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家舉行慶典了,5.20,在這么一個浪漫的日子里。
鄉親們誰也沒想到,會是老徐、老石夫婦的玉婚慶典。
那場面隆重的,光酒席擺了五十多桌。遠在北京、上海的兒子媳婦們特意趕回來,送上老爸老媽一輛老年代步車,一個兩米高的大蛋糕。
更引人注目的是正房門口那張婚紗照。呵,老石身著雪白拖地婚紗,老石穿一身深灰西裝,系著耀眼紅的領帶。這照片被攝影師P的,兩人尤如青年新婚!
“看看人家,都六十歲的人了,還那么有情調!”鄰居年輕的媳婦數落老公。
“叫我跟老徐比呀,還得三缸面的饅頭吃。他可是少找的有定力的暖男范兒!”
“不過,老徐這輩子也夠委屈的啦,當一輩子家庭煮夫。”
“別看人家當煮夫,在家說話可是擲地有聲的。”
“那當然,還是石媽媽的遮陽傘。標準的能支天的大丈夫!”
坐在席上的鄉親你一言我一語的,作為老石的同亊,我也納悶了,忍不住問知情的鄉親。
這位知情的大媽說起了老石和老徐的過去式。
1,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高中畢業的石秀敏回到村里當起了民師。
當初教師資源緊張,民師由鄉里統一發放工資。雖說每月只有十來塊錢,但民師們干得津津有味。
村辦學校都是小學、初中一起辦的,師生起早摸黑地上自習,還有學生住校。那個住校哇,連個宿舍也沒有。就是在白天上課的教室里,晚上課桌底下鋪上褥子就當床的那種。
呵,那時候的老師勁頭可真足,個別學生缺半天課,老師都會上門補課。
石秀敏就是其中勤勉的一名教師。
秀敏的父親是縣上的國家干部,女兒在村里任教,也算條件不錯的家庭。
女大當婚的小石,經人介紹和鄰村的在林業局里當合同工的徐林青訂了親。
這徐林青也是高門樓的家庭,父親在教育部門當干部,母親是鄉供銷社的會計。
這門親訂下后,徐家媽媽一直不中意秀敏這個未來媳婦。但是兒子不吐口退親,徐媽媽也無計可施。
“林青,鄉衛生院的小張大夫條件好多了,她媽是鄉聯中校長,她爸在法院上班。”
“鄉完小的小李老師條件也不錯,爸媽都有工作。”
……
徐媽媽常常拿條件優越的女孩利誘兒子林清另攀高枝。
“條件不錯咋了?我不喜歡有用嗎?”徐林清毫不屈服“鴿子眼”(好巴結人的人稱作鴿子眼)的媽媽,他心里只有小石老師。
又是一年春節后,別的未婚女婿年初二就給岳父母拜年了,林清初三了還沒到。
石家媽媽不解,“小敏吶,我和你爸四個兒子,就你這么一個寶貝閨女呀,婆家人不待見咱!給他退親行不?”
“媽,不行,拜年晚來一天有啥嘛!”小敏也喜歡小徐,他們曾是高中同學,她了解他。
初四上午,快十點了小徐才到小石家給岳父母拜年,“二位長輩,我來晚了,還望二老海涵!”
悄悄地,小徐向小石透露了底細,“我媽想讓我和你退親,另攀高枝。我耗她呢!”
“除了你,我誰也不娶!”
“你擰得過你媽嗎?”小石也擔心男友的定力。
“讓你看看我的定力,堪比焦仲卿!”徐林清信心滿滿。
“你媽另給你找的綜合條件都比我好,你還傻傻的認著我,何必呢?”善良的秀敏姑娘總為別人考慮。
“你也知道緣分一說吧,和你在一起不拘束,沒負擔,你有這感覺嗎?”林清說得好肉麻哦。
林清的這句話羞得秀敏滿面通紅。她何嘗不覺得呢?
