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說起梁凱,別人腦海中模模糊糊浮現的人影,是一位整天穿著一套舊舊的黑色運動服,和一雙常年不變被洗得發白的回力鞋。
他看人的時候,總是喜歡低著頭斜著眼。跟你打招呼時,那布滿雀斑的臉上會時常掛著怯怯的笑,同時還會搖晃著那雙無力的黑手,異常靦腆。
這樣一個不起眼又平靜的人,突然有一天跳樓了……
幸運的是,他沒死。
2.
那年我們高三,是個多事之秋。
剛開學不久,高一一學弟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卻沒有告知班主任,私自報名參加校運會拔河比賽,在激烈的比賽中突然倒下,就這么不聲不響地沒了。
家長在學校大門口掛著一條又長又大的紅幅,里面顯眼印著“殺人償命,還我孩子!”。
各種哭鬧嗚咽聲,足足竄滿校園一個月。原本生機勃勃的校園那時卻彌漫著一股哀傷中透著荒涼的氣息,學子們的試題紙面上經常會飄著紙錢的灰跡。人心惶惶。
班主任不斷給我們做思想工作:“高三是人生最重要一年,無論如何,不要被外界所影響,做自己該做的事情。也不要壓力太大,這世界上,“高人”其實真的不多,全力以赴就好。同時,也要勞逸結合,偶爾要去做做運動,打打球,不要經常呆在教室里……”
在那段日子里,籃球場上的聲音,異常稀疏,蟋蟀那悉悉索索的喊叫聲卻格外清晰嘹亮。
學校最后怎么處理這件事,無人得知。只知道在那個灰暗的月里,大家似乎都過得恍恍惚惚,沒什么精神。
一個月后,一切似乎歸于平靜,校園又似乎恢復以往的生機。
但不久,又出事了……
3.
高二(20)班,一位女生因為偷竊,被當場抓到,校領導找她了解事情真相,這女生態度惡劣,不依不饒,說領導冤枉她。
最后,她選擇了最決絕的方式來捍衛自己的“尊嚴”。她在校領導談話的第二天,在那高高的高三教學樓6樓樓頂,選擇課間時間,一躍而下,當場死亡。
那時,有幾百位學生看到她渾身是血,孤零零躺在地上,一切就像在拍戲,那么不真實。但那血淋淋的場面,分外清晰刺眼,尖叫聲、嘶吼聲、恐懼聲,充斥著整個校園。
一切都瘋了。
學校領導幾近崩潰,一條人命就這么瞬間沒了。聽說那位女生本身就有心理疾病,偷竊只為了快感。但無憑無據,只能作罷。
這次家長們,鬧進了學校,他們不斷在各個校道上燒紙錢,有時候,傷心勁上來,還會抓著學生問,你認識我女兒嗎?她是不是學校領導逼死的,你說,你說呀!
這時,學生們往往都很恐慌,不知所措。
正直少年青春的我們,一下子被外界巨大悲痛恐慌襲擊,沒有人教我們應該如何面對?也沒有人曾教我們該如何調整……
在這件痛心的事故里,我們都是誠惶誠恐地摸著石頭過河,小心翼翼,怕一不小心,就走歪了。
原來,一切在生命面前都是這么渺小,這般蒼白無力。
4.
屢屢出“大事件”,學校被迫放假,一切都毫無真實感。面臨如此重要人生抉擇的我們,對于大學,對未來,竟不知如何是好?
天若有情天亦老。
高考這場無硝煙的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別人不會因為你身邊發生不幸事,有所怠慢,對你手下留情,該激烈的一樣也不少,該淘汰的,也絕不留下!
高考日子不斷逼近,我們都很恐慌,梁凱似乎是最焦心的那個。
成績一直穩定的他,那段時間直線下滑,不知是受學校環境影響,還是其他。
記憶非常深刻的一次,數學老師給我們復習三角函數,一道非常簡單的題目他竟然做錯了!
