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犬君 圖/網絡)
30億。
無需懷疑,你沒有看錯,我也沒有寫錯。我沒有夸張,也沒有標題黨,30億甚至還是保守估計。
1900年,全世界的人口達到16.5億。而這場起于1904年[注1]的災難,毀滅了一個物種30-40億的成年個體——基本上,便是這個物種的所有個體。
吃過糖炒栗子嗎?
我想,大多數人應該吃過吧。在炒熟后,剝去因為干燥而有些脆的皮后,栗子金黃的果肉便露出來了。細膩的金黃果肉帶著芳香,放進嘴里,輕輕咬下,糯糯的果肉便會化開,露出甘甜的滋味。
這個世上的栗子并非只有一種,栗子是殼斗科栗屬(Castanea)植物果實的通稱,這個屬里有8或9個種,分布于世界各處——包括分布于歐洲的歐洲栗(Castanea sativa)、日本的日本栗(Castanea crenata)、中國的板栗(Castanea mollissima)。
以及曾經統治美東的美洲栗(Castanea dentata)。
在1904年以前,美洲栗是東北美最為常見的植物,也是最重要的經濟樹種之一[注2]。在賓夕法尼亞州,有25%-30%的喬木,都是美洲栗。
然而1904年,噩夢降臨了——一種由真菌引起的栗樹枝枯病[注3],從大西洋沿岸登陸美洲大陸,幾乎滅絕了所有美洲栗。這種主要攻擊栗屬植物的真菌——寄生隱叢赤殼菌(Cryphonectria parasitica)[注4],據信是由亞洲引入的中國栗(板栗)或者日本栗帶入美洲大陸的。
在漫長的演化過程中,中國、日本的栗樹對這種真菌產生了很強的耐受,然而美洲、歐洲、西亞原先并沒有這種真菌,也對這種真菌形成的枯萎病幾乎沒有抵抗力。
寄生隱叢赤殼菌會感染樹木在地面上的部份,導致美洲栗的樹枝與樹干不停擴大蔓延的潰瘍,直至地上部分徹底死亡。這種真菌不存在中間寄主,是通過風媒傳播,直接感染栗樹,幾乎沒有任何手段可以阻止它們的擴散。
在短短幾十年間,美洲大陸全部的30-40億成年美洲栗,基本上死亡殆盡。
我沒找到什么抗擊栗樹枝枯病的名人和故事,按理來說,失敗者的閃光處,也該留下點記錄。
我認為應該是有很多科學家試圖阻止這種疾病,那么唯一的解釋是——他們徹底失敗了,全軍覆沒。就像是被毀滅的美洲栗那樣,一點成功都沒能取得,也因此沒什么可記錄的。
我能想象那些科學家們的心情:站在那些30米高、直徑3米、樹皮不停腐爛的巨大美洲栗樹林中,看著鋪天蓋地隨風傳播的真菌孢子——這是何等的絕望。
就像是想要用單薄的衣物撲滅熊熊烈火,已經拼盡全力了,但一抬頭,周圍已被火焰吞盡。
更為諷刺的是,比起其它栗子,美洲栗更甜,味道也更濃郁[注5]——然而我們已經吃不到了。
而且比起當地常見的堅果植物:美國水青岡、美國山毛櫸、山核桃等,美洲栗每年都有穩定而大量的果實,原本是當地野生動物最可靠,也是最重要的食物來源。然而…
我想,在走出家門的松鼠眼里,那大片大片失去生機的美洲栗樹林,應該和我們眼中龜裂的干涸土地并無二致。
只是不知道,松鼠會不會哭。
美洲栗終究說不上完全滅絕——因為寄生隱叢赤殼菌感染的是美洲栗在地面上的部份。不時還會有新的枝芽從美洲栗地下的根部發出,偶爾運氣好,也能長到4-6米高。
但這些美洲栗早晚會被真菌再度發現,然后被反復殺死[注6]。在一些疾病不那么嚴重的地方,幸運的話,我們還能找到一些沒被感染的美洲栗——比如在下密歇根北部,還有著600-800株高大的美洲栗。
但這個物種,已經說不上還活著了。
當下的人口已經超過70億,對于人類而言,滅絕似乎已經是個跟自己沒什么關系的詞了。
人們總是容易驕傲,缺乏尊敬,然后喪失畏懼。
這時候我們或許該看看美洲栗的故事,曾經超過30億不可一世的森林女王,它們那不期而至的末日,還有在夕陽余暉下,最后悲慘的姿態。
在文章的最后,讓我引用一句話,總結這個剛剛發生幾十年的滅世悲劇吧。
天地之大,比你所能夢想到的還要多出更多。——莎士比亞《哈姆雷特》
[注1]:也有資料顯示是在1906年開始。
[注2]:美洲栗被稱作“美東森林之后”(queen of the eastern American forest tree)。
[注3]:植物枯萎病,即blight。
[注4]:寄生隱叢赤殼菌(Cryphonectria parasitica)曾經的學名是(endothia parasitica)。
[注5]:資料原文:much superior in both sweetness and flavor。
[注6]:資料原文:kills them repeated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