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城

本文原創非首發,首發于一個中年男人的桃園,ID一溜煙云,文責自負

1

老王決意去討回這筆陳年舊賬。目的地重生之城并不算遠,坐三小時的高鐵就到了。

至于債主老吳貓在什么地方,只能到了再慢慢追查了。老吳的下落也是前兩天老陳無意中向他透露的。十幾年前,三個男人合伙做手游開發的生意,在虛擬世界一起廝混了好些時日,他們打一開始就是在網上認識的。有天傍晚,他們相約在一間‘蒼蠅館’吃酒,吃多了,上頭,話也就多了。門外路過一只花狗,老王斷定是一只公的,老吳不贊同,說是母的,兩人各執己見,便吵嚷起來。老吳急眼了,眼珠子都紅了,老王,操你娘的,你在賬目上做手腳,多報銷了費用,以為我不知道?老王也惱了,《重生》這款游戲的創意是我想到的,你做了什么,就跟著吃大鍋飯。眼見兩個就要撕破臉皮。老陳連忙在中間勸,別吵別吵,我追出去看一下不就曉得了。老陳晃晃悠悠追到門外。花狗抬起一只后腿正沖著花壇撒尿,他沖過去把狗的一只腿提起來一看,連聲嚷道:母的,母的,老王錯了。不防被狗扭頭一口,嗷嗷亂叫……

老王覺得老陳處事并不公允,明顯偏向老吳,決定退出合伙生意。三人商議,將他的股份轉到老吳的名下,老吳退還他本金十萬狗幣。老吳說最近他手頭緊,先打欠條,到年底再一次性付給老王。老王無奈,只得勉強同意,年底再找老吳,渺無音訊,問老陳,叫起撞天屈來,我也到處找這小子呢,你退出沒多久我也跟著退出來了,也是給我打了一張欠條,這不,最近手頭緊,找他,全網都撈不著他。

老王疑心老陳跟老吳合起伙來耍自己,不過又沒有證據,不好直接翻臉,心忖,十萬狗幣也不算多,尤其最近貶值得厲害,兌不了幾千塊,沒了就沒了吧,就當喂狗得了。

轉眼十幾年過去了,今時不同往日,哪個行業似乎都不太景氣,賺錢是日益艱難了。可是狗幣卻出人意料地升值了好幾番,玩家多了自然就水漲船高了,十萬狗幣現在至少兌三十萬。老王家里正是入不敷出,左支右絀,經常性地焦頭爛額、狼狽不堪,這筆差不多忘得干凈的爛賬在他心里變得日益清晰起來,成了救命稻草,抓到手里,少說也能撐上一年。

晚飯的時候,他對孩子們宣布:老爸出門去要一筆賬,來回估計得三四天,老爸不在家時,上下學的接送只能外公接你們了。

他女人坐在窗臺邊刷著手機,聽了他的話面無表情。女兒坐在餐桌前發呆,放學回來一直不高興,據說是上午老師無端沖她發了一通火。老太太還在給上小學一年級的兒子喂飯,男孩目光一閃,含著飯菜含含糊糊地說,老爸,你是不是把工作混丟了,去公司總部談補償呀!公司里面的事老王時常給小王扯幾句,他所在的公司只是個分公司,總部所在地集團圈了很大一塊地建了一個自己的科技園區。員工們戲稱:重生之城。

老王嘿嘿一笑:老爸公司游戲里面的地方,有個人在里面欠了老爸錢,老爸追著他討債。閑下來時間多了,他跟兒子凈扯一些神鬼、科幻之類的無稽之談。他女人為此跟他吵過好幾回:看看隔壁的聰聰爸爸,人家已經教會兒子背誦幾十首唐詩了,還有,一百以內的算術張口就說出答案。

翌日,老王挎著一個簡單的行李包乘地鐵來到車站。令他不解的是,經濟蕭條了,車站的人并不減少,仍舊烏泱烏泱的,甚至比往年更擁擠。大約人們都想清楚了,與其一輩子吭哧吭嘰做牛做馬僅得溫飽,還不如及時行樂,趁著手頭有兩錢,到處走走看看,吃點喝點。好在老王要坐的這趟列車人似乎并不多,差十幾分鐘檢票,檢票口稀稀拉拉的,不像其他趟次隊伍早早地列隊如長龍一般。

老王找個空位坐下,望著眼前一張張沉默的、面無表情的面孔,心里不由得忐忑起來。也許該占一卦,看看今日是否適合出遠門。他認識的有錢人或者偽有錢人出遠門前總要找大師算一卦。老王也認識一個很跑火的徐大師,不過從來不敢張口請人家算一算。兜里不趁,唉,錢是男人的膽呀!

早上兒子破天荒地在噩夢中驚醒,眼淚婆娑地訴說,姐姐帶著他去上學,走在胡同中間,霧氣昭昭的,忽然從門內竄出一只可怕的吸血鬼把姐姐抓走了……

現實里哪有吸血鬼呀,他笑著安慰兒子,大概是給他講游戲的情節講多了。當年為了增加游戲的刺激性,什么樣的鬼怪元素都拿來用,不管是西方的、東方的。

女人沖他冷冷地來了一句:你讓孩子們越來越沒安全感了。

唉,吸血鬼,這世道……

2

列車不是從這站始發,老王進到車廂之后,便驚詫起來,車廂很滿,座位上幾乎坐滿乘客,而行李架空無一物,車廂內寂寂無聲,乘客們似乎還沒從夢中醒來。以他往日坐車的經驗,列車新到站臺,車廂內一般一陣騷動,即便在夜間,也總會有幾個喜歡看熱鬧的。況且目下是上午九點多。他找到自己的座位,旁邊的位置難得地空著,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之后,他心中掠過一絲不安,似乎只有他一人上到13車廂來了。他猛地想起來,上車的時候,門口并沒有列車員。難不成上錯車了。老王心里躊躇,打算問下前面靠在椅背上的老漢。眼前一道黑影閃過,一個黑袍女人挨著他坐下。把他嚇了一哆嗦。扭頭打量女人,黑色的鴨舌帽,尖下巴,尖鼻子,如同劍尖一般,琥珀色的眼睛射出的光芒也如同利劍,瘦長的面頰兩側長了不少紅痘。看不出多大年紀。

