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女子的笑聲充斥在整個房間里,女子名叫麗麗,二十二歲,剛大學畢業沒多久。她笑意盈盈地從床上掙脫了出來,她上半身的衣服已經被扯了去,剩下維多利亞的秘密黑色的聚攏文胸聚攏了她堅挺的胸部,下面露出平坦的小腹。
娛樂圈里的競爭太過激烈,每個人都希望爭取到一個好的角色能夠一炮而紅或者拿下重要的獎項,尤其是像麗麗這樣剛出道沒多久的新人。麗麗自認為長得漂亮,她也明白在這個圈子里美貌就是自己最大的一個優勢,只需要撒撒嬌,裝一下可憐,她便可免去像普通演員一樣得慢慢熬的過程。
床上淺灰色的被子一大半伴著麗麗的掙脫而滑了下來,趴在床上的黃明覺看起來就像已經吃定了眼前這只獵物,他平靜地躺在床上,絲毫沒有主動攻擊的準備。作為一名電視劇的導演,黃明覺雖不及電視劇里的男主角帥氣,但也還算有型,四十歲左右的年紀,頭沒有禿,肚子也沒有因為過度的放縱而凸起。所以時常會有主動送上門來的年輕女演員,眼前的麗麗便是其中之一,她們也許是欣賞黃明覺的才華,也許為的是能夠在他的下一部劇集中謀得一個重要的角色,不過此刻這些對于黃明覺來說都并不重要了。
結婚已經接近五年的時間,黃明覺常常一拍戲就是好幾個月,很少回家,也見不到妻子。他倒不是有多愛麗麗,只是在這段開始變得越來越平淡的婚姻里,他像一條蛇在樹林里鉆來鉆去一樣尋找著什么。遇到他喜歡的類型,偶爾總免不了放縱,不過把女藝人帶回到自己家里,這倒還是第一次。與其說帶回家,不如說麗麗自己主動找上了門,遇到正好妻子不在家,以至于事情最后有些失控地發展到了現在這樣的狀況。
主臥室內還有一間小小的隔間,隔間被改造成了一個獨立的衣帽間,里面清一色地全是女式的服裝,春夏秋冬,不同的風格,不同的款式。麗麗站在衣帽間前,看著這些漂亮的衣服,她恨不得淪陷在其中,把這些精美的衣服一件件地穿到身上。麗麗扭過頭來看著黃明覺,眨動著大眼睛。
“哇,這些,這些衣服全都是你老婆的嗎?”
“嗯,是啊。”
“哇,好棒哦,這些衣服都好美!”
黃明覺只是笑了笑,從床上坐了起來,他身上的酒紅色的襯衣也已經被撕扯開了一大半,里面是結實的胸膛。他很少關注妻子的衣服,他只知道她喜歡買衣服,也總能在合適的場合穿上合適的衣服,很多時候她只需要稍加打扮,絲毫不會輸給現在的這些女明星,但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成為一名女明星。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黃明覺曾想過為她而定制一部劇集讓她來主演,她卻想也沒想就拒絕了黃明覺的想法,在他眼里,他總覺得她和她們不太一樣。
“人家也好想穿這些衣服哦!”麗麗想伸手出去拿掛在最外面的這一季McQueen最新款的黑色吊帶長裙,但是她的手還沒有摸到衣服,立刻被黃明覺打斷了。在黃明覺心里,這些是獨屬于方淇的東西,若是換到了麗麗身上,這些衣服原有的靈魂也瞬間失去了光彩。
“別亂動那些衣服!”
“好吧。”
麗麗仍是有些不滿地嘟起嘴,轉身走向黃覺,臉上多少有些不開心。黃明覺一把把她摟進了懷里。
“再好看的衣服,也沒有你脫光了好看啊,你說是不是?”黃明覺一臉壞笑地看著麗麗,一只手已經順著她白嫩的大腿滑進了裙子里,然后長滿胡子的嘴吻向麗麗。
“導演,你好壞啊!”麗麗扭動著身體想掙脫,黃明覺又怎么會讓她得逞,反而抱得更緊了,當他的手隨著麗麗扭動的酮體劃出來的時候,已經連著麗麗黑色的內褲一起扯了出來。
“我不壞一點,你怎么會喜歡呢?”黃明覺的一只手伸進麗麗的文胸里,另一只粗糙的手在麗麗大腿上來回地撫摸,最后滑進了麗麗的裙子里。他輕輕地咬著她的耳垂,看著她的臉一點點地變得通紅。
“不要啊,導演!”麗麗的聲音微微地喘著氣,但卻十分享受在其中,在黃覺移動著的手中麗麗的酮體好像跟著他的節奏一般浮動著。她就好像變成了一尊任人操縱的傀儡,失去了靈魂,而黃覺卻享受在其中。
他趴在她的身上,脫去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衣物,像一只準備進食的貪婪的野獸。
黃明覺不明白為什么,此刻在他的頭腦里浮現的卻是方淇的樣子,他甚至想不起上一次撫摸著她的身體的時候是什么樣的溫度。這么多年以來,他在方淇的身上從未獲得像如今這般激烈碰撞的炙熱,最后他只能不停地從和麗麗一樣的女人身上不斷地榨取,重復,心靈卻未曾得到過滿足。
麗麗不斷升高的呻吟聲回響在房間里,他們完全陷入了彼此的世界,忽略了外在所有的一切。一個本不該出現的人此刻正站在房門外看著在床上翻云覆雨的黃覺和麗麗,看到自己的丈夫背著自己和別的女人廝混在一起,如果換作別人也許早已經沖上去打做一團。但是方淇卻沒有這么做,這仿佛就像她生活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件事情一樣,她轉過身,把原本拿在手中的墨鏡戴了起來,然后離開了家,就好像自己沒有回來過,也從不曾看見到剛才發生的那一幕一樣。
我愛他嗎?方淇在心里問自己,然而這個問題卻好像一個無底洞,永遠找不到答案。
2
方淇把汽車停在了醫院的地下停車場,這輛黑色的兩座奧迪是黃覺去年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在她的回憶中似乎不管她想要什么,黃明覺總會滿足她,即使最后這些需求無法得到滿足,她也并沒有多放在心上。
“你真的,想和我結婚嗎?”回憶的聲音回蕩在車廂里,當方淇從副駕駛座上抱起一大束混合著康乃馨和百合花的花束時。這是很多年前黃覺曾經和她說過的話,在他們選擇走入婚姻之前方淇在這段感情中有時的心不在焉讓黃明覺覺得她并不是那么愛他,他們都以為婚姻可以像一劑強心針一樣可以有效地改變他們的這種狀況,但五年過去了,病情卻似乎只是在變本加厲地進入了晚期。
兩年前,就曾經有人告訴過方淇,在橫店拍戲的時候看到過黃明覺和別的女明星在酒店開房。但是方淇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回答道:“那不是很正常嗎?他是男的啊。”
“你不介意嗎?”
“我在不在意并不會改變什么,不是嗎?而且是的,我并不在意。”
“為什么呢?”
