌嗎?就像我告訴你,我已經在這里生活了28年一樣?;嗡℃偟奶斐兀敲恳粋€注定會來到這里的誕生地,誕生日期,便是他們在晃水的背面被帶走的日期,晃水小鎮多數是兒童和婦女,建檔是我來到這里才開始力行的舉措,在我之前,更多的居民,幾乎沒有自主生存的能力。我的編號是1。小峰是我接回來的第35677個孩子,他來的時候,記得自己的本名,自己的親人,但來到這里的居民是感受不到痛苦與悲傷的,盡管帶著在晃水的背面不悅的記憶,他們仍然能夠很快適應這里的美好,他們本就是為美好而誕生的,與晃水的背面完全相反,那里同樣有另一個晃水小鎮的居民,但是他們應該是痛苦哀傷的,他們身體里最干凈的部分來到了這里,被天池滌蕩成嶄新的軀體,不會衰老,我無法猜測晃水的背面是一個怎樣的世界,有的居民是來到這里便丟失了記憶的,比如我,來的時候便有這個玻璃瓶子,后面我通過幾年的研究發現,玻璃瓶子里裝的應該是大家在晃水背面被封存的記憶,在那個荒唐的世界,有的人器官被破壞,有的人對這世界的善意被破壞,在他們僅存的一絲堅韌被摧毀時,用那個世界的話說,就是瘋了,瘋將他們最后的善意與美好封存在了晃水小鎮,痛苦的記憶被封存在玻璃瓶子里,痛苦被鑿穿的那一刻,他們眼睛里的世界看到的顏色濃度最高的顏色,便是他們瓶子里的顏色,只有抽成真空,他們在晃水小鎮才能安寧生長。這里的大多數人是有瓶子的,所以大多數人,都跟隨我姓。
那些信息是被季曉紅強塞進自己的腦海的,所以轟鳴聲透過顱骨,蔓延全身,擊打著他身上的每一寸,他的小峰,被他丟了,小峰的美好,也緊隨著消失了,晃水小鎮,把他所有的美好存續,可是,什么時候能夠提取呢?他問道,我能帶走他嗎?如果被騙走的女人和孩子被找到了,晃水小鎮的他們會怎么樣?
季曉紅感受不到痛苦,但他此時的痛與自責,眼前的人無法共鳴,他感到可怖,這樣與晃水背面的人類的漠然有何區別?她繼續解釋著,我們這里一年最多能有三個被晃水背面的親人找回,并且讓他們恢復那邊的正常生活,他們的玻璃瓶子便會主動碎裂,和他們永不衰老的軀體一起消失在天池的水面上。但是,如果那一頭的人消失了,這里的人也會消失,聽說,晃水的背面,把這個過程叫做死亡。編號越來越多,但小鎮的居民并不多也是這個原因,他們有的來了一兩天就消失了,有的在奔跑的路上,有的在睡覺的過程中,有的在采摘果子的時候,但至少,消失的時候,他們都是笑著的。
希望是在剎那被注入他胸口的,他的小峰,至少還活著。
季曉紅突然嚴肅起來,張雪寸,你有著晃水小鎮居民沒有的體質,你不屬于這里,你該走了,你該回去了,這么多年,你是第一個闖入這里的,但是希望你不是最后一個。
他明白了她的話,在晃水的背面,那上萬的數字不知被困何處,晃水小鎮是時間和記憶的縫隙,世間的美好與純真被擠壓得多重才會掉進這縫隙。與其說他們被困在晃水小鎮,不如說是晃水背面的人被困在那個復雜的空間。
他帶著自己親自采摘的那顆最高的樹上的石榴,去了阿萍家,小峰完全不記得他了,卻仍牽著他的手走上了他來時的那片海面。閉上眼,海面翻轉,手中緊握的手的溫度逐漸退卻,他沒有帶走小峰。
蘇醒的時候,天光大亮,手中傳來妻子的溫度,他手抖得厲害,嗓子里用力吐出一串詞語,老婆,小峰,還在,我們找,找他,他在等,我們!
他依舊開著他笨重的紅色卡車,車廂外側貼滿的尋子啟事被他和妻子擦得嶄新。
晃水的背面,是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