林清媽媽依舊到處尋找可攀的高枝,林清依舊不肯屈從。
一個在縣林業局上班,一個在村里學校任教,書來信往,偶爾聚一下,這場馬拉松似的婚戀堅持了整整七年。
終于,徐媽媽沒有拗過小兒子,林清和秀敏這對有緣人到底成了眷屬。
2,
結婚后的秀敏不招婆婆待見,婚房安排在偏房一間土坯小屋里。
“委屈你了,這小屋是小點兒,我收拾得還可以吧?咱慢慢斗爭,你相信我。”林清看著正房的幾間大瓦房并不眼饞,他相信能和心儀的女子在一起飲水也覺甜。
“我不嫌,和你在一起,住窯洞也愿意。”身處被丈夫弄的整潔溫馨的小屋,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
上班,放學,勤做家務的秀敏,迎、接著早出晚歸的丈夫。
可婆婆刁鉆尖酸,每次出門總把堂屋門鎖著,廚房給舀一瓢面擱岸板上,隨你愛吃不吃。
如此小視媳婦的婆婆還不解氣,發現媳婦懷孕時又提出分家。對妊娠反應巨烈的秀敏不管不問。
一年頭上,秀敏懷胎十月的龍鳳胎要降生了。由于營養不良,胎兒臨降生了還聽不到胎音。
那個物質潰乏的年代,懷孩子能吃的只有便飯。尤其農村,孕婦連個水果都吃不到。每天粗茶淡飯的,吃個青菜也只限于中午的面條鍋里。
懷上兩個孩子能安全生產就阿彌托福了。多虧秀敏的娘家姨媽在縣醫院上班,為了女兒的安全,媽媽非帶女兒去縣醫院婦產科生產。
主治醫生給秀敏檢查完,一臉嚴肅,“你們帶多少錢吶?”
“35塊,夠不?”一旁候著的準爸爸徐林清趕緊回醫生的話。
“差得遠啊,再找點去。弄不好得手術。”醫生的話如圣旨。
待在一旁的秀敏的婆婆并不吱聲,她73年存的十年定期存款剛到期,可她不舍得拿出來。
心急火燎的秀敏媽媽把僅有的22元錢先給女兒,又去城東侄子處借了50元。
林清跑回村里求了好幾家,費了大半天功夫才借了不到100元錢。
謝天謝地,在秀敏姨媽的監察下,剖宮產手術成功,母子平安。但費用花了一百多,看著不大的欠款數目讓小夫妻還了兩年多。
生完孩子,問題來了,誰帶孩子?
“別指望我哦!我可有正式工作。”高高在上的婆婆,不用想她也不會帶孩子。她壓根就瞧不上這個小兒媳婦,這回又逮個機會難為秀敏了。
“我的班也不能耽誤太久,你知道的,只有半年產假。”秀敏在丈夫面前作難。
“都忙,忙去吧。我帶孩子!”徐林清,一個二十多歲的年青爺們兒擔起了保姆的活兒。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在縣林業部門做合同工的徐林清,工資和妻子的差不多一一十幾塊錢。他考慮一個女人帶一對體質很差的孩兒,困難可想而知。與其擔心著妻子,還不如他親自帶孩子。
“你行嗎?你的班兒咋辦?”秀敏擔心丈夫以后的前程。
“以后再說吧,孩子要緊。”有擔當的丈夫知道妻兒重于工作。
唉,怪不得現在的年輕人不肯結婚,更不想生孩子。沒個堅強的后盾,可不能輕易生孩子!
就這樣,一個青蔥好年華的二十幾歲的小伙做起了全職保姆,一做就是四年。
然而,四年里這對夫妻如何養育一對弱體質孩兒的?說起來讓人心酸!
孩子出生時兩個孩子總重只有5斤多點,弱又小的孩子啊,媽媽的奶水又不夠。本該貼補的,可貼補又沒錢買奶粉。
“他爸,這孩子都快一歲了,連坐都坐不好,有點不正常吧?”秀敏好著急又弱又小的孩子。
“我也納悶了,尤其兒子,你看,比妹妹還小些!”