“親愛的,你還太年輕了,呵呵。”
方淇捧著花束走過醫院的大廳,走向電梯,按下了第27層,在一旁坐在輪椅上臉色蒼白的病人旁,她雙唇上濃烈的紅色顯得格外地顯眼。從二十七層到三十層是住院部大樓里配置最好的房間,房間全都是單人間,每一間房間里都配齊了各種各樣的設施。電梯到達第二十七層時,就只剩下了蘇琪一個人了。她走下電梯,二十七層的服務臺上的射燈照出暖暖的黃色燈光,服務臺后面的兩個年輕護士對蘇琪露出善意的微笑。
“您好,我是來探望2710號房的張小姐。”蘇琪摘下墨鏡,微微一笑。
“是方小姐嗎?許醫生剛剛給她做完檢查,您直接過去就可以了。”
“謝謝。”
“氣質好好!”
“誒誒,你看到沒?她背的那個包好像是愛馬仕的。”
“好羨慕她!”
方淇離開服務臺后,服務臺后隱約傳來兩個小護士的談話聲。方淇站在2710號房門口,剛想敲門,門卻突然開了,先是一個年長的護士長走了出來,然后是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的男醫生走了出來。
“許醫生,您好。”
“啊,方小姐,您來了。”
“Nicole她怎么樣了?”
“比之前好很多了,不過還得繼續住院一段時間,我剛剛給她做完檢查,您可以進去看看她。”
“真是麻煩您了。”
“哪里的話,應該的。”
3
我還能拿得住相機嗎?
張絮婭把右手懸在半空中,手不停地抖,她對于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卻沒有辦法控制它而感到無力。她索性把手放了下來,摔在白色的被褥上。她多希望此刻床邊有一包水蜜桃味雙爆珠的萬寶路,一顆薄荷爆珠,一顆水蜜桃爆珠,抽完后強烈的水蜜桃味仿佛溢滿她的口腔,讓她整個身體得以松懈下來。那種感覺就像十七八歲的夏天,躲在樹蔭下偷得一刻的清涼,他們牽著彼此的手。
自從被診斷已經進入癌癥晚期之后,醫生勒令她戒了煙。不過她偶爾還是會自己一個偷偷抽上一兩根,她本來沒有多少煙癮,單純地只是喜歡那煙味里濃烈的水蜜桃香味。可她沒想到這一次入院一住就住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在醫生的監視下導致她也失去任何抽煙的機會,難免感到有些懊惱。
張絮婭自己一個人躺在床上,枯燥而無味,她扭過頭,窗戶透明的玻璃里映出她憔悴不堪的樣子。她覺得自己的狀態在變得越來越糟糕,甚至很多的事情漸漸地也想不起來了,就連她幾個月前在798辦的攝影展,時常都會忘記。
她閉上眼睛,水蜜桃的香味彌漫在空中,那是南方的仲夏夜,空氣中溫熱而粘膩,汗水濕透了白色的棉布衣衫。昏暗的平房里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戶,窗戶外是自從她出生已經就已經存在的榕樹,樹上傳來知了的叫聲,不時還會看到飛過的螢火蟲。白色的蚊帳掛了下來,破了的洞上貼著幾塊大小不一的膠布,蚊帳外只剩下四條白皙的腿,紅色的人字拖掉到了地上。
“吱”的一聲,病房的門被推開了。
張絮婭睜開眼睛,看見了一張熟悉的笑臉,她手里抱著一大束的康乃馨和百合花,花香味中仿佛參雜著淡淡的水蜜桃香味,又好像是從她的身上散發而出。她們相識十多年的時間,在張絮婭的眼里,方淇一直都是最美的,女人所該有的美貌、嬌俏、嫵媚和性感,放在她的身上一切都是剛剛好。張絮婭從未想過要成為方淇這樣的女人,她只想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就像在欣賞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怎么樣了?”
“好一些了吧。”
方淇在椅子上放下黑色的皮包,拔出花瓶中已經枯了的滿天星,拿起花瓶到洗手間里換了水,然后插入新買的花束。
“你還真是有精力,每次過來都要換上新的花。”
“你不覺得每天看到它們,心情都會好上許多嗎?”
方淇抱著花瓶笑了起來,那一頭蓬松微微卷曲的長發和紅唇,配上身上穿著的白色背心和黑色的高腰闊腿褲展示出來的是女人在三十歲這個年紀所應有的性感和韻味,可她這一抹笑容又在這一份性感上加上了淡淡的天真,就想濃郁的巧克力蛋糕上抹了一層淡淡的奶油,奶油中是水蜜桃的香味。
“我前天剛收到了你新出的影集。”
“在埃塞俄比亞做的那個專題嗎?”
“應該是,你經紀公司那邊給我寄過來的,你還沒看嗎?”
“沒呢,我住院之后就交給Emily去打理了,她郵件了和我說了,不過最近她也在忙,還沒時間拿過來給我看。”
“拍得真好!”說完,方淇拉開皮包的拉鏈,拿出了一本三十二開的影集遞給了張絮婭,影集的封面是一張黑白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約莫六七歲大的非洲女孩半身照,女孩光著頭,抱著一只破爛的熊娃娃,眼神堅毅地望著鏡頭。
“差不多五年了啊,時間過得真快!”張絮婭翻開影集,看著影集里一張張的黑白照片,在別人看來僅僅只是震撼人心的照片,但是于她而言卻像是鮮活的畫面,依舊在眼前跳動不止。這些照片便是她過去五年里回憶的全部,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國家,和這些陌生的人相處在一起,仿佛就讓她忘記了自己的過去,仿佛她的靈魂也得到救贖。
“對啊,時間過得真快,我記得你第一次出發的時候,我才剛剛登記領了結婚證,一轉眼,五年就過去了。”方淇站在窗戶前,望著窗外的藍天,已經進入了立秋,而秋天的北京永遠都是最美的,此刻的天空藍得不像話,有時候她也懷疑自己是不是生活在夢里,漸漸模糊了夢境與現實的界限。
“聽說明覺今年拍的電視劇又拿了收視冠軍。”
“也許吧,你也知道,我不怎么關心他工作的事情。”方淇轉過身走向張絮婭,在床邊坐了下來,“我最近常常在反思,覺得自己并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
“你們吵架了嗎?”
