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惡龍纏斗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將回以凝視。”
少年癱坐在泥濘的山谷里，惡龍奄奄一息。
鋪天蓋地的塵土混雜在斑斑駁駁的雨珠的影子里，惡龍凄厲地哀吼著，鋪天蓋地的雨珠像是被聲音震開了，水霧氤氳在半空，裊裊娜娜。
少年大口喘著氣，胸脯劇烈地起伏著，一手扶著劍，半跪在地上。
“大家伙，咱……咱……不打了……不打了……行嗎？”
惡龍愣住了，心想你妹啊！你說不打就不打了，我是那么沒有骨氣的人麼啊不龍，龍也是有尊嚴的好不，但……但是，這到底是誰在打誰呀，拜托大哥心里有點數好麼，托我的福，大哥啊不英雄，你一點傷都沒有的，真的……嗚嗚~
嗚嗚嗚嗚~
“大家伙……你到底想表達什么嘛……你……這樣突然嗚嗚嗚的很煩欸。就像…被大灰狼拿去擦屁股的小白兔欸。”少年有氣無力地說道。
惡龍心想我都嚇成這樣了你竟然還看不出來，我想說的很簡單嘛，大俠，饒命啊！
啊啊啊還有你說誰是被拿去擦屁股的小白兔呢，你才是小白兔，全家都是。
“話說回來，公主呢？”少年心里猛地一驚，繼而自顧自地吐槽道，“我嘞個去來，公主去哪了，我擦別嚇我好不好，欸，不對不對啊，我……我壓根從一開始就沒見到公主啊啊啊啊！”
少年把目光瞥向惡龍，劍刃指向惡龍，“喂，大家伙，快說，你把公主藏在哪里了？”
濃厚的雨幕把天地遮了個嚴嚴實實，少年眉骨里滿是凜冽的冷意。
惡龍忽的躥了起來，縮在一旁的山腳下，覆蓋著鱗片的爪子忙不迭地往前擺了擺，傷痕累累的腦袋拼命地搖晃著。
“額，你……不會說話？糊涂了糊涂了。”少年扶額，翻了個白眼。
“不……不…太…會！”洪鐘般的聲音笨拙地響起，消散在雨幕里。
少年看將過去，覺得惡龍表情有點可憐，像是在生悶氣。
這原來是一條蠢萌的惡龍啊。少年有點發懵，感覺自己腦門上有無語兩個字飄過。
少年感覺此時此刻往它那小爪子里插一根白旗，或許會更加般配。
“并……沒有……什么……公主……啊…但你們每年都要來拿這個借口找我打一架，我能說我有點煩麼。”惡龍怯生生地說道。
“我……我……真的打不過你們，饒命啊嗚嗚嗚……”
少年表情忽的凝重了起來，無言良久立，繼而一躍而起，在芊綿的雨絲中翻轉著身子，像是鯉魚那樣直挺挺地打了個轉，不同的是，鯉魚跳回了水里，而少年倏忽之間，瘦小的身影飄落在了惡龍的鼻梁上。
惡龍驚住了，死死地盯住眼前漆黑的人影，不敢動彈，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而瘦小的身影并沒有動，只是縮成了同樣小小的一團，低聲抽泣著，淹沒在漫天的洪流里。
龍和少年以這種方式“擁抱”在了那個大雨傾盆的夜里，那個死水微瀾的世界里，燈火寂滅。
他們像是世界上兩個初生的孩童那般，緊緊依偎在了一起。
惡龍愣了愣，吐出了滾燙的舌頭，想要去撫慰這個無助的少年。
我想要給你一個溫暖的擁抱，因為我們太像了吧，也有可能只是因為，我一直以來，太寂寞了。
在這個故事里，公主只是國王編織出的屠龍的謊言，權勢者的假面下總是趨之若鶩，門庭若市。衰小孩呢，每每總是急不可待地想要證明自己，可到頭來只不過還是一個衰仔，被人利用了還幫別人數錢，“惡龍”一次次地蒙受無緣無故的惡意，蒙昧卻不知反抗，亦不知仇恨、憤怒為何物。
原本想寫的，其實是一個屠龍少年殺死惡龍之后卻被逼的窮途末路，無奈而又怨恨地化作惡龍，向世間復仇的故事，要么呢，就應該是屠龍少年殺死惡龍救回公主之后，繼續過著平凡人的生活，真的不需要什么英雄啊，讓英雄們畫出濃墨重彩的一筆之后，再次歸于沉寂，無疑是少年們最好的結局，少年們從來都是衰小孩啊，只是有時候會爆發罷了。
可筆卻不再受控制，惡龍和少年最終緊緊地相擁在一起，他們的眼神都很澄澈，澄澈的…額……很空乏。
用中二的口吻來說，命運！一定的命運的選擇！
他們或許蒙昧、無知，抑或包含著數不清的弱點與弊病，但清清楚楚地，但這就是我們人類自己。忽然有點不再想讓飛蛾撲火了，就像是童年的我們幻想成為光，幻想成為自己喜歡的尬的一匹的奧特曼，但孩子們是會長大的啊，我忽然覺得，到長大的那時候，能夠單純地仰望到光，就已經很不錯了。
一味的撲進火里，把自己的生命燃燒耗盡，為偉大理想獻身聽上去并沒有什么不妥，但我還是不知道把生命維系在漫無縹緲的人或者事情上，是否值得。
雨停了，霧也散了，山谷里的少年和惡龍，他們去哪里了呢？
我不知道，但我忽然記起了一個屠龍少年與惡龍相愛相殺的故事，惡龍耶夢加得的故事。說起來，這應該是起初構想的第三個結局。