“要不,我給俺爸借點線·,買奶粉給孩子喝吧?”秀敏想搬救兵。
“你弟在上大學,還有你那群侄子跟著他,哪有錢供咱的孩子?我問問俺爸吧!”倔強的林清打算不求心硬的爸媽,可妻子的擔心,孩兒的體弱讓她心疼了。
林清的爸答應給孫子買袋奶粉的,可過了兩周還沒買回來。著急的林清賣了門前一棵槐樹,為孩子買了兩瓶麥乳精。
為此,惹得婆婆大罵了兒子三天。
這對可憐的孩兒快三歲的時候才學會走路,四歲才會叫爸爸。
3,
“他爸,他們讓我結扎!”突然有一天,秀敏從學校帶回這驚人消息。
“不會呀,咱才生一胎!”林清不明白。孩子都幾歲了,怎么冒出這么個通知?
“他們說咱倆孩兒!”秀敏一臉委屈。
“倆孩兒也是一胎呀,誰給你的消息?別理他!一胎沒有讓解扎的規定!按政策也只要求生一胎上環的。”林清說話有理有據。
“不去解扎,他們要取消我的民師職標,村支書說的。”
“無法無天了還,職標是他給的嗎?憑啥取消咱職標?咱才生一胎不再生了,該獎勵才對,我找他們討論去。”
平時愛看報紙的徐林清翻出《農村計劃生育條例》,和霸道的村支書掰扯了起來,“生一胎的,只要求上環,你應該明白得很,書記?”
“生兩孩兒就得解扎!這是規定!”書記不依不饒。
“我生倆孩兒不假,那是一胎。政策還規定,頭胎孩子體弱多病可以再生二胎。你沒看見我們倆孩兒那么弱小?符合生二胎規定的!但我們不放棄孩子,依然堅持養育。該鼓勵還是該打擊?”
“該鼓勵!”書記不得不承認。
那個能因計劃生育逼死人的支書,不擔不讓秀敏結扎了,反倒因只生一胎而獎勵秀敏夫婦。
可見農村基層干部利用不懂法的農民坑了多少黑心錢!干了多少害人事!
好不容易把一雙兒女拉扯到能上學,又去林業局上班的林清,碰上了單位裁員。凡能拿出規定數量錢的員工,可以繼續留下工作。
林清夫婦東拼西湊,沒湊夠要求的錢數,只差300元錢啊,尖酸的林清媽不舍得幫忙,硬是讓兒子為300元錢丟了工作。
那是農村剛調整過責任田,徐林清既沒分到責任田,也丟了工作,成了標準的黑戶口。
一直沒耽誤工作的秀敏趕上了好機遇,民師轉正時她挑燈夜戰一下子考過了。工資翻幾倍的秀敏對丈夫的付出感激不盡。
領到高工資的第一個星期天,秀敏特意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當著已讀初中的兒女,對丈夫訴起了衷腸,“當初你成全了我,他爸,你失去的太多了!”
“別見外,老婆。既然成為了一家人,就是一個整體了,在家操持和在外工作都是付出,無所謂誰多誰少。你不嫌我不撐門面吧?”
“哪能嫌你呢?當初是你心疼我,怕我應付不了帶一雙兒女的辛苦,我謝你還來不及呢!”
“一家人嘛,哪能拎恁清。共同維護幸福就行了,力所能及就好。”
“我不善于做家務,只會干走桿子活,你不嫌我沒女人味兒,我已經謝天謝地了!”
這兩口子,人到中年了,飯桌上這么客氣,惹得兒女都羨慕了,“老徐,老石,您倆是好爸好媽。和人家不一樣,咱家是有相婦教子的爸,踏實干工作的媽!”
4,
沒了工作的老徐,這下要扎根農村了。他在自家宅基地里蓋了一片房,辦起了鄉村超市。
呵,這超市可真方便了鄉親。吃的,用的,應有盡有。雖說不掙什么大錢,貼補家用還是綽綽有余的。老石在學校的工資也節節攀升,家庭的收入與日俱增。
近年來,鄉民們紛紛進城掙錢,不少人不想種地。頭腦活泛的老徐又承包了一批丟棄的土地,規模種植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和補助。
一雙兒女在恩愛父母的影響下也努力上進,大學畢業后兒子在上海創業,女兒成了一名合格的醫生。
如今,退了休的老石,又被學校返聘繼續在教育上發揮余熱。她依舊盡職盡責,工作比年輕人還出色。
2017年5月20日,是老石、老徐結婚35周年紀念日。孩子們為他們特意辦了慶典,祝他們恩愛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