“我們結婚這么久一次架都沒有吵過,你是不是也覺得很奇怪?”方淇捋過自己黑色長發,長發偏過一側,露出了她纖細的脖子,脖子上戴著一條銀色的項鏈,項鏈吊墜是她自己的名字,“我今天回到家的時候,看見他和一個,應該是女明星之類的女人在房間里做愛,我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間覺得心里好像送了一口氣一樣。”
“你又何必這樣去折磨自己,親愛的。”張絮婭的手撫摸著方淇的脖子,然后沿著脖子慢慢地向下滑落,像在欣賞一支盛開的花朵,一點兒也舍不得去破壞它,“你知道嗎?秦昊他離婚了,聽說他的太太一連生了三個都是女兒,而他的母親非要她生出一個兒子為止,最后她受不了,連離婚都沒辦就跑了。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就想還好那時和他結婚的那個人不是你。”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會違抗家里的人,從讀書工作,到結婚生子,不過算了,這些都與我無關了。”當張絮婭的手滑倒方淇的腰間時,方淇握著了她的手,把她拉了起來。張絮婭從身后抱住方淇,頭微微地靠在她裸露的肩膀上,方淇的眼睛微微地閉了起來,但是聲音卻沒有停止,“有時候,我多希望,我可以像你這樣勇敢,勇敢地選擇自己的人生,勇敢地承受結果。我經常做同樣的一個夢,在夢里,我就是一座孤島,遠遠地在海洋中飄零著,任憑風浪不停地吹打,直到有一天被大海吞沒。”
“你還記得嗎?高考結束那一年,你父親讓你到美國去讀MBA,但是你自己一心執拗著要去巴黎讀服裝設計,你為了證明自己,入學第一年就拿到了系里的第一名,還得到了全額獎學金。”
“那時年紀還太小了,一心只想做好一件事情。”
“那時候在巴黎,常常趁著在小皇宮的咖啡館喝咖啡時,從內廳的庭院逃票進了小皇宮,而且每次都不會被發現。”
“呵呵,對啊,還有在瑪黑區會附近的那個秘密花園,那里的花永遠都那么美,沒有靈感的時候我總喜歡偷偷跑到那里畫手稿,畫著畫著又畫出了一些自己想像不到的新的東西出來。不過后來去了倫敦工作之后,就再也沒有回過那里了。”
“我還記得畢業那年你以花為主題設計的那條晚禮服就像玫紅色的月季花一樣美麗,也是因為那條裙子,你們老師把你推薦給了McQueen擔任設計助理。”張絮婭撫摸著方淇烏黑的長發,“你還是短發的樣子比較好看。”
“這些都已經過去了。”方淇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淇淇,你這一生還有很長的時間,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張絮婭靠向身后的枕頭,摸著自己因為做化療已經開始變得越來越稀疏的長發,她的眼神沒有因為病痛的折磨而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只是顯得有些疲憊,“每個人,活在這世界上都有他們活著的意義。”
蘇琪望著窗外,一群黑色的烏鴉不知受了什么驚嚇,從對面樓頂的天臺上一飛而散,不停地發出“呀!呀!呀!”的叫聲,好像一陣黑色的颶風飄向遠方。
“Hello!Hello!”清脆的笑聲從門外傳來,被推開的門背后走出來兩個女人,一個看起來和蘇琪差不多的年紀,一頭高扎的馬尾下露出她的小眼睛,小嘴巴,手上提著一籃子包裝好的新鮮水果。而另外一個看起來似乎更為年長一些,板栗色的長發下是立體的五官,雙頰上的蘋果肌微微有些發腫,笑容連帶著也顯得有些僵硬。
“愛麗,麥姐,你們來了,我就不下去迎接你們了。”張絮婭半開玩笑似的說道。
年長的女人是麥姐,比蘇琪和張絮婭她們都要大上好幾歲,離了兩次婚,她最早是做藝人經紀人出身,后來依靠前夫的投資自己出來開了一家公關公司。麥姐不僅擅長和人打交道,而且為人處事大膽直接,尤其在緊要關頭總是能及時做出決定,不帶半分的猶豫,也因為她這樣的性格好幾個品牌和藝人的危機都被她在新聞爆發的二十四小時內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經過自己七八年的努力和打拼也在北京站穩了腳。而年輕的則是愛麗,她比蘇琪還要小一歲,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已經是雜志的副主編,同時還打理著一個自己的時尚網站。
“不用不用,你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就好!”麥姐拉著愛麗走了進來,把果籃放在桌子上,正好看到了轉過身的方淇,愛麗一下跑了上去,“淇淇也在啊,好久不見了,真是想死你了!”
“有沒有那么夸張?上個月不是才一起參加了你們雜志的活動。”麥姐不客氣地搶先答道。
“哎呀,麥姐。”愛麗帶著撒嬌的口氣回應了麥姐,麥姐當然了解愛麗的性格,也沒有再繼續吐槽她。一旁站著的方淇莞爾一笑,拉著愛麗在床邊坐了下來。
“Nicole,你怎么樣了?好點了沒呀?”麥姐望向。
“好一些了,不過還得繼續在這住一段時間,醫生說等情況穩定下來了再讓我辦出院。”張絮婭仿佛連多笑一會兒都會感到疲憊,說話的聲音比起平日里也輕了許多,但她還是像過去一樣不忘打趣地調侃一下身邊的朋友,“麥姐,你是不是剛打完針啊?”
“我說你們這些當攝影師的,真的是,眼睛就是比一般人要毒,要利!”麥姐先是指了指張絮婭,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蘋果肌,“還有這么明顯嗎?都好幾天了。”愛麗和方淇也毫不掩飾地附和著笑了起來。
“誒,對了,淇淇,我朋友的新店下星期在曼谷開張,我們準備一起過去順便玩幾天,你沒什么事的話也一起來嘛。”愛麗抓著方淇的手,似乎抱著一種方淇不答應她就不松開手的原因。愛麗對方淇的喜愛自從她第一次參加晚宴活動看到她時便產生了,不過當時讓她感興趣的不是眼前這張漂亮精致的臉龐,而是當時她身上穿著的晚禮服,上半身是半透明地附著繁瑣的刺繡,紅的、黃的還有藍的顏色相互穿插其中,下班身連著的是如同一朵盛開的巨大的黑色花朵,一層層波浪般的薄紗疊在一起,仿佛就像有了生命一般在她的身上擺動。裙子整體的顏色雖然不見得華麗十分,但是在整個晚宴現場,她顯得如此地與眾不同,一下子和其他人拉開了距離,在這條裙子的襯托下,她看似優雅,卻又好像靈動得像一只精靈。
當時幾乎看遍那一季所有時裝秀的愛麗,印象中卻不曾記得自己見過這一條裙子,她想了許久,頭腦中仍是空白一片,最后她決定走上前親自去詢問。她望著方淇的雙眸,她的瞳孔就像蒙著一層薄薄的水霧,如水一般柔和卻又異常生動,愛麗不知為何,竟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話到嘴邊時,停了一會兒,她還是說了出來:“你好,我想,我想問一下你這條裙子是誰設計的呢?”
“是我自己設計的。”方淇只是淡淡地回答了她的問題,拿起手中的香檳喝了一小口,她笑了笑,接著和她身邊穿著黑色西服的男士走向了另一邊。
“真漂亮的禮服!”剩下愛麗一個人站在原地自言自語地感嘆到。也是經過那一次晚宴之后,愛麗便主動結交了方淇這一個朋友,自打她認識了方淇之后,她發現似乎無論什么樣的衣服放到她的身上都是合理的。一向自認為走在時尚最前端的愛麗在方淇面前有時候也不得不甘拜下風,甚至她偶爾做不出專題的時候或者沒有靈感的時候,總會找來方淇聊聊,給她提供一些想法或是建議。
她對她的愛并非男人對女人美貌的垂涎,更多的是,同性與同性之間,一種介于魅力和才華的欣賞。
對于愛麗突如其來的邀約,方淇顯得有些猶豫不決,她現在的狀態也許更多的是希望可以自己一個安靜一下,但是她想到回到家里面對丈夫時,也沒有辦法讓自己完全地沉靜下來。這時她才意識到她已經太長的時間沒有離開過北京,沒有離開過中國了,不知不覺中好像在不停地把自己束縛得越來越緊了。
“來吧來吧,人多了,熱鬧,而且都是女孩兒,一個男的都沒有!”麥姐剛說完,還是不放心地走到洗手間里照著鏡子打量著自己蘋果肌,她摸了摸,又捏了捏,然后不露齒地笑了笑,心想,是確實還有點僵硬,不過下星期去曼谷的時候肯定已經恢復了。
“你和他們去玩玩吧。”正在方淇搖擺不定之際,張絮婭輕輕地推了她一把。方淇最后還是說了一聲“好”答應了愛麗的邀請。
“真是太好了!”愛麗開心得像個小女孩一般抱著方淇的手臂,靠在她的肩膀上。
方淇打開手機看了看時間,說道:“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了,你們多陪一下Nicole唄。”
“你這么快就走啦,我們才剛來呢。”愛麗顯得有些失落,麥姐從廁所里走了出來。
“我還有點事,不好意思,下星期一起去曼谷還會再見的,親愛的。”方淇摸了摸愛麗白皙的小臉蛋,然后轉過身看了看病床上蒼白的張絮婭,張絮婭握起她的手輕撫著,說了句:“小心點。”
方淇點了點頭,離開了病房。
4
方淇再一次回到家的時候,黃明覺早已經把房子的一切回歸到了原來該有的位置,即使有些不對,但他想妻子也不至于能夠捕捉到這么多的細節,她也許也根本就不會在意這些。但他心里依舊感到有些莫名的慌張,他換好了衣服準備出去參加飯局,像是迫不及待地逃離案發后的現場。
黃明覺正準備走出去的時候,方淇也恰好開門走了進來,嚇了他一跳,連說話都有些結巴。
“你,你回來了?”