老王頓感渾身不自在,局促不安起來。

女人沖他鬼魅一笑:你也是去重生之城嗎?她的聲音很柔和,很年輕。

老王下意識地遮擋肩頭星星點點的頭皮屑,是呀是呀,他覺得自己的聲音有點像傻子似的。

女人不再看他,將頭靠在椅背上,語氣忽而變冷:向死而生,方能重生,你準備好了?

向死?老王不知她指的是什么:啊?我是去見會一個熟人的?

女人鼻子冷哼一聲,你上錯了車了。不再理他了。

老王原本想跟她聊幾句,不想卻討了個沒趣,只得扭轉頭,將頭靠在椅背上,閉目休息,昨夜他沒睡踏實,迷迷糊糊間,孩子的哭啼時隱時現,如被風吹起來的雨絲,天明之時,被兒子的哭喊聲驚醒。小家伙做噩夢了。

列車啟動了,輕輕地晃悠起來,老王進入了夢鄉。

人事經理Massri那張冷酷的錐子臉出現了,用鷹隼一般的目光盯著自己:老王,公司念在你是老員工的份上已經對你足夠容忍了,你自己看看吧,所有的中層員工里面你連著兩個月的KPI考核墊底……說著,將手里拿著的一份報告朝老王懷里一丟……

老王頓時驚醒,汗下涔涔,唰地站起來,條件反射地說道:Massri,請你千萬回稟老板,我最近家事多,精力有點分散,下個月一定跟上來,請吳總再給一次機會。

張眼一看,黑袍女人忽然不見了。環顧車廂,哪有她的蹤跡,他心里一激靈,難道自己睡覺的時候中途到站下去了?

正驚疑間,只聽腳步紛亂,身后有人喊道:就他就他。一回頭,只見一個男列車長在四位女列車員的簇擁下向他走來。他們穿著純白色的制服,打眼一看,如同孝服,老王不覺一愣。

你是新上來的?滿臉橫肉的列車長問,目光凜凜地逼視他。

身份證?一個女列車員伸過手來。

老王從兜里掏出身份證,順從地遞過去。印象中,這幾年車上查票似乎沒這么大陣勢。

到重生之城?女列車員將他的身份證放在手持終端核驗,并不抬頭。

老王望著其他幾對灼灼的目光,心里不由生出一股怒氣:怎么啦?

還得補一站!女列車員冷冷地說著,將身份證還給他。

還要補票?老王差一點跳起來,眼珠瞪圓了,我花的就是到重生之城的錢呀!

你得補一站的差價!列車長仍舊冷冷地說:不過,你現在還迷糊著,到站補票也成,不然你絕到不了目的地。說著一揮手,走,到下個車廂看看。丟開老王徑自去了。

老王愣了一會神,推了推前面的老漢,老漢一動不動,沒有理他

車廂到處透露著一股詭異,老王待不住了,他決定跟在列車長一行后面,一探究竟。

不經意間,瞥見一個身影閃向車廂連接處,老王目光倏忽一亮,鬼鬼祟祟的,難道是老吳?!

回想起來,當年相交的時候老王和老吳還年輕,老陳大他們十來歲。為了區別整日無所事事沉湎游戲的同齡人,老王和老吳決定以老自況。

既然大部分人都在游戲人生,那么我們何不做一款更出色的游戲,讓他們源源不斷給我們充值。老吳提議。他總有一些石破天驚的想法,兄弟們,我們要通過游戲逆天改命!我們會建立我們自己的龐大帝國的。老陳消息靈通,擅于揣摩玩家的心理,而他不善言辭,專精于技術,能沉下去實現!

當年年少負氣,若論角色重生這一類的游戲,他們才是真正的創始鼻祖,自己的東家重生科技集團一定是或多或少剽竊了他們的創意和設計,才做成了今日龐大的商業帝國。

3

老王追到車廂連接處,只見14號車廂的門剛剛合上,他搶上去扒開門躋身進去。車廂內空空如也,沒有一個座位,上下左右全是全息投影,他恍然置身險峻高聳的懸崖。低頭一看,腳下一道窄窄薄薄的山梁,兩側是深不可測的山崖,灰褐色的巖石凸出的尖角如長槍尖一般,老王不由得兩腳瑟瑟發抖,轉身就想退回去,忽然有人在背后用力一推,老王失去平衡直墜下去……

老王靠在一塊冰冷的巖壁上,頹然坐在地面。四周是低矮而稀疏的灌木叢和荊棘,荒野一望無際,除了一些起伏的荒禿的山嶺,滿眼是裸露的黃土和石礫。除了這種低矮的少葉多刺的灰色的植物和荊棘,再也看不到其他令人振奮的綠色植物。

