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林水和李一峰成了莫逆之交。
后來洋鬼子橫行,官逼民反。義和團鬧將起來。林水和李一峰都參加了起事。林白也參加了紅燈照。
清政府勾搭洋鬼子,圍剿義和團。起義最終失敗。在一次戰(zhàn)斗中,林李被三百多洋人困在了城墻邊。二人仗著一身輕功,躲避鬼佬們的洋槍。同時刀砍拳擊腳踹,打完一批,又涌上一批。
鬼佬越來越多,圈子越圍越小。二個人背靠著背,拼命的廝打。實在打得筋疲力盡,眼看支撐不住了。林水大叫一聲:“一峰,閃??!我抵著呢!”
再看李一峰,一包石粉撒出。煙霧中,身形平地躍起。就著他上沖的勁勢,林水一招托天式。兩手上舉,接著李一峰雙腳。一提一送,用力把李一峰舉向空中。
像一只靈貓。借著林水的上托之勢,李一峰躍上“帥”字旗頂上。兩腳在旗桿上輕輕一點,身形又騰空。仿佛一只鷹隼,撲上了古老的城墻之上。
此時的林水,身中數(shù)槍。依然托天式,雙手上舉,怒目而視,凜然不倒。渾身上下,鮮血染盡。
“大哥!”李一峰在城墻上,回頭大叫一聲。抬手抽自己一耳光。跺跺腳,轉身越城而去。
眾洋鬼子,怔怔地看著屹立不倒的林水。大家不約而同的脫帽,鞠躬致敬。
大清官兵收拾戰(zhàn)場。老規(guī)矩,將林水的頭顱割了下來。懸掛城門之上,梟首示眾。
幾次慘烈的戰(zhàn)斗,血肉之軀敵不過鬼子的洋槍洋炮,紅燈照也瓦解了。林白仗著祖?zhèn)鞯奈渌嚕瑲⒊龉俦陌鼑?/p>
歸鄉(xiāng)的路上,聽到父親罹難的噩耗。頓感五雷轟頂,痛徹心肺。她大叫一聲,哭死過去。
等她醒來,已是下半夜。用袖口擦擦臉上的淚水。她咬咬牙齒,平息一下胸中的怒火。換上夜行衣,從行囊中拿出幾只袖箭。她出發(fā)了。
沒有月亮,稀疏的星星,閃著昏矇的清光。走了半個時辰,城廓顯出模糊的形狀。慢慢的,看清了城門外面的吊橋。還有城門樓上晃動的人影。
心中焦急,她幾個箭步,來到城外護城河邊。黑暗中伏下身體,她急切的向城門上張望。
說來真巧,似乎起了一陣大風,把烏云吹到了一邊。一彎殘月,從云彩后面,飄游出來。殘月的冷輝,灑落在高高的城門上。
一顆人頭,被拴住了辮子,從城墻的垛口處,垂吊下來。繩子上面一個牌子,似乎還寫了幾個大字,看不清楚。一陣風過,人頭和牌子,飄蕩起來。
看著父親的人頭,林白咬著牙,慘哼一聲。身子打幌,險些栽倒。她穩(wěn)穩(wěn)神,從腰上抽出袖箭。揚起右手,“卟,卟?!眱陕晲烅?,城上的清兵不見了。
好個林白!縱身躍起。瞬間,過了護城河。城門洞下,稍一凝神,腳尖點地,身體已經飄然而起。
當她落地的時候,雙手捧著父親的頭顱??粗赣H瞪圓的眼睛,她差點痛哭失聲。咬緊嘴唇,她沒敢哭出聲來。
把父親的頭顱包裹好。她找了一棵大樹,把頭放了上去。
轉身,趁著夜色,她又飛身登城。胸中聚滿了一個信念,殺人!為父親報仇。
據(jù)《大清地方考》記載,是夜,“有賊越城。擊殺官兵十數(shù)人??v火。毀房八十幢余。洋人,官兵,焚于大火者,凡四十余數(shù)。查追多日,無果。賊厲,逃之夭夭矣。”
看著城里沖天而起的熊熊烈火,捧著父親的頭顱,林白失聲痛哭。這可叫個慘??!直哭得日月無光,昏天黑地。鳥不鳴,蟲無語?;囊懊C穆,河水嗚咽。
荒山上,林白哭死過去,又還魂回來。幾次三番,哭了整整二天二夜。
第三天清晨,一陣細雨,把林白澆醒過來。睜開眼,看到父親瞪眼看著自己。她似乎清醒了一點。暗罵自己“混蛋?!?/p>
細雨和著淚水,盡情的流淌。雙手滲血了,她不管。只顧拼命的刨土???,變大,變深。
拿出包袱里的衣服,就著越下越大的雨水,林白仔細的擦去父親臉上的血污。她輕輕的用手合上父親的雙眼。又小心的用掌心的熱量,敷壓了一會兒。
說來奇怪。似乎聽到了女兒的心語,又似乎感受到女兒的體溫。林水怒視的雙眼,合上了。嘴角浮生出一絲微笑。
見狀,林白再次跪地痛哭?;囊袄铮蘼晜髁撕苓h,很遠。
埋葬完父親,林白踉蹌著,走在泥濘的路上。
家沒了,父親死了,義和團垮了,紅燈照完了……轉眼間,都消失了。
拔劍四顧心茫然。不對。林白心死了。人也死了。那游動的只剩一架軀殼。
“咚咚咚……”暮色中,鶴鳴庵的大鼓聲,久久的蕩漾著。震撼的節(jié)奏,呼喚著飄飄的游魂?;厝グ?,你回家吧!
林白出家了。師傅為她取個名字,釋妙藝??粗h然落地的縷縷青絲,她笑了。笑的痛苦,無助,凄然。笑容里,晶瑩的淚水,滾滾而下。梨花含雨美人淚,地廣天遠我無家。
為林白剃度的師傅,叫釋三清。三清師傅,道家出塵。何仙姑,是她最崇拜的神仙。當年只為讀了一本仙姑的年譜,就毅然在白蓮觀出家了。
記著《玉清經》的一句話,“仙法成,可一氣化三清?!彼o自己取個道名,三清。
三清,聰慧,刻苦。數(shù)萬卷的《道藏》,五年時間,細覽一遍。又五年,書中的功法,爛熟心中。
內功有,靜心,養(yǎng)心,洗心,修心,煉心,空心。身法有,腳法,腿法,指法,掌法,拳法。加上道家各種神通,奇門,遁甲,易數(shù),卜筮,符祿,咒語。整整十載春秋,白蓮觀中,三清全會了。樣樣精通,出神入化。
她可以止風斷雨,平地升騰。也可以起死回魂,救人危難。道友恭敬她,信眾崇拜她。
十年奮斗,道業(yè)漸長。可謂“小登科?!笨墒?,道姑三清,並不開心。她陷入茫茫然,無頭無緒。
她問自己,剛筋鐵骨,長生不老。呼風喚雨,驚天動地。這些又怎么樣呢?都離不開這個肉做的身形???
為了修道,離開了父母,辭別了故鄉(xiāng)。入深山,進大澤,修道,修的是什么?成道,成就的是什么?就是為了一身骨架?為了一身骨架上的皮肉?
如是。我十年修煉,忙個什么勁呢?我又何必要忙呢?皮肉不是我呀!身形好像也不是我。
我是誰?誰是我呢?
如此一想,她感到心中發(fā)緊。頭頂上似乎有東西,向外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