無恥地摘抄了一下。
“原來那是色誘啊……”楚子航輕聲說。
“這算什么？嘲笑么？”夏彌歪著頭，青絲如水瀉，“那時候我還沒有完全學會人類的事，色誘起來就很笨拙啰。”
“你一直在學習人類的事？”
“嗯！”夏彌點點頭，“你們根本不了解龍類，龍和人一樣，最開始只是降臨在這個世界的孩子。”
“不是神么？”
“真嘴犟啊，”夏彌輕輕撫摸他的額頭，“神也有剛剛睜開眼睛看世界的時候啊，那時候什么都不懂，不是孩子么？”
“所以你也得學習，學習怎么扮演一個人。”
“是啊，我要觀察一個人的笑，揣摩他為什么笑；我也要觀察一個人的悲傷，這樣我才能偽裝那種悲傷；我有時還故意跟一些男生親近，去觀察他們對我的欲望，或者你們說那叫‘愛’。當我把這些東西一點一滴地搜集起來，我就能制造出一個夏彌，一個從未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人。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但這個身份讓我能在人類的世界中生活……”夏彌的眼睛里流露出哀婉的神情，一點不像個龍類，也許只是偽裝得習慣成自然了。
……
“那為什么還要來救我呢？還是……色誘么？”
忽然，她咯咯輕笑起來，“喂！你不會以為我救你是因為什么‘愛’的緣故吧？”
“聽起來有些覺得，不太可能。”楚子航說。
“是啊，”夏彌點點頭，“不太可能。”
“是‘同情’啦！”她忽然一咧嘴，又笑了。
“同情？”
“你試過在人群里默默地觀察一個人么？看他在籃球場上一個人投籃，看他站在窗前連續幾個小時看下雨，看他一個人放學一個人打掃衛生一個人在琴房里練琴。你從他的生活里找不到任何八卦任何亮點，真是無聊透頂。你會想我靠！我要是他可不得郁悶死了？能不那么孤獨么？這家伙裝什么酷嘛，開心傻笑一下會死啊？”夏彌頓了頓，“可你發現你并不討厭他，因為你也跟他一樣……隔著人來人往，觀察者和被觀察者是一樣的。”
“孤獨么？”
“嗯。”夏彌輕聲說。
“血之哀？純血龍類也有血之哀么？”楚子航的聲音越來越低弱，呼吸像風中的殘燭。
“嗯。”夏彌點點頭，“你問完所有問題了么？”
“最后一個……你現在真的是夏彌么？”楚子航抬起眼睛，漆黑的眼睛，瞳光黯淡。
…………
“是我啊，”她歪著頭，甜甜地笑了，“我就是夏彌，什么都別想啦，你剛才只是做了一個夢，夢里遇見多嚇人的事情都是假的。我一直守著你不是？就像那次你足足睡了十天……”
笑容真美，榮光粲然，臉頰還有點嬰兒肥，嘴角還有小虎牙。火焰把她的身體映成美好的玫紅色，發絲在風中起落，像是蝴蝶的飛翔。
楚子航凝視她許久，緩緩地張開了雙臂把她抱在懷里。夏彌沒有反抗，這個精分的龍類大概是做戲太深，覺得情濃至此不抱一下似乎對不起唯一的觀眾。她跪著，比坐著的楚子航還高些，就像母親懷抱著疲憊的孩子。她把臉貼在楚子航的頭頂，一只手輕輕撫摸他的頭發，另一只手四指并攏為青灰色的刃爪，無聲地抵在楚子航的后心。
她高高舉起刃爪，嘶聲尖叫起來，瞳孔中熾金色的烈焰燃燒，隱藏在血肉中的利刺再次血淋淋睇突出，頭角猙獰，她在一瞬間再度化為青面獠牙的惡鬼。骨刺刺入了楚子航的身體，從背后透了出來，兩人就像是被一束荊棘刺穿的小鳥，可楚子航動也不動，雕塑般緊緊地擁抱著懷里的女孩或者雌龍，不愿跟她分開。
可我最后也沒有寫出這個結局。
太悲傷了，之前總覺得悲劇才是最好的形式，年少意氣總是要和世界拼個你死我活，絲毫沒有和解的余地。
可現在又恍惚覺得書中的話是對的，人長大就是要和世界和解的，雖然所謂的和解，也是偏于一種妥協和無奈。
那些自認為放不下的東西，總有一天會釋然地散去，只是偶爾記起的時候會再次難過。
少年和惡龍是相似的，所以，他們相擁的那一瞬，像是找到一個可以點亮自己的人的那一瞬，就已然足夠了。
無論，下一瞬，他們是敵是友，相愛還是刀戎相見。
但聽起來，少年和惡龍的禁斷之戀，才更加不對勁好伐。
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做敵人和做朋友，互不相干的兩件事，都要做到極致才好。
當你凝望深淵的時候，你真的和深淵很像欸，也不是很像，可能你就是深淵。
屠龍少年從來都不會變成惡龍，因為惡龍，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衰小孩啊，下雨的時候都不會有人提醒，要打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