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孤鴻踏雪遇驚弦
暮色如濃稠墨汁,自九天之上傾瀉而下,將蒼梧山連綿的峰巒盡數籠罩。凜冽的北風如同無形的利刃,裹挾著碎玉般的冰晶,呼嘯著掠過古松虬枝,在山間掀起陣陣雪浪。觀星閣朱漆斑駁的飛檐、覆滿苔痕的石階,都被這蒼茫的雪色染成一片朦朧,唯有檐角銅鈴在風中發出微弱的清響,為這寂靜的雪夜增添幾分寂寥。
云棲鶴蜷縮在觀星閣厚重的木門下,凍得發紫的指尖死死摳住磨得起毛的粗布衣襟。他的衣衫早已被風雪浸透,發絲凌亂地貼在臉上,睫毛上凝結的霜花隨著顫抖簌簌而落。這已是他逃離天璇門的第七日,逃亡路上的艱辛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臉頰上布滿凍瘡,肩頭的傷口雖然簡單包扎過,但滲出的血早已與布料凍在了一起。追兵的馬蹄聲、師父猙獰的面孔,如同附骨之疽般糾纏著他,哪怕在這幾乎要被風雪吞噬的時刻,那些可怕的回憶依然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就在最后一絲力氣即將消散時,他的手指無力地滑落,重重跌在覆雪的青石板上。意識逐漸模糊間,云棲鶴仿佛看到了母親臨終前溫柔的笑容,還有那座寧靜的小山村,那里有他無憂無慮的童年。可如今,一切都被天璇門的陰謀擊碎,他成了被追殺的“叛徒”。
“吱呀——”雕花木門突然發出一聲輕響,驚起檐角沉睡的寒鴉。一道修長身影出現在門內,玄色廣袖繡著暗金流云紋,隨著動作若隱若現,腰間羊脂玉佩在風雪中泛著溫潤光暈。來人墨發用流云紋玉冠束起,眉眼深邃如寒潭,眼尾微挑,偏生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透著拒人千里的疏離。
“小郎君這般模樣,莫不是要將我的門檻坐穿?”清冽如寒泉的聲音裹著暖意,驚得云棲鶴猛地抬頭。對上那雙盛著星河的眼眸時,少年卻只來得及發出幾聲微弱嗚咽,便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云棲鶴嗅到縈繞鼻尖的松墨香與藥草氣息。他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方垂著金線暗紋帳幔的軟榻,身下墊著柔軟的錦被。暖爐中炭火噼啪作響,將整個房間烘得暖意融融。不遠處,慕驚弦正伏案書寫,墨色長袍廣袖垂落,隨著動作在案幾上鋪開如流霞。燭光搖曳間,映得他側臉的輪廓愈發冷峻,又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溫柔。
“醒了?”似有所覺,那人頭也不抬,筆尖在宣紙上勾勒出最后一筆,“倒是比我預想的能熬。”他放下狼毫,取來瓷碗,盛著琥珀色的湯藥走到榻前,“把藥喝了。”
云棲鶴瑟縮著想要起身,卻扯動了肩上傷口,疼得倒抽冷氣。慕驚弦見狀輕嘆一聲,屈指在他眉心點了點,少年只覺渾身一軟,竟動彈不得。“別亂動,你肩上的劍傷深可見骨,若不是我用銀針封住了血脈,怕是撐不到現在。”說話間,那人已經扶起云棲鶴,將藥碗遞到唇邊,“乖,喝下去。”
湯藥入口微苦,卻在喉間化作暖意。云棲鶴望著近在咫尺的眉眼,鬼使神差地抓住了慕驚弦的袖口。“你……為何救我?”他聲音沙啞,帶著驚弓之鳥的警惕。這些日子的逃亡,讓他不再輕易相信任何人,可眼前這人的眼神,卻莫名讓他感到安心。
慕驚弦指尖輕輕擦去少年嘴角的藥漬,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走到窗邊,推開雕花窗欞。風雪頓時卷著碎雪撲入,卻在觸及屋內三尺時化作裊裊白霧。“你看這漫天風雪,”他望著遠處被雪覆蓋的群山,目光深邃,“三百年前,我的師父在此處救下瀕死的我。那時的我,與你如今別無二致。”他的聲音帶著幾分追憶,仿佛回到了那個遙遠的雪夜,“觀星閣看似隱于深山,實則是這江湖的一處‘渡口’,渡有緣人,也渡命定之人。”
云棲鶴望著他被月光勾勒出的側影,忽然想起天璇門藏經閣里的話本——所謂謫仙,大概便是如此。可還未等他細想,慕驚弦已轉身逼近,指尖挑起他的下巴,溫熱呼吸掃過耳畔:“從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徒弟。若有人敢傷你……”那人眼中閃過寒芒,周身氣息驟然變得凌厲,“我便讓整個江湖,為你陪葬。”
這句話,說得云淡風輕,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霸氣。云棲鶴心中一顫,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心底悄然生根發芽。窗外風雪愈發肆虐,觀星閣內卻靜謐得只余兩人交錯的呼吸。云棲鶴望著那雙盛著漫天風雪的眼眸,忽然覺得,或許在這場生死逃亡里,他終于抓住了命運拋下的紅線。而這根紅線的另一端,系著的是名為慕驚弦的、比星辰更遙遠也更溫暖的存在。
慕驚弦見少年發愣,難得地輕笑一聲,抬手輕輕揉了揉云棲鶴的頭發:“這般傻氣,倒像只受驚的小鹿。”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寵溺,“先歇著吧,等你養好了傷,我便教你觀星術。這觀星閣內,藏著比江湖更廣闊的天地。”
說罷,他為云棲鶴掖好被角,轉身回到案前,繼續未完成的書寫。燭火搖曳,將他的身影映在墻上,與云棲鶴的影子漸漸重疊。在這風雪交加的夜晚,兩個本無交集的靈魂,就這樣在觀星閣中,開始了他們糾纏不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