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看,這是一幅充滿哲學意味的畫面:
一個有著強健體魄的男人,赤裸著身體,將一塊幾倍于自身重量的巨石漸漸推向山頂,汗水不停地流下,然而巨石一旦抵達山頂便就會翻轉下來,瞬間再次滾回山底,男人只能再次邁著沉重的步伐低頭下山,一次一次,周而復始,男人永不停歇,重復著這件絲毫沒有意義的行為,履行著眾神對他的懲罰——這就是希臘神話中西西弗的苦難處境,也是加繆荒誕哲思的象征。
《西西弗神話》是作為思想者的加繆表現“荒誕主義”思考的一本隨筆集,包含荒誕推理、荒誕人、荒誕創作 和西西弗神話 四個部分,其中西西弗神話 則是作為加繆整個荒誕感的核心思想的象征表現,其余三部分可以看作從不同側面來闡述和豐富這一核心思想的外延。
一如加繆所言,這是一部散論,既不是有著嚴密邏輯體系的思想論著,也不是追求藝術的文學作品,不足七萬字的篇幅,卻有著言有盡而意無窮的韻味,探討多于結論,沒有說教,加繆卻富有洞察力的試圖展現普遍生活中的荒誕感,解讀它是困難的,對于我更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是管中窺豹,略略說下自己的感想罷了。
西西弗的荒誕
西西弗面臨的懲罰是極苦的,不在于繁重的勞動,而在于勞動的毫無意義和永不終止,這樣的苦難透著一股荒誕的意味,然而加繆在這里關注的則是那個回到山底時稍事休息的西西弗,當他意識到荒誕的時刻,正是他悲壯生命的開端。
這個時辰就像一次呼吸,恰如他的不幸肯定會再來,此時此刻便是覺醒之刻。他離開山頂的每個瞬息,他漸漸潛入諸神洞穴的每分每秒,都超越了自己的命運。他比所推的石頭更堅強
如此在加繆看來,西西弗便通過自我意識和反抗把握住了自己的命運,扼住了荒誕的咽喉。
荒誕也是每個人的
在觀照西西弗的命運之時,我們更要看到,這種荒誕感不僅是神話人物所面臨的,也是大多數人所面臨的,這不是一個臆想中的特例,而是一個有待洞察的存在本質,從這個意義上講,西西弗的荒誕也是每個人的荒誕。
誠然,在這樣一個到處充斥著自我奮進、突破人生、超越極限的現代社會,人人都在追求價值的實現并踐行著自我的成功,讓人們承認所處的境地富有荒誕色彩,是不易的。然而試著去做一下那個返程途中的西西弗吧,也許你就會看到自己在命運大手和人性欲望的裹挾下是處在怎樣的一個荒誕的境地。
想想在富士康流水線上日夜保持專注做活的工人,乍看之下與西西弗的處境何其相似,當然你會說你不是流水線上的工人,好吧,那么我們來看看你吧,一個現代人,接受著來自當下時代和社會的熏陶和教育,不覺奉行著普世的價值觀,擠破千軍萬馬找到一個糊口的工作,便努力地讓實際的境況達到你的預期,然后因為金錢或愛情成立家庭,繼續履行作為一個社會人的責任,如此你安然的度過了一生,或許還有著可以回味的激情歲月,不排除你功成名就,但更大的可能是默默無聞,在臨死的邊緣回首人生,除了這些既定的人生事件你將很難說清到底是什么左右著你、推動著你的命運,直至發現一生都沒有搞明白最根本的問題,即判斷人生值不值得活。這也是加繆在本書開篇第一句就提到的關鍵。
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那便是自殺
這就是加繆荒誕推理 的起點,荒誕在這本散論集里不是被當做結論而是出發點。
順著探究這個根本哲學問題的途經,加繆指出了荒誕人的存在,想想《局外人》中的默爾索,簡直就是一種荒誕感的現實表現,但從他的身上,我們怎敢說沒有看到自己似曾相識的地方?
荒誕不虛無
荒誕不同于虛無,更不是悲觀。虛無是徹底地否認一切存在,悲觀則是認為希望是不存在的,荒誕則更多的是作為一面鏡子,呈現的是存在的本質,荒誕不是結論,不是選擇,而是給了你選擇的轉門,當你覺察到荒誕感,你便找到了解決根本哲學問題的大門,虛無主義直接否認存在這樣的根本問題,甚至否認存在問題,悲觀主義則告訴你大門是找不到的。
面對荒誕的反抗者
這里我們便又需重新回到西西弗的處境當中,無疑,西西弗有著無法擺脫的苦難命運,然而,當西西弗回顧自己的命運并一次次拼勁全力繼續從事毫無意義的工作時,他無聲的反抗便賦予了超越自我的意味。
在反躬審視自己生命的時刻,西西弗再次來到巖石跟前,靜觀一系列沒有聯系的行動,這些行動變成了他的命運,由他自己創造的,在他記憶的注視下善始善終,并很快以他的死來蓋棺定論
在荒誕中反抗,用自我意識為超越,西西弗以否認諸神和推舉巖石這一至高無上的忠誠來誨人警示。
反抗將自身價值給予人生,貫穿人生的始末,恢復人生的偉大
加繆是尼采的信徒,同樣從“上帝已死”的視野主張重新評估一切價值,作為存在主義(盡管他本人很反對這個稱法)的代表,加繆發現了存在本質中的荒誕感,然而真正造就加繆思想家地位的則是他在面臨荒誕時表現出的反抗意識和精神。
事實上,在由荒誕推理 至荒誕人 的發現以及對于荒誕創作 的探討,加繆發現了三個面對荒誕的處理,其一是生理的自殺,很明顯這是一種消極的方式,盡管一勞永逸,例如富士康的連跳事件。其二是哲學的自殺,即放棄從理性上認知的途徑而采取逃遁的方式
即思想否定自身,并傾向于在否定自身的東西中超越自身,對存在學者而言,否定是他們的上帝。確切地講,上帝只靠否定人類理性才得以支撐
很明顯這兩者都不是加繆所認可的,于是他提出其三便是反抗,這構成了西西弗的縮影,再次看看開頭那個富有哲理的畫面,你就會意識到西西弗遭受苦難,卻用盡自身的意志來一次次重復著無謂的勞動,他以最寬廣的胸懷默默承受自己的命運,卻也以最有力的臂膀默默反抗自己的桎梏。
攀登山頂的拼搏本身足以充實一顆人心,應當想像西西弗是幸福的
寫在最后
對于加繆我了解的很早,但僅限于看過他的《局外人》《鼠疫》和《第一個人》等一些有代表性的小說,而當寫完這些,翻過頭重讀這本集子,頓覺自己對加繆思想的理解簡直淺陋無比,越看越發現加繆深邃的思想我理解不及百分之一,而且很多地方的理解是否得當大有可疑,按理說實在沒資格寫關于這個集子的評說和感想,但一方面是為了能讓這本哲思意蘊濃厚的集子被更多的人了解,引起大家的興趣,另一方面則可以作為自己階段理解的標石,作為后續深化理解的糾錯器,我還是斗膽向大師揮了揮劍,舞了舞槍,實在淺薄,淺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