“嗯,你要出去嗎?”方淇把黑色皮包放在了沙發上,走上前去湊近了黃明覺,黃明覺畢竟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額頭上的冷汗隨時都要滾落下來。可是方淇卻沒有看他的眼睛,只是伸出手把他衣領上系錯了的扣子調整了過來。
“劉,劉總他們有個局讓我過去。”黃明覺松了一口氣,正在方淇準備從他身旁離開之際,他抓住了她的手,“你吃飯了嗎?要不要我一會兒回來給你帶點什么?”
“不用了,你去吧,開車小心點。”方淇轉過身在他臉頰上親了親,“對了,我過兩天會和愛麗他們去曼谷玩幾天,你自己在家沒問題吧?”
“我可能也不一定在家,你要去就去吧,回來的時候提前和我說就好。”他望著方淇漸漸遠離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和她的距離變得很遙遠,他想不起來他們的關系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淡漠,他想或許他從來都不曾靠近過她,走進過他的心里。就在這一刻他想沖上前去緊緊地抱著她,不過他終究沒這么做,而是在客廳茶幾上拿起鑰匙離開了家。
方淇一個人走進臥室,臥室里好像從來沒有像她現在眼前所見這般清潔和整齊,像是案發后的現場,兇手為了不留下痕跡,把每一個物件都精準無比地擺回了原位,這樣反而露了馬腳。她望向窗戶,薄薄的一層半透明的窗簾橫掛在窗前,窗外的天已經漸漸暗了下來。
她想,我真的,一點兒都不愛他嗎?但是愛,又是什么?
她想不明白,也不想想明白,因為她知道這樣的問題永遠都不會有答案,她走向床邊,拆了所有的床單,被套和枕頭套,然后從衣柜里拿出了一床干凈的換了上去。拆下來后的一整套床單被套被她扔進了洗衣機了,她倒下洗衣液,打開了洗衣機,先是水流的聲音,然后才是攪動的聲音,那個聲音就好像在問她,“你是不是覺得很臟?”
方淇走回了臥室,像大字一樣分開雙手,躺在了床上,新換上的床單帶著淡淡的檀香木的氣味。這氣味讓她想起了父親,父親的書房里總是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木的氣味,自從父親去年過世之后,她已經很少再回家了。
這些日子,她總不時想起父親,想起過去年少時總喜歡站在父親的對立面,似乎不管做什么都習慣了忤逆父親的安排。父親走的那一天,一直等到了她回來才閉上了雙眼,停止了呼吸。她看著父親硬朗的臉龐,總覺得從小到大都不曾為他真正地做過些什么,她也總以為自己可以一輩子都像個小孩子一樣在他的身邊和他對抗撒嬌,因為她知道不管她做錯了什么,父親終究還是會原諒他。她看著安靜地躺在自己面前的父親,年邁的他頭發已經花白了許多,她明白父親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他一句話也沒有留下地就離開了,就像不久前剛剛離開她的秦昊一樣,扔下方淇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方淇覺得自己就像一座孤島,無依無靠地在海中央飄零,她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尋找些什么,也不知道該停靠在哪一塊陸地上。它只是一直漂,一直漂。
一直到了深夜,當所有的哭鬧聲都逐漸平息下來之后,蘇琪一個人走到地下停車場,把自己關在車子里,放聲地大哭了起來。所有的記憶像浪潮般沖刷著她的軀體,她顫抖不已,她多久沒有這樣放肆地痛哭過了?她已經不記得了。
她問自己,這世界上有什么是永遠的?
方淇關了燈,睡了過去,夜里,一雙手從身后抱著她,她能感覺到黃明覺正在撫摸著她的長發,嗅著長發的氣味。其實她知道他想要什么,不過她沒有任何欲望,只好假裝著自己已經沉睡而毫無知覺。他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發生性關系,方淇就像患上了性冷淡一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了黃明覺的要求,即使她同意了,她也無法從中得到任何的快感,就好像在逼迫著自己佯裝喜悅觀看黃明覺一個人的表演,索性她便不再佯裝。
他想要得到她,得到她的人,得到她的心,可她不知道她想從他身上得到些什么。當方淇第一次見到黃明覺,第一次面對他的追求的時候,她只是想要從他那里得到一些溫度,一種直接而強烈的溫度,像噴發的火焰。
那時候,她最深愛的人選擇離開了她的身邊,七年的感情讓她感到精疲力盡,她只想逃走,只想躲起來。可黃明覺卻在這個時候走進了她的生活里,她以為他能帶給她所需要的安全感,她當時沒有意識到的是黃明覺不過是她所幻想中的一個替代品,她用一段新的感情來代替了一段舊的感情。也從那天起,她開始陷入了這樣的惡性循環里。
當方淇第一次知道黃明覺出軌和別的女人上床時,她一點兒也不感到驚訝,也并不失望或是難過。她反而替他感到開心,因為她想有人代替他來滿足了黃明覺,這是一件值得她高興的事情,至少她可以少虧欠他一些了。
她想,也許我從來都不愛任何人,我愛的只有我自己。
醒來后,方淇摸著自己亂糟糟的頭發,感覺就像是自己現在的生活一樣一團糟,胡亂地纏繞在了一起。她站在洗手間敞亮的玻璃前拿著梳子打理著自己的長發,她想,十年了,十年前從他說他喜歡長頭發的女孩時起,我便再也沒有剪過短發。
鏡子里的方淇就好像活過來了一樣,對她說:“你為什么還不愿意放下?他離開已經五年了。”
方淇放下了手中的梳子,關了洗手間里的燈,走了出去,她開車一直開到了世貿天階附近才停了下來。她把車停在了世貿國際中心的地下停車場,然后搭上電梯一直上到了三層,一出電梯就能看到一間以透明玻璃墻和黑色金屬鐵架構成的門面,門面上同樣是黑色金屬條組成的“MMI”幾個大寫字母。MMI是北京的一家高端造型會所,在北京的這五年里,每一次方淇要做頭發或者剪頭發都會來到這里,這里的老板Kelvin便是她的御用發型師,同時也是國內眾多藝人們的御用發型師。
方淇記得她第一次經朋友介紹來這里的時候,那時候她才剛剛搬來北京,為了即將到來的婚禮特地找了Kelvin做了頭發。每一次方淇只需要簡單地說出她的要求,Kelvin總能給她一個滿意的答案,這一次也不例外。
“我想剪短發,很短,很短的那種。”方淇似乎并不留戀自己的長發,也不想再多看一眼,她今年已經三十歲了,她想她總該讓自己做出一些改變。
“你想清楚了嗎?剪了可就不能后悔了。”Kelvin是一個光頭的男人,一道小小的八字胡讓他看起來完全不像一個發型師,不過一旦他拿起剪刀的時候可就像是完全變了另外一個人,他拿著頭發就像變戲法一樣,幾道功夫下來,如同施了魔法,放大了一個人臉上的優點,遮住了缺點,讓原本即使是再普通的人也會煥發光彩。
“剪了吧,還是你覺得我不適合短發?”坐在椅子上的方淇向后仰起頭看了Kelvin一樣。
“不不不,你箭短發一定會非常好看,親愛的。”Kelvin抓起方淇的長發開始看著鏡子立刻做出了比對和構思。當Kelvin拿起剪刀開始在自己的頭上飛舞時,方淇完全沒有要干涉他的意思,只是對最后出來的成果多少感到有些好奇。