數學老師暗示一下他,他還是沒緩過來。直到他坐到位置上之后,同桌指出他的錯誤,他愣在那里,如雷轟頂。
他眼睛呆呆地盯著黑板,突然,他猛地又站了起來,準備上去改,但是黑板上所有人都下來了。他似無力般又直直坐了下去,抱著頭,不斷地用雙手搓著他那小小的耳朵,霎時,那里紅成一片。
在接下來的周測,他又屢屢受挫,就連最頂尖的物理,都連連考砸。
他逐漸暴躁了許多,經常在晚自修期間,都會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筆尖不斷戳著試題敲著桌子,草稿紙也時常傳來混亂不堪的聲音,他似乎快要崩潰了。
班里男同學說,他經常在夜里大聲說夢話;還時不時敲床板、磨牙;甚是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放聲哈哈大笑。
班主任也覺察出他狀態不對勁,就找他談話開導,他似乎“油鹽不進”,最后他問班主任,是否可以請幾天假,想好好回家休息調整。假自然是批準的。
他的狀態,大家都看在眼里,他請假在家的時候,數學老師曾提醒我們,叫班里同學留意幫助一下梁凱,他可能有輕生的念頭。
沒曾想他回校第二天在電腦課后,真的出事了。
5.
記得那天下著蒙蒙細雨陰冷非常,心慌不安。
剛上完電腦課的我們,從實訓樓趕著回去上語文課。
當我們從5樓走到4樓時,就聽到尖叫聲,嚎叫聲,從四面八方鋪面傳來。
“啊!快看呀……啊那邊……那邊!是他,怎么辦?他跳樓了!梁凱跳樓了!”
他從五樓跳下來,詭異地掛在四樓圓形不銹鋼欄桿上,被一個剛好路過的電腦老師救下了。
他被幾個同學抬著匆忙往樓下走,我從人群隙縫里,見他全身僵硬,滿臉蒼白,嘴不斷哆嗦,又使勁想咬自己的舌頭,有一位同學恐慌又似鎮定地抖著手將自己校服強塞進他口里,防止他咬自己的舌頭。
他怒瞪著一雙大眼,眼里布滿血絲,仇視著周圍的人,身體不斷在抖動著,就像被什么附體了一樣……
最后,他被送去醫院了,再轉到了精神病院。
7.
梁凱家境窘迫,弟弟剛上初中,爸媽是農民工,家里房子剛在建設中。窮困潦倒的父母,心里本就不希望梁凱能能考上大學,因為那意味著要好大一部分費用,他們負擔不起。
所以,在很早以前,他父母就對梁凱說,如果考不上最理想的大學,就只能出去打工,別無選擇。
那天送醫院后,班主任剛開始聯系不上他父母,后來終于他父親電話接通了。
知道事情原委之后,那邊愣了足足一刻鐘,最后氣息粗重起來,然后在那里不停地咆哮:“我現在沒空,今天趕不過去見那個死崽子!你們學校該怎么樣就怎樣吧,我不想再理他。你們是如何教育他的,他為什么會尋死?他要死就讓他去死吧!”
班主任感覺很無力,但也盡可能安撫他父親。好說歹說,希望他盡早過來,梁凱現在最需要應該是家人的溫暖。
最后,電話那頭又咆哮起來:“我不要他了,你們為什么要救他!為什么不讓他死?我沒有他這樣的兒子!我更沒有錢治他!”
說完后就重重抽泣嗚咽起來:“死崽子,我那么辛苦養育你,為什么你要尋死,為什么……”。
第二天早上他父母拽著一沓錢,一臉悲哀出現在醫院里。
……
8.
離高考的日子越來越近,試卷滿天飛,每個人都像機械般沉迷于“題海戰術”中,梁凱的事情似乎就這么慢慢被別人淡忘了下來。
只記得那天班主任發畢業照片時,他沒在,大家愣了好一下。相片中的他剛好被一束陽光照到,他低著頭斜著眼的樣子卻是如此鮮明。
畢業晚會那天,大家都玩得很開心。所有的重擔似乎一下子就卸了下來,那種滿身心的輕松不斷從骨子里冒出來,只有這一刻,才真真體會到高考那種“地獄般”的日子就這么結束了!
以往的種種,似乎過去了很久很久,大家都沒提起梁凱,似乎又有意避諱不談,但又似乎只是不知該如何提起……
最后,班主任總結發言時,似悲哀又遺憾的重重地說了一句:“很遺憾,我們班梁凱同學,高考那天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