一陣狂風夾著沙粒嗚嗚卷過來。老王一動不動,蓬亂的頭發和胡須早沾滿黃色的沙塵。裹在身上外套泥污斑斑,難辨顏色。忽然,他感到腳上傳來一陣鉆心的劇痛,軀體似乎被什么有力地撕扯,他明白了,總有一雙貪婪的目光躲在暗處虎視眈眈盯著他。他不知道是獨狼還是別的野獸。老王爬起來,踉踉蹌蹌地想逃脫,然而兜兜轉轉又回到原地。換一個方向出發,照舊兜回來,老王絕望了。癱坐在這塊褐色的巨石之下。一陣劇烈的疼痛觸電般傳遍全身,張開眼睛,一只螞蟻正在用螯咬他腿。他把兩只褐色鐮刀似的螯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能看見那丑陋的嘴巴流出的黃色津液。他微微抬了抬手,心想,一只螻蟻也想吃人,老子就是剩一口氣也能碾死你。驀然,他發現螞蟻的體型竟然和自己一般大小。他環顧四周時,發現到處是高聳的石山、糾纏在一起的巨大樹叢高聳入云,仿佛置身幽深的峽谷中。他記得自己明明身處在荒漠之中,他腦中閃過一個恐怖的念頭,自己竟然跟螻蟻一般大小了。忽而一陣狂風襲來,吹得他翻了幾個跟頭,他努力睜開眼睛,一只巨大的甲蟲突出,一口吞掉一只螞蟻,兩只三只。甲蟲燈籠鼓出來的藍眼珠死死盯著他,鍘刀般開合的嘴巴散發出濃重的血腥。老王下意識想抓起身邊的一個石頭丟過去,可是手指竟纖細如毛發,不能撼動分毫。他驚恐萬狀,連滾帶爬躲在凸出巨大的樹根后面。仰頭看時,一大片黃澄澄的水花從空中澆下,飛塵走石,瞬時成河,泛濫成災,方才還不可一世的甲蟲被沖走了,六只腳在水里胡蹬亂泡,沖出很遠之后,終于抓住一段枯木,狼狽上了干燥處。

他猛地想起來要去喝點水解渴,河水很快干涸了,只留下一道蛇形的水跡。他茫然站在河岸不知該不該爬下去。忽而頭頂壓來一股巨大的陰影,抬頭看時,一只蹄形的巨掌呼地壓下來,如泰山壓頂……

老王漸漸失去意識,前方一個黑衣的尖臉女人向他招手,柔聲道:來呀,來呀。

老王一睜眼,置身在一條狹窄而深長的街巷中,兩側的樓極高,不知有幾十層,抬頭只見一線陰沉沉的天空。巷子里空無一人,老王有點喘不過氣,小跑著想趕到巷子盡頭,拐角處,墻角尖尖的,如刀刃一般鋒利。轉過去仍舊是一條深而窄的巷子,抬頭仍舊是陰沉的一線天,不知從什么地方卷過來的風帶著一股腥臭味道。老王大驚,慌忙奔跑起來,到巷子盡頭拐過去,照舊是一條深而窄的巷子。他呆在原地方發愣,老天,我被困在迷宮出不來了。

就在他出神之際,兩側的高墻開始抖動,地面開裂,兩扇墻向他夾來。老王發足狂奔,從一條巷子奔向另一條巷子,只聽身后一陣轟隆隆的巨響,大樓傾塌,瓦礫四射,巨大的陰影向老王卷過來……

下一站便是終點站重生之城。列車廣播響起來。車廂里幽暗的燈光瞬時變得明亮,老王睜開眼睛,拉開窗簾,陽光白茫茫得刺眼。

4

我替你補了票,要不然,他們剛才就把你丟下車了。一個挨著老王坐著的胖乎乎老頭沖他呲牙一笑,說著,旁若無人地摳了摳鼻孔。老王忽然想到當年老陳很喜歡發摳鼻的表情,老吳對此頗為厭惡,毫不客氣地說這是個窮酸鬼才會養成的陋習。

老王盯著老頭臉色紅潤滾圓面孔,不知他什么來頭,也不知他何時坐在自己身邊。但見他笑呵呵的,財神爺一樣,沒什么惡意。他略略安心下來,瞪著眼珠,嘴巴張開,愣了一會兒,什么?把我丟下去。

對啰,剛才你做了一個噩夢!感覺自己還不如一只螻蟻,隨時都可能死掉。

老頭臉上浮現施恩者明顯的優越感,沖他神秘地笑笑:世道艱難,想來你混得不是很如意吧。

老王一呆,摸了摸自己的禿腦門,嘆道:上班十幾年感覺每日都如同坐牢,每日都在荒野求生。每天都在打怪升級。每天一睜眼就心慌,很少有踏實的感覺…

老頭點點頭,表示理解:看得出來。AI把普通人的生存空間擠壓得越來越小了。頓了頓,又道:那么,你失業了,想通過重生翻身?

老王沉吟了一會,吞吞吐吐道:我是要找一個熟人,他欠我十萬狗幣呀。

老頭點點頭,微微一笑,十萬狗幣可不少,不過,去重生之城找人可是大海撈針

老王嘆了口氣:我何嘗不知道,萬一撞上了呢?得,我去找列車長打聽打聽!

老頭趕緊按住他肩膀:老弟,稍安勿躁!說著他壓低聲音在老王耳邊說:你難道還沒有看出來,他們不是人么。

老王聽了,差點從座位上蹦起來,剛要嚷出聲來,被老頭按住嘴巴,老弟,不要大驚小怪,他們只是機器人,按設定的程序辦事!