“好了,你看看怎么樣?”Kelvin手中的剪刀停了下來,方淇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短發齊耳,干凈清爽得就像個男孩,連她自己仿佛都有些認不出這個“假小子”般的自己,但在心里又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這才是她真是的樣子。干凈的短發露出了方淇整張精致的臉龐,略帶硬朗的線條,明亮的眼睛,一下子讓她顯得年輕了許多,同時也散發出了她骨子原有的一種逆反的氣息。
“我挺喜歡的。”方淇抓了抓自己的短發,似乎并沒有感到不適應。盡管身上只是穿了簡單的寬松白襯衣和緊身藍色牛仔褲,但也完全不影響她身上所遮蓋不住的光芒,當方淇離開MMI的時候,不少的人都對她這一巨大的改變而側目回望。
5
雖然已經過了立秋,但是在曼谷,秋天和夏天之間并沒有太明顯的分界線,這里仍舊是熱如炎夏。從曼谷素萬那普國際機場開往曼谷市中心的道路也是一如既往的擁堵,不分季節,不分時間,和北京水泄不通的交通狀況不相上下。
就連開車的的士司機也打趣地說道:“曼谷一天只有一個時間段堵車,就是零點到二十四點。”
方淇一行四個人到達酒店的時候,在黑夜降臨中的曼谷已經燈火通明,愛麗的朋友一早也已經安排好了一輛七座的商務車在酒店門口等候他們。匆忙中,方淇隨意地換上了一條香檳色的吊帶絲綢面料的睡衣裙和一雙尖頭的黑白穆勒鞋,拿起黑色的手拿包就出了門。
車上除了司機,只有方淇、麥姐、愛麗還有愛麗的表妹NIKI四個人,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她們四個人想不熱鬧都很難。
“親愛的,我發現你剪了短發之后更美了!像我這種臉大的就不適合剪短發,要剪短發的話,除非去打瘦臉針或者削骨了。”愛麗對方淇新剪的發型越看越喜歡。
“哪里的話,你看你自己明明長了一張超模臉呢。”方淇輕輕掐了掐愛麗瘦削的臉龐。
“你們看看,我的蘋果肌現在是不是自然很多了?”坐在前排的麥姐突然回過頭摸著自己的臉。
“歐姐,全場你最美了,別擔心了。”愛麗捧著麥姐的臉,假裝要親了親的模樣。
“哎喲,我說你這臭丫頭,得了吧,就你這嘴會說話。”麥姐斜了愛麗一眼,她們三人都笑了起來。
“誒,我說我說,我前兩天在國貿那參加活動的時候,那個曼依也在,天啊,她簡直變了另外一個人,削了下巴,做了面部填充,還拉寬了眼距。”NIKI是愛麗的表妹,說是表妹,也只是比愛麗晚了幾個月出生,兩人從小都是由外婆一起帶著,所以長大后關系一直也都十分要好。作為一個哥倫比亞大學傳播學專業本碩連讀的高材生,NIKI卻十分熱衷于各種娛樂八卦,所以回國后直接加入了國內一家著名的娛樂集團從宣傳助理開始做起,由于出色的能力,很快就坐到了管理層的位置。基本上只要和NIKI呆在一起,永遠都有說不完的話,聽不完的八卦。NIKI向后捋起自己的長發,古銅色的皮膚讓她看起來健康又洋氣,她對于給自己施上厚厚的一層粉,故意弄得白白嫩嫩裝清純的那些女藝人們十分鄙夷,“你說好好一個超模,非得把自己整成一張網紅臉,看著就掉價。”
“她現在不也是在往藝人轉嘛,畢竟這種太個性立體的五官在國內可不受普通觀眾的喜歡。”麥姐手上拿著小鏡子,給自己的雙唇抹上接近于自己唇色的口紅,在裸妝的搭配下整個人也顯得精神年輕了許多,“你們還不知道,楊羽那張臉才屬于大刀闊斧地整呢,整就算了,整完也沒成一個大美女,這玻尿酸打太多,臉都快崩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誰不想當個美女嘛。”愛麗插了一句話,方淇坐在一旁聽著她們聊天,不時看著窗外,自從結婚后的這五年來她已經不再工作,黃明覺作為國內著名的電視劇導演,單純每年賺的錢不算上父親留給她的遺產也足夠她一輩子過上少奶奶的生活,可她在想自己如今是不是已經在漸漸地和這個社會脫離了聯系,她好像越來越厭倦這種懶散而消極的生活。
“但這也沒必要每個人都整成同一張臉啊。”NIKI剛回應了愛麗,車子也停了下來,車門還沒被拉開就能夠聽到鬧騰不止的音樂聲,仿佛門外的層層熱浪迫不及待涌進來。
Royal City Avenue,泰國皇家大道,十多年來幾經起起落落,這里依舊匯集了整個曼谷最熱鬧的夜店。“RCA”不僅是曼谷本地高收入人群進行夜生活聚會的地方,同時也是曼谷最受年輕人歡迎的夜生活聚集地,一條路下去數十家大小不同、風格迥異的夜店可以滿足各類人群的尋求,也漸漸地吸引了越來越多的游客慕名前來一看。
尤其到了周末,“RCA”更是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車輛根本無法進入。愛麗一下車就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上前抱了過去,被愛麗抱住的男人正是愛麗多年的好友林鵬,一個三十多歲的泰籍華僑,個子不高,但是身材看起來十分結實,黝黑的皮膚,濃眉大眼,一笑起來就露出了潔白整齊的牙齒。
“這是麥姐、方淇還有我表妹NIKI。”愛麗立刻當起了中間人向雙方彼此介紹,“這就是我的好哥們林鵬,不過我們都叫他大鵬,他國語粵語英語泰語都說得特別溜。”
“嗨,各位美女好!”林鵬有禮貌地笑了笑,然后拉過站在自己身后的一個比他高大許多的男人,男人留著胡子,梳著油頭,五官拆開來看都算不上帥氣,但是拼在一起放在這張臉上的時候卻有一種對女人們來說帶著致命吸引力的性感,他的目光中帶著絲絲的冷峻而不顯得油膩,“對了,這是我朋友,MARK,他也是今天為了慶祝我新店的開張剛從上海過來的。”
“誒,淇淇,那個叫Mark的帥哥是不是看上你了,一直在盯著你呢。”麥姐悄悄靠近方淇耳邊說道。
“沒有吧。”被麥姐這么一說,方淇隨著目光望過去,正和Mark的雙目交對在了一起,他不躲也不閃,反而對著方淇友好地笑了笑,她也還以了同樣的微笑。
林鵬帶著他們穿過人群,林鵬的新酒吧在“RCA”上占據了一席之位,這家名叫“No.99”的夜店占地百尺,分內外兩個區,室內以R&B和Hip-Hop為主,音樂震耳欲聾,人山人海,室外則相對安靜一些,不管在室內還是室外都可以體驗到曼谷夜生活不同的魅力。
夜店里吵鬧的音樂讓方淇完全放棄了說話的打算,除了她之外的另外三個人都盡情地享受在人與人激烈的接觸中。方淇和愛麗打了個招呼,在吧臺拿了一杯雞尾酒后就走出了室外,正好還有唯一一張剛好空著的桌子,她走過去坐了下來。
方淇感到現在的自己對這些東西都完全提不起興趣,她本以為自己還像二十歲出頭時一樣能夠因為眼下的新鮮而引起血液里的躁動,可她現在就像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變得越來越麻木不仁。但她并不介意像現在這樣自己一個人呆著,她想其實她更需要的應該是這樣獨處的時光,自從她進入三十歲以來,許多與過去有關的回憶總不停地閃現在她的腦海里。
“不是每個人都真正明白自己所想要的是什么,如果你真的想清楚了,那我也就安心了。”這是她大學畢業準備前往倫敦實習時,父親對她說的話,“不管在任何時候,都千萬不忘了自己當初選擇出發時的目的,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爸爸永遠都會支持你的。”
她曾經所有的倔強和堅持仿佛就在這一瞬間被擊潰了,她心里一直以來憋著的勁在這時全都化成了淚水從眼眶里一涌而出。她抱著父親哭個不停。但是現在的方淇卻覺得自己是這樣的陌生和遙遠,她抬起頭,望著天空上的圓月,圓月中就好像浮現著父親的面孔,她想問他,是不是你女兒現在的模樣讓你感到失望透了?
