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鳳凰這個地方，附庸風雅的人自然知道，張口一個“從文”先生，閉口一個“邊城”，癡一點的還會憶起“湘行散記”里的一些掌故，其實一段水路那個叫沈從文的人是寂寞的心境，字里行間浮光掠影，一些事澹至無痕。
想必也看出來了，我也是一個附庸風雅的人，為了擺脫這種嫌疑，我規定自己到了鳳凰只字不提，好像不如此就會驚擾了先生的魂息曲解了一些歷史的原義，一只拙筆，高山仰止之下噤若寒蟬。
我眼見耳聞許多有關鳳凰的文字，熱熱鬧鬧的仿佛一下子就成了“從文”的知己，豈知那個自詡為永遠的“鄉下人”心境的悲苦。某時，我看見白先勇、汪增祺等一些文家提及沈從文最后三十年的時事，聞者沉痛不可言語。心中不覺戚戚然。
鳳凰，不可不去。
02
第一次去鳳凰是單位集體出游。百把號人浩浩蕩蕩。臨近鳳凰天已擦黑，車在進入新城的路口堵著，人鬧疲乏了，車里安靜，我倚著窗口，尋思：一個人如何就成全了一座城？
最初的鳳凰在旅游的版圖上是僻靜的，是那些異邦的藍眼金發閱讀了沈從文的文字無限神往，涉水溯游沿途覓蹤來到這里。
這是文字的魔力。彼時，沈從文的著作在國內是清寂的，一禁再禁，他也被迫停止了創作。然而，一切都無法阻擋。墻外聞香，香清且遠，一壁蓬門無法掩藏。
車子重新上路，新城的街道燈火輝煌，心里失望。過了橋，燈光驟暗，導游遙指古城到了，臨窗一看，古城的燈飾勾勒，沱江之上燈影浮動，心里漸漸歡喜起來。心里早知道，鳳凰古城近幾年經過修繕，早已舊跡難尋，但是仍然喜歡，一切都會老去，比如建筑，只要不是毀滅，修繕合乎人心。
03
吃過飯，安頓好住宿。人散入古城的街巷。
鳳凰古城的夜晚是喧囂的，沱江兩岸的酒吧歌聲嚷嚷，街巷行人如織，沿街攤販少有吆喝，卻也顧客盈盈。看過江上起伏的蓮花燈，店鋪里的東西草草看了，嘗過辣嘴的姜糖，一個圈子兜下來便有人提議到燒烤攤上吃米酒。想著第二天還有滿滿當當的一天可以玩耍，眾人附和。
現在想起來那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一場酒吃下來大醉，事后盤點我喝了兩斤多米酒，回到旅店翻江倒海一片狼藉。
次日導游喊床的時候勉強起來了，頭沉沉，行動遲緩。跟著隊伍在古城參觀景點神思恍惚，故留在記憶的東西寥寥，乏力乏味。連參觀沈從文故居時，印象深的只是院子里的一口大水缸，里面扔滿了紙幣硬幣，說是應個吉兆可以文星高照。真是可笑之極，但投幣人的虔誠令人肅敬，轉念一想，這何嘗不是對“從文”先生的頂禮膜拜呢？
沈從文的故居曾在他家最落魄的時候變賣，他離家十年回家探母，母病重，孤身一人寄居他處。他有一個小姐姐早年夭折，母親晚年無人侍奉，他傷感自責。停留數日，有人報他是從京城來的“嫌疑”，不免倉皇逃離。母親從枕頭下摸出幾枚大洋，那是他得知母親病重寄來的，母親沒舍得花掉。后不久母親病故，沈從文身在他鄉，不得已作了一回“不孝子”。
鳳凰，虧欠沈從文。
04
第一次游鳳凰算是醉里挑燈霧中賞花。一場大醉省卻了許多無由的感觸。酒精的作用得以體現。
那是2007年冬天。鳳凰城天氣陰沉，因為冷，一切畏首畏尾。想起晨起推窗，有人冬泳，江面寂寂，一個人，孤獨而自在。那是鳳凰留給我的最初的思考，鳳凰，只是一個人的鳳凰。只是！
05
第二次去是有人結伴而行。
仍然是挑了一處臨江的閣樓。憑窗目及處，沱江水輕緩無波。有浣衣的女子擾亂水的寧靜。這沱江的河道因為旅游的興盛休整過，它原來的樣子該是怎樣的呢？
幼年的沈從文想來是在這江上嬉戲過。家道中落的辛苦如江水漫過他幼小的心。雖說湘人尚武，只怕參加童子軍也是不得已的選擇吧？后來他獨自一人涉沱江，沿沅水，北上京城又該是怎樣的惶恐與無助呢？
這個炎熱的夏日，陽光明亮，天空高遠。走在鳳凰的街巷里，有難得的從容與閑適。也許是因為昨夜鬧晚的游人還沒有起床，也許是因為天氣炎熱的緣故，街上行人不多，鳳凰古城一派寧靜。
06
臨街，有穿苗服的老嫗當街編制草環，一個陌生的女孩子，買了來戴在頭頂。我靜靜地看著她甜美的笑容，突然想起那個名滿燕京的女子，在她青春韶華里可否來過這邊遠的蠻荒之地？她沒有來過。沈從文在回湘的船上寂寞地思念著她。
她是他的學生，一個才貌俱佳的女子，他遇見她就不管不顧地愛了。他勇氣加蠻干，筆成了愛情的利器。她到校長胡適那里告他的狀，惜才的胡適喜在心里，不責怪，反大力撮合，終于促成一段文壇佳話。她，就是張兆和。
暮年赴湘，是扶柩而來，她將丈夫的靈柩葬于這鳳凰的青山碧水之間，內心的蒼涼無人知曉。也不知道是否是一段真實的資料，道是他二人的婚姻并不如外界想象的美好，直到沈從文逝去，張兆和方懊悔不已。
佳話揭開謎底，華袍之后暗藏敗絮。
07
沿著沱江沿岸走了很遠。晚上，租了一只皮筏泛舟，仰望夜空，繁星點點。歷史的長河中，總會有人亮若星辰。這鳳凰，孕育了一顆璀璨的星辰閃耀千古。這只怕是沈從文沒有料到吧？
兩度鳳凰均是匆匆而過，無法深究。——那是別人的故鄉。故土難棄，入心入腸。鳳凰，是思鄉者的鳳凰。
沈從文一個人的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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