老王一臉驚愕,如墜云里。

老頭微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每次坐這趟車我都會幫助一個人。這次,我為你補的票正好花了十萬狗幣,這也是你入重生之城的本錢。

老王:本錢?!

老頭補充道:你曉得么?人的命是上天注定的,生死富貴貧賤,但是運勢是可以改變的。就看你抓得住抓不住。重生就是要一路過關斬將,鳳凰涅槃。

老王咧嘴笑道:倒像我從前設計的游戲情節。

老頭聽了,來了興趣:老弟,你是做哪行的,貴庚幾何?

老王聽了,嘆了口氣:我以前是做沉浸式游戲設計的程序員,今年剛四十,在職場已是菜市場的爛白菜了。幾年前我還是公司主力游戲《重生》的產品經理之一,前年公司訓練的AI投入到產線,效率瞬間就秒殺了我們,老板就把我們晾到一邊,降崗降薪,逼著我們主動走人,這樣就不用付補償金了。我也動過換公司、換行業的念頭,踅摸一圈發現AI都能把我們替代了,其他工種更不在話下。我有幾個朋友,從前至少也是中產階層,失業之后,坐吃山空,坐困在家,很快就破產了,流離失所,妻離子散。有兩個扛不住,從三十幾層跳下來……

老頭點點頭:老哥我上班的時候,手里有點權,攢了兩錢,平安落地,要說可以安享晚年了。不料家里不順心,過去有過幾個女人,老了都想方設法來算計我,兒女也有幾個,喂不熟,白眼狼。老哥我就像一步棋走岔了。所以,就多來了幾趟……看看究竟輸在哪里?

老王聽了,笑道:老哥,恕我直言,當初我設置《重生》這款游戲主要也是利用人的這種心理,這種游戲是通過腦接口連接游戲者的大腦,人可以完全沉浸式進入角色,當人面臨很多選擇,過后,不管結果怎么樣,他都會返回頭去試一下其他機會。就像賭徒一樣。當然,大多數賭徒最后都會輸得精光的。我們就是利用這種重生的機制來不斷收費、賣裝備。AI全面接管之后,我就不知道設計成什么樣了……

老頭舔了舔厚厚的嘴唇說道:反正這世界贏的人總是少數,大多數人是被他們踩在腳底下的。勝利者是不需要重生的,只有失敗者在時時刻刻想著翻盤。

正說著的,車廂廣播播報:前方終點站已到,請大家前往14車廂下車。

5

老王跟著老頭起身往14車廂去,走道兩邊坐著的其他人卻紋絲不動,老王不禁心生疑惑:這些人怎么坐著不動?老頭扭頭嘿嘿一笑:他們的意識已經到城里了,留在這里的不過是他們的肉身。

肉身?

不錯,等他們意識完成重塑,重新回到肉身,可就完成重生。他們就可以跟著這趟車回去了。

老王回望自己的座位,可不是,老頭和自己的肉身正靠在椅背上,如同睡著了一般。他大駭,難道自己已經死了,魂靈去往陰間投胎,難怪自己輕飄飄的,感覺不出什么分量,眼前的老頭是什么人?鬼差?怎么看著也不像!他腦中忽然閃過另一個念頭,難道自己的大腦被AI入侵了,被植入了雜七雜八的幻象,最后讓自己神經錯亂、走向崩潰;細細想來,也不至于,以公司的能力和勢力有很多辦法把自己當垃圾踢開,沒必要下如此重手,這樣做的成本相比補償金并不能省出多少錢來。感覺自己稀里糊涂就上了這趟車,大約人生就是這般稀里糊涂吧,他警惕地望著老頭后腦勺一層一層的褶皺。努力回憶從前的事情。

這幾年公司內部的傾軋令人喘不過氣來。從上到下實行殘酷的淘汰制,每個季度進行考核,綜合排名在后面20%的都會被公司毫不留情地優化掉。KPI指標是AI指定的,KPI的考核也是AI執行的,看上去絕對公平公正。就像、吳老板語錄第一句就是:重生集團KPI就是按貢獻能力進行優勝劣汰,渾水摸魚、濫竽充數者不會有任何土壤和空間。實際上這是個生存者游戲,就像賽狗比賽,你必須拼命地、不停地奔跑,可最大的問題在于,賽道是有終點的。而職場沒有,只要你還坐在那個工位上,就不能停下來。三十五六歲的時候,老王的腦袋謝頂嚴重,從前濃密的頭發變得稀疏灰白,時不時就耳鳴眼花。有幾次深夜下班時,累到渾身虛脫,站不起來,他感覺自己快死了。邊上的同事見了,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并沒有施加援手或者打120,殘酷的競爭讓他們彼此仇視。他們巴不得對方因各種原因出局。

吳老板在中層會視頻會上常說一句話:5%強者制定規則、當裁判,95%弱者只能在規則里搏殺出一條生路來。躺在舒適圈里的那些人,價值折舊像晨露一樣很快就蒸發掉了。

人在公司拼死拼活,無非是讓自己的老婆孩子過上優渥的生活,他不在那5%之內,一所老破的昂貴學區房讓他背負沉重的月供,兩個孩子的各種課外班開支,兩邊老人的看病買藥、住養老院、請護工的、家里的吃喝拉撒種種費用,壓得他們夫妻喘不過氣來。他記得前兩天女人還在向他抱怨別人的孩子大班的時候已經學會二元一次方程式了。

為什么要激娃呢?

不激,孩子將來能找到像樣的工作么?

