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說這部劇不好看,長達4小時的時間里,時間不斷地從1939年、1996年之間切換,演員們操著一口越南語和法語,常常相互激烈爭吵,彼此不知道對方在說什么。在極為艱難的交流里,流露出來的是因為歷史原因造就的痛苦與傷痕。
身為觀眾的我,也感到一種焦慮、著急,但是并沒感到煩躁。劇情有很多提示,比如抬頭可見的提字板,作為劇情銜接介紹人——藍的旁白,以及現場布景的變化。比如1996年巴黎街頭,整個餐館里呈現的是具有斑斕色彩的玫紅色,窗外和門外的陽光似乎更為濃烈。1939年的越南,整個餐館的光線似乎更為暗淡。兩條時空線的交匯,并沒有讓人感覺到很突兀,反而很多時候呈現出兩個不同年代的人出現在一個場景,這個場景令人無限感慨。好似電視劇和電影里的兩幕同時重疊,現在看到了舞臺上時空交錯同時出現,反而因為演員的情緒在舞臺上真實的彌漫著——同時站在同一個餐館里,一個在10年前吃面(越南河粉),一個在10年后思念著他,兩人已經陰陽相隔,同在一個場景卻彼此不能觸摸到對方,比看電視劇更真實,更揪心。
《西貢》故事主線并不復雜,似乎與杜拉斯的《情人》有相似之處。杜拉斯這部舉世聞名的《情人》被翻拍成電影,電影同樣引人無限深思。《情人》里15歲的法國籍小姑娘隨著法國占領越南的大潮,隨家人居住在越南,她與越南當地人截然不同的那種不安分的美,吸引了一名越南貴公子的目光。兩人發生了一段戀情。隨著法國人逐漸退出越南,小姑娘登上了去法蘭西的船,離開了越南,而關于越南那個悶熱的夏天里發生的熾熱的戀情,卻久久彌留在她的心上。據說這是杜拉斯個人的真實經歷。
《西汞》的導演承認她有受到《情人》的啟發。我們在觀看的過程中也有這種感覺。似乎《西貢》是《情人》的延伸版本、升級版本。要隨著情人留在西貢,還是帶著情人去法國(這里的情人應該為“戀人”,但因為法國人的多情與浪漫,稱情人也不為過)?這是法國與越南產生交集其中給兩國人帶來的很多糾結與傷痕。
越南女孩靈愛上了一名法國士兵安德烈,她勇敢地追隨安德烈去了法國,而去了法國面臨的生活卻是她少女時期完全想不到的,窮困與窘迫逼著她適應異國的生活,想回西貢卻因為有了孩子無法回,也因為政治原因無法回,后來安德烈先她而去世,她的愛情遠去了,她變成了一個瘦小而孤單的異國女人;同為越南女孩的梅,與越南男孩豪愛得極為濃烈,但是豪給法國人做事,因為害怕受到牽連,不得已離開了越南到了巴黎,這一走就是40年。梅的扮演者在舞臺上長達20分鐘的哭泣、訴說,訴說著對豪的思念,她在巨大的失落、思念下,離開家人,不知所蹤。在留給家人的信里,她寫了這么一句話:春回大地,我不能忍受沒有你的生活。而豪在40年之后回到了西貢,西貢早已變樣,他在越南年輕人眼里,就是一個越南話說得十分蹩腳的老越僑。
愛情,有深情有薄情,靈和梅可謂是愛得極深,跨越地域,跨越時間,心心念念只為一人。如果不是因為法國對越南的殖民,可能靈沒有愛上安德烈,沒有去到異國他鄉、甚至客死他鄉,梅也不會與豪分開、再不能相見。這種國際政治的走向讓兩代人甚至三代人的命運受到了劇烈影響。他們因為對戀人不愿意放棄的愛而備受折磨。
法國人在這部劇里有沒有流露出優越感?我的看法是相反的。通過越南餐館老板瑪麗與法國高官夫人之間的這一段可以看出來,法國人對于自己殖民越南,輸送越南勞工遠赴法國在兵工廠里做苦力、最終命喪戰火中,也是感到很抱歉的。同為母親,這位法國高官夫人從母愛感同身受的角度出發,十分明白瑪麗失去兒子的悲傷。這種從人性出發的悲憫,是超越國籍和政治鴻溝的。同樣,豪在巴黎流落街頭的時候,法國女人塞西爾收留了他,也是認為自己的國家在越南國土上所做的事是不好的。通過這兩個法國女人的情節,可以看出法國人對越南人的同情,也許間接地傳達出了他們的懺悔吧!
導演本身是法越混血,所以自身帶有一定的迷茫情緒,這部劇才能呈現出一種難能可貴的視角:不是從國家政治視角將兩個國家割裂開,而是俯身于人性角度,表現出了同為人類對于傷痛的悲憫。某種意義上,樂觀的越南女人瑪麗是所有人的核心,她身上的樂觀、勤勞、樸實的品質溫暖了越、法兩國人的心。法國人的激情、浪漫、詩情,也給越南帶去了一些文藝氣息。
全劇展現出來一點,我覺得是會比較有爭議的點,歷史造就的傷痛逐漸彌合,兩國國民與社會之間的矛盾因素隨著歲月的流逝漸漸走向了融合——這一點大概是有爭議的點吧,沒有撕扯開的看上去都很和平,真正跳入其中才會發現不平靜。瑪麗的兒子死了,梅的父母失去了梅,靈和豪流落在外幾十年,即使歸國也不再是同鄉。瑪麗即使再樂觀,也無法遺忘掉失去兒子的痛,只是一切被掩蓋起來了,她才可以在兒子生日的時候邀請一幫法國朋友幫兒子慶祝。就像中國與日本的矛盾,隨著兩國相互了解的增加,多了對對方的理解與欣賞,但并不代表可以忘記歷史傷痛,可以平靜地遺忘掉一切。
身份認同乃至民族認同,是一個人除了小我之后,需要思索的問題,這個問題本質上是比較嚴肅的,我們怎樣對人講述歷史,怎樣看待我們的集體存在,怎樣對待歷史傷痕,這些需要從灰塵里拎出來,這位法國導演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