“嗨!你怎么也出來了?”一個從身后傳來的聲音打斷了蘇琪的沉思,她回過頭,看見同樣也是拿著一杯酒的Mark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嗨,里面有點吵。”
“我可以和你一起坐嗎?”
“可以,你隨意。”
“你第一次來曼谷嗎?”
“不是,來了好幾次了,只是正好這次是和愛麗一起過來慶祝她朋友新店開張的。你住在上海嗎?”
“算是吧,我之前住在舊金山,不過兩年前離婚后就搬去上海了。你呢?聽說你們從北京過來的。”
“嗯,不過我也是在上海長大的,后來結婚就搬去北京了,也有很長日子沒有回去了。你在上海做什么的?”
“珠寶進出口的貿易。”雖說是室外,但是整條街道上仍舊回蕩著鬧哄哄的音樂,他們幾乎每一句的談話都不得不拉開嗓子才能讓對方聽見,有時甚至不得不尷尬地補上兩句“你說什么?我沒聽清”,于是Mark索性提議道,“這太吵了,要不到附近走走?或者找個安靜的地方坐坐?”
方淇放下酒杯,跟著Mark走出了搖曳喧嘩的“RCA”。
他們走了很長的一段路才遠離了“RCA”的吵鬧,已經過了午夜,整座城市也安靜了下來,店面大多也都打烊了,剩下的無非也只有麥當勞或是肯德基,街偶爾會有開著摩托車的年輕人在街上飛奔而過。他們走在街道上,午夜的寧靜,昏黃的燈光,還有溫熱的風,好像每個人都在等待著些什么發生,可又什么都不會發生。
“你,為什么離婚了呢?”方淇像是不經意地問道,又像是等了很久才問了出口。
“我嗎?”Mark抬起頭想了想,“我那時因為工作時常需要離開家,她總覺得我陪伴她的時間越來越少,她一個人在家里等待的時間越長,心里也越煩悶,后來她以為我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才很少回家,不管我說什么她都聽不進去。她為了報復我,找了別的男人上床,然后還拍了照片發給我,我試著挽留過,不過她最后還是離開了。”
Mark說話的時候抽著煙,白色的煙霧一圈圈地在半空中暈開,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方淇,他不知道她是否在認真聽他所說的話,抑或她其實并不在意這些,只是隨意地找了一個話題。昏黃的燈光照在方淇香檳色的裙子上,微風吹過,如同飄動的金色海浪,她好像在笑,又好像心不在焉,她不時看著他,他想她神秘得就像陳年的紅酒,而他此刻僅僅只是問到了香味,可也僅僅只是這陣香味似乎也已經足以讓他沉醉。他甚至有種沖動想上前去抱著她,突如其來的大雨澆滅了他的念頭,但卻讓他大膽地牽起了她的手,拉著她跑到一旁的屋檐下躲著雨。
雨,越下越大。
“好大的雨啊。”方淇望著傾盆的大雨從天而降,沖刷著燥熱的路面,她伸出手,從屋檐上流下的水柱全都落到了她的掌心上,濺起細小的水珠,水珠又飛到了她的裸露的皮膚上,從皮膚上傳來陣陣的清涼讓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一會應該就停了,曼谷的雨都是一陣一陣的,下不久。”Mark第一次看到眼前的方淇露出了天真的笑容,就好像她突然間在向他敞開了心扉一樣,他靠近她的身旁,含情脈脈地望著她。方淇回過頭,她本想說“快看!”,可是她打住了,她望著Mark的雙目,如同有一股溫暖的力量在漸漸地將她包圍。她猶豫了一下,咬了咬自己的下唇,這時候他低頭靠了過來,牽起了她的手。
方淇最后還是輕輕地推開了Mark,她低下頭,然后又繼續望著馬路。她并沒有想要像Mark的前妻一樣為了報復黃明覺而選擇出軌,她明白自己并不愛眼前的這個男人,這些都只是在酒精催化下所產生的錯覺。她并不想再陷入一種惡性循環的錯誤里,所以,她選擇克制住了內心深處欲望的沖動。
Mark意識到自己的魯莽,他也不知道是否是因為酒精的作用,連忙說了句:“對不起。”
“我要回去了。”看著正在逐漸變小的雨,方淇說道。
“我送你回去吧。”方淇沒有再回應他,就像是在默認地答應了他,Mark走到街道上攔下了一輛藍鳥出租車。坐在車上的他們彼此沉默不語,Mark還在為自己剛才一時的沖動感到有些愧疚。直到出租車停下,方淇一只腳跨了出去時,他才急忙地說了一句:“我們回國后還可以見面嗎?”