老王胡思亂想著,跟著老頭進入14車廂,他恍惚記得自己似乎來過,四周是危聳的懸崖絕壁,不過看老頭一副從容自若的樣子,心里也就漸漸安定下來,走過一段山梁,來到一個平臺,只聽得下方嘎啦嘎啦響動,一臺臺黑色的電梯出現在眼前,電梯門兩邊打開,空間巨大,老頭拉了他一把,說,進去吧。我給你補的就是這趟車的票!

兩個便進去等著,電梯很粗糙,壁面烏黑斑駁,一會兒,外面呼啦啦涌進許多人來,幾十個男女。一個肥碩的女人把老王擠在最里面動彈不得,弄得他很難受。良久,電梯往下降落,如脫韁的野馬失控一般,老王感覺自己都失重了,女人殺豬一般尖叫起來,幾乎要將他的耳膜震碎。

大約過了幾分鐘,也許十幾分鐘,電梯慢了下來,下降了一陣,緩緩停下來,門一開,眾人呼啦啦涌出。外面的響起來廣播播報,一道甜美、年輕的女聲說道:歡迎來到重生之城,重生,讓各位擁有無限的機會和可能,讓各位擁有沒有缺憾的今生。黑衣尖臉女人的聲音。老王心里一動。

5

出電梯之后便能聽到腳下轟鳴的水流,水深幾十米是一道十幾丈開闊河面,在昏黃的月色的映照下,暗黑色的水流沖刷著河岸的礁石激起一兩丈的水花,河道如長蛇扭動一般向下游延伸。人立在岸邊,仿佛站在巨獸的嘴邊,隨時都要被吸進去。等了一陣,城門那邊照過來幾道激光,在每個臉上一一掃過去,確定了身份之后,機器守衛按下控制吊橋的按鈕,懸在高空的吊橋吱吱呀呀開始往下徐徐降落,不多時,吊橋放下,守衛驅趕人們上橋。智能化的時代,吊橋卻是老舊的,材料是木板和麻繩,寬不盈丈,雖然兩側有浮繩,人上去搖搖晃晃的。走在老王前方是電梯里擠著他的胖女人,兩手死死地抓住扶繩尖叫,不肯往前挪動分毫。她身體太寬,擋住了后面的人。機器守衛連著沖她下達三次快走的指令,不起作用,守衛直接擠上去,彎腰提起女人的雙腿,猛地將她掀下橋去,撲通一聲濺起水花,沉到水底,腦袋再浮上來,被卷到下面,快速沉浮幾次,消失不見了。

眾人驚懼不已,不敢耽誤,攀著扶繩,跌跌撞撞通過吊橋。

城門口,十幾個披甲挎刀武士分列兩側,虎視眈眈地望著眾人,為首的沖眾人厲聲喝道:進了重生之城,每個人都得牢記規則,如果違反規則,將受到嚴厲的懲處,好比地獄的酷刑!

眾人戰戰兢兢穿過門洞,算是進入甕城,只聽得熙熙攘攘的聲音,沿著一周擺設著許多攤位,大力丸、強心劑、刀槍劍戟等等各種裝備琳瑯滿目,男女商販南腔北調地吆喝著。攤位眾多,客人卻只有他們這么一撥。北城區的幾間平房門口站著七八個穿紅衣服的妙齡女郎,手里捻著一枝花,沖他們招手。一個穿黑衣的尖嘴女人坐在她們后面,帶著嘲弄的表情望著眾人。

隊伍中幾個中年男人不由自主走過去,老王的腳步不覺也跟過去,忽然被人用力扯了一把,老王扭頭一看,是火車上的胖老頭,下電梯之后,老王就沒找到他,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這會又出現了。

別在這里耽誤工夫,花冤枉錢,這些裝備多半派不上用場,還有被那些女妖精纏上了就走不了了。頓了頓,笑道,百分之八十的新手都避不開這個陷阱,你是做游戲設計的怎么倒外行起來了。走!我帶你去重啟艙。

老王聽了臉上一紅,心里暗道慚愧,妖嬈的女人對老男人的吸引力是無法比擬的。雖然你明知道可能有陷阱。

老頭領著他穿過一道城門,主城大約是按照明清某個城池樣貌,街巷筆直,建筑也都是那個時代的。青磚灰瓦。

老王明白:這是吳老板的審美和意志。在重生集團,他就是名副其實的君主。員工們私下把他稱作暴君!

老頭沒有領著他走大道,胡同里拐來拐去,來到王侯般的府邸門口,兩側站著機器守衛,老頭對他說:重生艙就設在這里,你進去吧。我還要辦點事,稍后會跟你會合的。

護衛掃描了身份就放他進去了,里面的機器侍者將他引到重生艙,巨大的大廳內,一排排一列列的重生艙,異常壯觀!

