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我的腿疼了有一陣子了,你什么時候有時間陪我去醫院。”她猶豫了很久,還是拿起來電話。
我最近很忙,你還是等我姐有時間了過來了陪你去吧!媽,就這樣,我先掛了,等我忙完了這陣子,就去看您。”
“喂,···”她剛想說些什么,電話就被對方掛斷。這是一個月內,第三次與兒子以這種方式溝通了。
這次她是做好心里準備的,連這種祈求的聲調都是她事先準備好的。可看來還是沒用,她覺得自己被什么東西給電倒了,一半是氣憤,一半是恐懼,在她體內迸發,升騰,纏繞。她意識到了,卻又沒辦法控制。
她已經是快七十歲的人了,按說活到這把歲數,早已經把一切都看透。可這次她的確有點糊涂,搞不清他最愛的兒子,這個有著學者一樣學問的人,何時變得庸俗不堪。她不甘心,也不敢承認。身為大學老師的兒子兒媳,在錢面前竟然如此計較。難道他們夫妻仍然陷在這個煩惱中不能自拔,他們覺得委屈,他們沒有得到應該得到的東西。現在可好,為了一套小小的房子,竟然對她這個孤老的母親生出了惱恨之心,對她的話充耳不聞。
她做了一輩子的中學老師,自認為自己是個開明的母親,對于兒女的教育,她步步都顯示出比普通母親更為通情達理。孩子學習,教育她竭盡全力,關心備至。小學,大學,工作,她都遵循了兒女的本意。甚至在兒女終生大事上,尊重了兒女的選擇。當兒子領回家那個要氣質沒氣質,缺乏樸質,又顯示出過分精明,處處顯示出小家子氣的女孩時。不太如她的心,可兒子偏偏喜歡,她也只是把自己的態度想法給兒子講清楚后,很有語重心長說,“這只是媽媽做為過來人的看法,主意你自己拿。
”果然,自兒子結婚后,兒媳對她處處缺乏基本的愛戴,就像她不喜歡她一樣。礙于情面,沒有大的沖突,沒有過激的行為,只是關系清冷自知。
不過,以她的修養,是不給兒媳計較這些的,她想,也許我是錯的,只要他們夫妻和睦,這都不算什么,只有兒子,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她需要的是兒子知心知暖的問候,也許人老了,這才是內心最為堅實的力量。
自從三個月前發生的一件事以后,也許,從此后,生活中不可能再恢復這種正常的方向了,節奏和秩序好似都凌亂了,也或許,以前所有的正常都是偽裝的,可兒子也是個有思想有文化的父親,他總有一天也會老去的。
一想起,三個月前發生的事,許諾,食言,到現在又加進了痛苦,那些沒完沒了的煩惱,迅速涌上她心頭。它們就像糾纏了半輩子的患有風濕的病腿,疼痛始終甩都甩不掉。
女兒剛剛決定在另一個城市工作那年,他們在女兒居住的城市買了套小房子,考慮一個女孩家在外不容易,有了這套房或許對女兒是個依托。
老伴去世后,她把兒女叫到一起,商量這套房子的事情。那套房是十幾年前六萬元買的,你們商量一下,怎么處理。
“媽,哥哥,你看,你們在這個城市都不缺房。我和老公的工作都不太好,我的兒子也一天天長大。我再給哥哥三萬,那房子就歸我,可以嗎?”如果媽媽你愿意跟我住在一起,我們全家會很高興伺候媽媽到老·····
先是幾分鐘的死氣沉沉的窒息。其實這也是她和老伴以前這樣商量過的,現在這套小房子房價已經漲了不少,這樣雖然對兒子不太公平,可女兒嫁的遠,生活也遠不及兒子夫妻在大學教書的工作好。他們加上單位的房已經有了兩套。以后她去世后她現在住的這套也都是兒子的。這樣將來孫子會擁有三套房。她想,兒子夫妻都是有學問的人,這點通情達理是應該有的。更何況,當初在女兒城市買了這套房,也是考慮到以后為女兒買的。只是后來,女兒在那個城市工作后不久就結了婚,那套房一直在外出租。當時,也沒有明確要送給女兒。如今這應該是最好的結局。她沒想到,兒子的想法與她的想法卻恰恰相反。
“那好,就這樣吧,你們都已經決定了,我沒意見,”兒子越過他們倆望了一眼父親的照片,她還是從兒的眼里撲捉到了不耐煩,失望的信息。當時,她的心一下子就撲通一聲沉到了谷底。
她猜測的沒錯,自此后,兒子以各種理由不來看她。給他主動打電話語氣里有了明顯的不耐煩,她想給兒子說說自己的心里話,兒子總是不給她這個機會,想說的話只好死死地卡在脖子里,變成了藏在心底的小野獸,時不時竄出來,咬她一口。更糟糕的是,她覺得現在一個人的家每一個角落里,都讓她感到不安全,她無聲的度著腳步。想著一雙兒女小時候,依偎在身旁可愛叫媽媽的模樣。中學時捧回獎狀總是先拿給媽媽看。上大學,遠離家門,兒子懂事的說,媽,您就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一恍惚他們工作,結婚,生子。

轉眼他們離自己越來越遠,沒完沒了的向外延伸。所有的過往不過是一場虛無的夢幻。仿佛所有的歲月都已付諸于蹉跎。她感到自己成了另一個自己的替身。霎那間,真正的自我在別處棲身。
她等著燒好水,沏一杯茶,心里想,先喝杯菊花茶,去去火氣,然后呢,沒準在吃點女兒前天郵寄來的點心,再然后,去客廳,打電話給女兒,說想去女兒那里住一陣子,看看女兒什么時候有時間來接她。
可是現在,她只是坐著,水壺里的水早已燒好,自動安靜下來了。她卻閉上眼。透過眼簾,目光遙遙落在遠天無垠的空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