方淇并沒有想好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她想他們生活在兩個完全不同的城市,并不存在多少的聯系。她沒有回答他,只是低頭笑了笑,有些自嘲般地微微一笑,又像是在說“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她走出去,關上了門,只留了一句淡淡的“晚安”。
6
上午七點,曼谷的陽光已經穿過窗戶找到了方淇的床鋪上,她伸了個懶腰爬了起來。方淇心想,一會兒愛麗她們起來后八成又會過來調侃她昨晚和Mark去哪里或者做了什么,不如干脆自己一個人出去走走,也正好圖個清靜。
她洗完了澡,赤裸著身子走進房間里,從行李箱里翻出簡單的牛仔短褲和印著“Save Me”標語的白色T恤換了上去。方淇離開酒店前給愛麗留了信息,她終于可以如愿地自己一個好好靜一靜,可剛走到酒店的大門,她才意識到自己并不知道該去往何處。
方淇想起了一個地方,那是她第一次認識黃明覺的地方。五年前因為和秦昊分手以及父親去世的打擊讓方淇一度萎靡不振,朋友說她招來了不好的東西,特地帶她來到泰國拜見白龍王,白龍王尤其在中國國內享有盛名,許多香港的富豪或者娛樂圈的明星們都專程到泰國來為見他一面。白龍王廟在曼谷和芭堤雅中間的一個小漁村里,由于白龍王每次見的人數有限,最后方淇并沒有見上白龍王,但卻見到了同樣來拜見白龍王的黃明覺。
后來黃明覺告訴方淇自從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已經愛上了她,方淇至今都沒有懷疑他當時所說的話,她懷疑的而是當初的自己選擇和他在一起是否真的是因為自己也愛上了他。這一種懷疑在她跨入三十歲這個階段里的時候在變得越發地強烈。
從曼谷開往芭堤雅的大巴在馬路邊上停了下來,甚至沒有開進停車場里,司機善意地提醒方淇她的目的地已經到了。方淇一下車就是在泰國隨處可見的7-11便利店,一旁的大型超市因為做促銷在門口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樣品,兩個巨大的黑色音響播放著泰國本地的流行音樂。
眼前的街道還是和方淇五年前來的時候一樣,雜亂、破敗,不遠處的廣場因為昨天夜里熱鬧的夜市留下來堆在一起的酒瓶和吃剩的海鮮,兩個皮膚黝黑的年輕人正在沖刷著地面,大排檔全都關著門,樓上的日本壽司招牌又或者是卡拉OK的招牌也都熄了燈。方淇的最終目的地并不是這里,而是十多公里處的一座名叫“西昌島”的離島,所以她直接穿過了街道來到碼頭邊,碼頭附近立著一座觀音的雕塑,面朝大海。在這不是周末的日子里,游人寥寥無幾,即使趕上了節假日,往往也只有當地人才會來到這個地方,游客們多選擇不遠處的芭堤雅而咸少知道這個并不出名的小鎮子。
輪船靠了邊,在海里搖擺不定,方淇買了票走了上去。輪船開動后,船艙內的座位上除了她之外,另外還有一個女人。女人單獨坐在和方淇同一列另一排上的的位置上,女人畫著有些艷俗的妝容,夸張的眼睫毛和紅唇,一頭染成黃色的大波浪卷發,再配上閃閃發亮的低胸連衣裙,仿佛害怕無人知道她是個女人一般,在每一個能表現的地方都用盡了力氣。
女人不時地偷偷斜眼打量著方淇,不過方淇一直望著遠處的大海,絲毫沒有注意。
海風拂過,風中帶著淡淡的腥味,輪船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搖擺不停,輪船行駛的速度并不快,像嬰兒的搖籃床不停地搖。方淇在想,如果人生像這樣沒有目的的飄蕩,那么最終我們會停泊在何處?
方淇回過神時,發現女人已經坐到了自己旁邊,不免嚇了一跳,不過她還是禮貌地還以了一個微笑。
“你好,我,我叫瑪麗。”這個叫瑪麗的女人英文并不順利,也許也是因為緊張,笑得也有些詭異。
“你好,我叫方淇。”在方淇說話的時候,瑪麗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方淇。
“你,長得真漂亮。”
“謝謝,你,”方淇停了停,她想如果瑪麗卸掉臉上浮夸的妝面,染成黑發,再換一個發型應該也是一張很高級的臉,“你也很美!”
“真,真的嗎?!”聽到方淇這么一說,瑪麗就好像這輩子第一次被人夸一樣,她先是摸著自己的臉,然后捂著自己的嘴,幾乎就要喜極而泣,“對,對不起,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我美的,所以,我有點激動。”
“不過。”方淇想把實話告訴她,但是看到她興奮的樣子又怕這些話會傷害到她,便沒有說出口。
“不過什么?有什么你可以直說,我是不是有哪里不對勁?”瑪麗睜大了眼睛,一下子緊張起來。
“沒,沒什么,我只是覺得你摘掉假睫毛,換一個干凈的妝容,還有黑色的直發會更適合你一些。”
“真的嗎?但,但是男人不都是喜歡這樣的嗎?”說著瑪麗有些自卑地低下頭,摸著自己的頭發。
“為什么一定要變成男人喜歡的樣子呢?你就是你自己,對嗎?”當這些話脫口而出的時候,方淇自己都感到有些驚訝,她一直以為自己這五年來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但這一刻讓她明白在她心底深處的自己也許從來都沒有變過。
“對,對不起,我,”瑪麗似乎有什么話難以啟齒,“我,我才剛剛做完,做完了變性手術。”
“你現在已經是一個女人了,保留你五官原有的特點就很好看了,你并不需要成為別人希望你成為的樣子。”方淇沒有對瑪麗是變性人的身份感到大驚小怪,她只是希望瑪麗可以自信一些。
“謝,謝謝你!”瑪麗感動得哭了起來,雙手緊握著方淇的手,臉上的妝都被流下的淚水弄花了,“你真的是一個好人,我,我從來都沒有,都沒有這樣被別人肯定過。我家里知道我變性的時候,他們,他們把我趕出了家門,罵我是神經病。”
方淇想,這個世界上多少人可以選擇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過自己想過的生活?當我們還可以選擇的時候,為什么不去珍惜自己的選擇?
她看著哭泣的瑪麗,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什么,船靠在西昌島的碼頭上停了下來。熱烈的陽光撒在蔚藍的海面上,如同一群不時跳躍出現在海上的海豚,奔向沒有盡頭的遠方,遠方的孤島伸長了臂彎慢慢沒入海水中。海浪一遍又一遍地沖上孤島,沖刷著細膩的白色沙灘,它什么都沒有帶來,也什么都沒有帶走。
孤島還是那座孤島,盡管它仍舊孤零零地站在大海中,可它卻是這樣一座獨一無二的島。它并不屬于任何一塊大陸,它不需要擔心被開發或是改造,它只屬于這一片廣袤無邊的海洋,在大海的包容中自由地成長著,看盡時光里的變遷。
7
“真的我們什么都沒有發生。”坐在飛機上的方淇已經不記得這是最近這幾天第幾次向愛麗他們解釋她和Mark之間清白的關系了,麥姐和愛麗總不時把這件事情拿出來調侃她一番。
這一趟曼谷之行在同樣的一陣玩笑聲中宣告了結束,方淇下了飛機,剛剛走到行李提取處,手機就響了起來。愛麗在一旁偷笑道:“哇,一下飛機就有電話,是不是Mark呀?”
方淇故意不理她,接了電話:“您好,是許醫生嗎?”
“啊,對,方小姐,有一個不好的消息要通知您,張小姐她,一個小時前,過世了。”電話那邊的聲音停頓了一會兒,又繼續說道,“剛才您的電話一直打不通,所以現在才通知到您,實在不好意思。”
“什,什么?!”從方淇嘴里說出的來已經聽不清楚,她的后腦勺就像被人狠狠地敲了一記一樣,讓她幾乎就要暈厥在地。電話里還傳出斷斷續續的聲音,但是手機早已隨著方淇的手一起滑落,她雙腳有些發軟,差一點就癱坐到了地上。
愛麗注意到了不對勁,趕緊上前扶住了方淇,問道:“淇淇,發生什么事了?”