躺進重生艙之后,老王看著機器人侍者熟練地往自己身上連接各種傳感設備,連接到腦部的,連接到心臟的,連接到腹部和四肢的,傳感設備通過導線連接到艙尾的一個控制裝備。跟醫院的ICU病房搶救的裝置極為相似。連接完畢之后,控制臺的屏幕亮了。系統開始為重生者定制重啟的步驟和選項。

老王見了,不禁啞然失笑,心想,接下去的闖關升級跟自己當初設置的情節大約不會有太多的出入,看來AI也懂得利舊,沒有把自己的設計完全推翻和覆蓋。

如此一來,出電梯,過吊橋,到入城的新鮮感、緊張感、壓迫感頓時此刻全然消失了。當初他在游戲設計的重生艙建在醫院,認為現在的醫院是離死亡最近的地方,生死之際,人多半就追憶自己人生得失成敗,若能重生再造的機會,誰人不愿?還會在乎花錢么?AI將重生艙設計在隱秘的地下城堡,融合了一些陰間的文化元素,地下城堡讓人聯想到陰司。

重生游戲的規則也是個打怪升級的規則,不過游戲者主要是從動物開始升級。積累到五十萬狗幣,才有資格作為人去參與競爭游戲中。

動物角色主要是三類。一類是獵物、一類是捕食者、另一類是寵物。捕食者大體比其他兩類要求的本錢更高。寵物次之。獵物墊底,不過,每一類動物要求的本錢又不一樣,比如老虎的本錢比狗熊、豹子、狼等更高。獵物里面:野牛比野豬、麋鹿更高。寵物分得更細,這年頭,做富人家的寵物有專人伺候,比一般人舒服多了。

機器侍者遞給他一份玩家協議,老王掃了一眼上面簽了字,簽完之后,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好像簽完自己的賣身契似的。

老王嘆了口氣,對自己說,既來之則安之吧,看著屏幕,心想,十萬狗幣的本錢是選擇到像樣的捕食者,只能在獵物里面選擇速度比較快的,他的好勝心激起來,贏了一局就有十萬狗幣,贏上幾把,幾年之內也就不用發愁了。家里的事情,老婆孩子統統拋到腦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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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游戲設計者,老王當然很熟悉角色扮演游戲。沉浸式設備的輔助,游戲者的體驗猶如親臨其境,比如戰爭、搏擊、駕駛等等游戲。然而,場景、互動再逼真,游戲者心里很清楚,這只是一場游戲而已。

當老王的意識進入到一只成年雄鹿之后,他徹底懵圈了。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幅全景式的黑白叢林世界,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后退。他能聽見遠處落葉掉在地上的聲音,他能聞到空氣中各種氣味,青草的香味、樹葉腐爛的氣味、腐肉的腥臭味以及彌漫空氣中各種老王說不出來的味道。老王心想,這頭鹿不知在什么地方被自己的意識侵占了,它是怎么弄來的?是專門給重生游戲做肉身用的嗎?它先前的意識呢?被抽離了還是封存起來了?AI是通過什么方式把自己的意識移植過來。它出現在叢林之前發生了什么?看來自己對《重生》的認知還停留在從前。

老王心里有一堆疑問,可現在他感到很饑渴難耐,不用等待他的意識的指令,雄鹿的肉體本能地低頭吃起草來,他開始操控雄鹿的身體,前左腿、后左腿,前右腿,后右腿,身體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好像吃醉了酒一般。忽然他看見左側一只山羊,右側一只野豬,還有前方跌跌撞撞的母鹿,不久之后,兔子、豪豬、狐貍等等也在這片深林出現了。他心里明白,捕食者很快就要到了。他聽見左側一陣窸窣的響動,灌木叢里一群鳥撲棱棱飛起。一頭獨狼朝那只山羊猛撲上去,大約是操控不熟練,在地上打了一個滾,滾到山羊屁股后面;山羊驚慌失措,跌跌撞撞,躥進一個灌木里卡住了,一時進退不得……

所有的食草動物都緊張起來,想要逃跑。老王操控肉身往叢林深處去,腳下一滑,一頭撞在前方的一株松樹上,腦袋嗡嗡嗡一陣響,頭痛欲裂,好家伙,是真實的疼痛——他能感受到肉體真實的疼痛。毫無疑問,被猛獸獵殺,那種恐懼和痛苦也是切切實實的。越荒亂,肉身就越不聽使喚,感覺跟初開車一樣,亂撞了一圈,竟然離狼越發近了。狼已經站起來,咬住山羊的腿往外拖,鮮血淋漓。見他撞過來嚇了一跳,松開嘴,沖他齜牙,老王慌忙掉頭跳開,灌木叢后面,一只叢林豹正撲向一只母鹿,干脆利索地把它撲倒,咬住喉嚨牢牢鎖死。母鹿嘴里發出凄厲的叫聲,眼睛流露出絕望的表情,四肢蹬了蹬,不再動彈了。

老王心里后悔了,早知道不如用刺猬肉身,一有風吹草動,身體一縮,誰能奈我何?況且也花不上十萬狗幣。正胡思亂想之際,嗅到身后一股巨大的危險,躲在草叢后的一只猛虎盯上了自己,作勢欲撲上來。

怎么辦?還沒開始游戲就結束了。那可是十萬狗幣!還有被一口口撕裂的痛苦。

傻瓜,你不要動,鹿自己的本能反應比你快多了。耳邊響起老頭的聲音。

老王一想,可不是,就像現在開車交給智能駕駛系統就好了。可問題是,我怎么管住自己的意識不動,它是不由自主地在操控呀。對,我睡覺得了。

我累了,我要睡覺了!恍惚中,草木飛快地從眼前掠過去,耳邊的聲響漸漸地消散了……

一睜眼,回到了重生艙,前面的屏幕顯示。第一關已過。他賺取十萬狗幣。下一關是角斗場闖關。扭頭一看,老頭躺在他左側的一個艙位,沖他一笑:找到訣竅了吧。

你沒進去?

我就是那只老虎?

輸了會怎么樣?

系統可以告貸,也可以找其他人借貸,絕大多數人是不甘心退出游戲的。

退出游戲會怎么樣?回到列車,踏上歸程?

不是,噓噓。老頭示意,機器人侍者注意到他們了。

第二關他可以選擇一頭狼去搏殺,不過老王覺得野獸同類相殘過于血腥,雖然能賺得多一點,但他心理上承受不來。于是他用了一頭強壯的公鹿,鹿角相撞,大約不至于死,他又掌握了訣竅,比別人勝算更大。豈料成年公鹿之間的競爭極為殘酷的,尤其是人的意識主導之后。變得你死我活的,每只公鹿都殺紅了眼一般,猛沖猛撞,有的鹿角很快就折斷了,勝者對敗者窮追不舍,非要用鹿角扎進對方心窩似的。老王能比較熟練地使用自動駕駛功能,最終在八只捉對廝殺的競爭中勝出,不過也是傷痕累累,雄鹿獲得了母鹿的芳心,他們尋歡作樂時讓老王有一種抱得美人歸的陶醉感。

第三關是獵場逃生。他已經能用得起叢林豹的肉身了。場景換到了皇家獵場,幾萬士兵先將偌大的獵場圍起來,然后驅趕到皇帝及貴族們的面前,任他們盡情獵殺。身著明黃馬褂,手執寶雕弓,腰背金羽箭的皇帝騎著一匹棗紅色的寶馬,在貴族子弟及猛將的簇擁下,等待著獵物出現,只見野豬、麋鹿、獐、狼等動物從叢林中慌亂突出。皇帝大喊一聲:出擊!便飛馬而出,一面彎弓搭箭,殺翻一只鹿。部眾歡呼,一齊沖上獵物。

老王仍是采用自動駕駛的方式,且比先前更加熟練地進入入定的狀態,不過他仍能感覺出肉身的恐懼和憤怒。人喊馬嘶,圍捕的圈子越縮越小,猛獸無可遁逃,一騎兵沖肉身射弓,被肉身躲過,后面四騎圍過,肉身奮力往前突去,擋在前面的騎手抽出明晃晃的彎刀向肉身揮來,不料馬失前蹄,騎從馬上栽倒,肉身猛撲上去,張開大口咬向騎兵的喉嚨。

老王猛地從恍惚中驚醒,只見地上這張保養粉嫩的長臉皇帝堆滿驚懼,他一眼看出是公司的吳老板,于是迅速接管了肉體,愣生生地收住了牙齒。從皇帝身上跨下來,只聽嗖嗖嗖幾聲,腰背一陣劇痛傳遍全身。眼睛一喝,一團紅色的影子在眼前亂晃,他感覺肉身被拖走了。有什么東西俯下身體在吮吸肉身的血液。

老板!老板!老王的意識又快速地聚焦到吳老板那張白凈惶恐的臉上。在重生科技十幾年,見到老板的次數寥寥可數,且都是跟著一群人去覲見。公司在資本加持之后癌變式擴張,老板更是高山仰止了,他這個層級離老板更遠了,況且他又不在總部上班。每年吳老板會對集團中層以上員工開三次視頻會,強化思想訓導。老王才有機會一睹“圣顏”。有一次會議,他所在的分會場幾個晚到的坐在會議室后面。吳老板看到后,勃然大怒:說會議室前排還沒坐滿,那些坐后面的明顯態度有問題。坐在最后四排的通通開除。老王坐在倒數第五排的邊上。聽完摸了摸額頭的冷汗,好險!好險!吳老板看上去如白面書生,似乎很和善,不過說話行事雷厲風行,透著狠辣,令人不寒而栗。沒回想起吳老板這張臉來,老王都會難以遏制地感到心驚肉跳,沒想到這會竟然看到他出丑……

7

王局,那幾個無業游民的頭目正在暗中串聯、組織,意圖在下月國慶的時候進行大游行!治安大隊的大隊長周明進來報告。

抓起來,還等什么!王局長身體板正地坐在烏黑油亮的大寫字臺后面,用懾人的目光望逼視著下屬。

肥頭大耳的下屬嚇得脖子一縮,擦了擦額頭的汗珠,靠前小聲地說道:局長,抓起來容易,怕引起輿情。

怕什么,現在不殺雞儆猴,等他們鬧起來再撲火就來不及了,出了問題有我!王局長語氣果斷而干脆。

周明不敢推辭了,又小心地問了一句:局長,現在監獄不夠用了,很多嫌疑犯都拘押在派出所。

王局長揉了揉太陽穴,露出一絲疲倦的神情:我跟科技局局長談過了,他們管轄的科技園、工業園區有大量的閑置樓房,也沒人力和資金去維護打理,正好我們接管過來,統統安上縫紉機之類的,把無業的鬧事人員全都關進去,然后找幾個非遺的傳人去教他們做手工之類的,每天規定計件,沒有完成任務的,扣他的口糧或者關禁閉。這些人不是想要工作么?現在也算回到以前的工作場所去了。所謂求仁得仁。

周明聽了,臉上露出欽佩的表情,敬了一個禮,退出來,悄悄地帶上門。

王局長舒了口氣,一只腳翹在桌子上,靠在椅背上,環顧寬敞明亮的辦公室,心潮起伏。因為獵豹生生地剎住了嘴巴,讓馬失前蹄的“皇帝”吳老板沒有喪失顏面,被視為識大體,從而真正地踏上重生之路。但他心里明白,跳出游戲,吳老板肯定是喜歡獵殺的快感及刺激,帶著一幫高管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但這些士兵是怎么來的,難道是AI合成的,不然一個軍區都不夠陪他們玩這個游戲。