方淇感覺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像多了一層又一層的重影,她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恢復理智,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從嘴里說出了這么一句話:“Nicole,走了。”
張絮婭的離開對方淇所造成的傷痛并沒有因為葬禮的結束而停止,這種疼痛就像慢性中毒一樣,時間越長反而變得越發嚴重起來。好不容易站起來了的方淇,似乎又再一次站在搖搖欲墜的邊緣。
為什么?
為什么你也像父親一樣,一聲不吭地就走了?你們全都走了,就只扔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方淇把自己一個人關在臥室里哭個不停,她坐在地上,抱著從床上扯下的被子,漆黑的屋子里仿佛只剩下她的雙眸里尚存一丁點的光芒。她手里拿著張絮婭留下的筆記本,嶄新的筆記本里幾乎一片空白,里面只寫下了短短的幾句話:
“我們生而為人,孤獨地來到這個世上,也同樣孤獨地離開。這種孤獨仿佛與生俱來,它和是否有人陪伴、是否有人疼愛并無關系,因為那一刻到來的時候,終究我們只能自己一個人走上前去面對和承擔。我記得曾經有人問我,這一生過得是否有意義?現在想來,時間已經給予了我一個最好的答案。”
方淇走進浴室里,打開熱水器,嘩啦啦的熱水沖噴頭上噴下來,水順著她光滑的皮膚一直流到了地上。熱水中參雜著她的淚水,也參雜著此刻她頭腦中太多的回憶,她明白永遠不可能擺脫這些回憶,也不可能擺脫她的過去。
她想,她自己就是那一座孤島。
剛回到家的黃明覺對方淇的狀態多少還是感到擔憂,看到她從浴室里走出來的時候,他走了上去。
“如果你覺得心情不好,今晚的活動不想參加的話,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可以了,你可以在家休息。”
“我沒事。”方淇正拿著毛巾擦干自己的頭發,走回臥室里。她走到放置衣物的隔間,挑了一條幾乎透明的低胸黑色長裙,長裙的薄紗上繡著大小不一的樹葉圖案,樹葉圖案拼湊在一起又像許多只大大小小的蝴蝶在飛舞,飛舞的蝴蝶恰恰遮住了私隱的部位,不過方淇還是在里面穿上了黑色的內褲。
黃明覺和方淇在一起這么長的時間,也是第一次見到她作這樣性感的打扮。盡管她把短發干凈地梳過一邊,配上裸色系的口紅,也沒有能遮住她身體所散發出的一種獨有的性感的氣息,這樣的氣息里就像有一種危險的信號,讓黃明覺感到自己似乎隨時都會失去她。
“我們走吧。”方淇轉過身,她走近黃明覺幫他系上領結的時候,黃明覺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一年一度的電視節匯聚了國內優秀的從業人員,紅毯上的明星們就像華山論劍一樣,每個人都想盡了辦法選擇合適的衣服在攝影機留下自己精彩的一面。專程陪伴黃明覺來參加頒獎典禮的方淇這些年也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合,不過她沒有陪同黃明覺走過紅毯,而是直接繞到了后臺去等他。
當她走到后臺時,反而眾多濃妝淡抹的女明星們一下子都失去了光彩,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方淇的身上。麥姐看見她時多少也有點目瞪口呆,因為這似乎是他們從未曾見過的方淇的一面,“淇淇,你今天,真是不得了,搞事情啊!”
方淇也被麥姐也逗笑了,看到這一幕,走過來的黃明覺心里也跟著松了一口氣。方淇挽著黃明覺的手走到了他們的座位上,不少旁人似乎都向黃明覺投來羨慕的眼光,當頒獎臺上在頒最佳導演獎年出黃明覺的名字時,此刻的黃明覺就像意氣風發的少年。
雖然拍出了許多大熱的劇集,但是在這國內最重要的電視劇頒獎典禮上,黃明覺拿到最佳導演還是第一次。他心中的緊張在一瞬間化成了興奮,緊緊握住方淇的手,方淇也替他開心地笑了起來,周邊座位上的許多人都專程跑過來和黃明覺擁抱,恭喜他。
晚宴結束后,他們回到了家里,方淇沒有打開臥室里的燈,自己一個人坐在床上。
“怎么了,寶貝?”喝了酒后的黃明覺醉意中仍舊帶著獲獎的興奮,靠在方淇身旁。
“我們,我們離婚吧。”這句話這些日子以來在方淇心里一直反復掂量著,終究她還是說了出口。
“你說什么?是我喝醉了嗎?”黃明覺不可置信地看著方淇,從剛剛拿了獎,到現在突如其來的結婚,他覺得自己就好像在做夢一樣,“寶貝,你是逗我玩的吧?”
“對不起,我一直以為我還愛你,我也在試著讓自己愛上你,但是,我已經不愛你了。”方淇堅定地和黃明覺四目相對,她不想在躲避,不想再欺騙自己,“我們都以為可以將就地過,我們只是在回避而已,你也已經不需要我在身邊了。”
黃明覺摟住了方淇,看著她的雙眼,他還是不相信她所說出的話,“不,我需要你,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在帶著酒意的沖動中,黃明覺熱烈地吻向了方淇,把她壓在床鋪上,雙手熟練地扯開她的裙子,摸著她的胸部。
“明覺。”方淇像失去知覺一般毫無反應,然后她伸出手抱住了黃明覺,黃明覺的動作停了下來,身子微微抽動著,隱約中傳出啜泣的聲音。
方淇只是安靜地抱著他,什么話都沒有再說。
8
半年后,一個名為“無非”的中國時裝品牌在巴黎時裝周展開了第一場的時裝秀,品牌設計師以后現代主義的剪裁和廓形作為表達的主要手段,通過在新型面料上的扭曲玩出了一場精彩的魔術秀,也引起了各大時尚媒體和買手們的注意。在時裝秀的最后,一個名叫“瑪麗”的亞籍變性模特壓軸出場,高挑的身材,立體的五官,略圓的雙眼上是銀色的一筆筆刷圖案,黑色的長發背頭梳起。在這一場時裝秀結束后,瑪麗紛紛受到各大品牌的青睞,一時間成為了時尚圈的熱門新人。
坐在秀場第一排的愛麗、麥姐和Mark等人認真仔細地觀賞完了整場時裝秀,他們都在等待著結束后現身的設計師方淇。站在后臺的方淇頭發比起半年前剪得更短了,短到已經和寸頭沒有了多少分別,她穿著一身黑色的條紋西裝套裝,上身內搭了一件黑色的抹胸。她一直站在后臺看著整場時裝秀宣告結束,交待完事情后獨自從后門離開了秀場,直到秀場結束后的媒體采訪,她也沒有再出現。
方淇一個人來到了位于巴黎市中心的西堤島,她下了車,跨過大橋,望著有些混濁的塞納河,慢悠悠地走到了巴黎圣母院。巴黎圣母院后方像一個小院子,院子里的樹因為進入了冬天都已經凋零,她走到樹下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她望向天空,一整片顯得有些死氣沉沉的灰色調中好像因為些許的陽光而煥發了光彩,那一刻她的心也感到了平靜和自由。
“西堤島,曾經也是一座孤島,之后因為軍隊的侵入,孤島和陸地連接了在一起,在漫長的遷徙中,孤島變成了城市的心臟,后來形成了我們所認識的巴黎,于是,在這一座曾經的孤島上,我們看到左拉、雨果、莫奈、塞尚、梵高和巴爾扎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