總之,吳老板酬謝了他,賞給他H城警察局局長的缺。他坐上這個位置的那一刻心里就明白了,屁股下面放著一盆火爐。這當然是一種考驗,自己必須咬緊牙關挺住,哪怕是烤焦了、烤糊了。只有坐穩之后,才能徹底改變被人設置的命運,成為那5%的強者。才能給孩子鋪好一條康莊大路。

昨天王局長跟隨市長參加了一個重要的視頻會議,會議室部長親自發起和主持的,討論的是如何應對隨著AI廣泛的應用帶來日益嚴重的失業潮,并由此帶來的社會問題。政府層面兩年前就開始啟動了預案,組織了社會、經濟、心理等等各方面的頂尖專家進行研究,制定合理的應對方案。這次會議的主講人就是這個專家組的組長。姓趙,胖胖的,長得跟財神爺似的。趙組長說AI技術跨越式發展帶來的影響是多方面的,積極方面,生產力和生產效率呈幾何級的增長。然而,另一方面社會的制度、結構、文化及社會個體的心理方面遠遠不能與之適應;最為突出的就是大量的失業問題和社會保障問題。但又不能用老的方法和思路去解決,比如你給失業者提供最低的生活保障,但是他們以前的房子、車子都是在價格很高的時候買的,背著沉重的貸款負擔,沒有工作就得流離失所;還有孩子教育的問題也日漸昂貴,教育成本高,可是就業極難,形成倒掛,所以人們不滿情緒會極大地增加……過去經濟衰敗的時候,政府就會大力發展娛樂業,即所謂奶嘴戰略,窮人們通過各種廉價的或免費的娛樂方式填補心里的空虛,消磨時光,沉溺在其中,不知不覺就消除了心中的憤懣和不滿。現在經過我們的研究,這種策略能起的作用有限。專家組也總結了一些辦法,比如針對AI沒有覆蓋的行業做一些培訓再就業。比如將一部分人口紓解到農村,比如大力發展一些游戲產業。但不是治標不治本,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王局長一聽機會來了,登時兩眼發光,心中迅速醞釀起一個大膽的想法。他耐著性子聽到最后。等部長總結之后,到了讓參會者發表意見的環節。全息影像顯示,與會的一百多個局長各個愁眉苦臉,默不作聲。老王鼓起勇氣,朗聲道,部長,我有個想法……

重生游戲?部長聽完他的建議,顯得很有興趣。

是呀,可以把失業者的精力和才智消耗在游戲世界里。還可甄別出那些有威脅的,需要重點監控的。陳專家聽了也頗為贊許和興奮。

部長吩咐陳專家,到H城與他會商,遞一個報告上去。

一個小時后之后,陳專家的飛機在機場落地,他得親自去接機,這可是他平步青云的大好機會,他得牢牢抓住。想到這里,他把腳放下來,辦桌桌上按鈴,直通外間的秘書座位,隨即,漂亮干練的女秘書推門進來,走過來,笑道:局長,司機已經在門外等候了。王局長目光從秘書臉上收回來,心里疑惑,這張臉怎么越看越不對勁,再瘦一點,便是尖尖下巴,尖尖的鼻子,如同好萊塢電影里的女巫模樣。

也許你該多吃點,長得豐潤一點。王局長話到嘴邊又收回來了,他還得為自己樹立一個嚴正的形象。不能讓人對辦公室內有什么揣測和謠言。

于是他點點頭,你跟我一起去接陳專家。說罷,略略整理了衣服。秘書趕緊頭前引路,坐電梯從18層下來,到一樓大廳,一路工作人員肅立一邊,敬禮,行注目禮,出了旋轉門,秘書搶先去替他開后座車門,他從容地走向汽車,只聽砰的一聲槍響,王局長應聲倒地。

8

怎么,入戲太深了,還沒出來?

老王一睜眼,財神爺就站在他身邊,帶著揶揄的眼神看著他。

老王尚未從中彈的痛苦中緩解過來。看到老頭,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老頭與自己無親無故,因何纏了自己一路,莫非要利用自己達到什么目的。他不是擅于掩飾的人,心里想著臉上不覺就帶出來了。

快起來!老頭伸手拔去他身上的傳感連接器,又粗暴地將后腦的接口拔下來。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直喊出來;姓陳的,你到底想干什么?這老頭不就是部里專家組的組長么?

老頭拉他從重生艙起來,一面壓低聲音對他說:此地不是講話之所。你快跟我來。

機器人侍者聽見動靜,往他們這邊來。

老頭表情頓時僵硬起來。

老王暗忖現在是擺脫這個老頭的最好機會,但轉念一想,到目前為止老頭對自己似乎也沒什么惡意,他大約要把自己的目的和盤托出,不妨聽聽再做決定。于是他沒有叫嚷。只是安靜地看著侍者。

侍者走過來審視著他們。并不說話。

老頭笑笑:本錢花光了,湊點再來。

機器侍者盯著老王的眼睛看了一會,似乎想從中讀出什么異常來。這種冰冷的逼視如刀子一般戳過來。老王咧嘴笑道,目光沒有退縮。

侍者死魚般的眼睛閃爍了一下,就轉身離開。老頭看老頭不覺摸了摸額頭的冷汗。

老頭沖他低聲說了句:隨我來。便大步流星在前面引路。老王忐忑不安地跟著后面。老頭避開人多的地方,專往偏僻狹窄的街巷胡同去,老王跟著跟著,心里越發狐疑,腳步就慢了下來,老頭回身沖他招手,快快快,到處都是密探,被他們盯上就麻煩了。

密探?老王差一點跳起來,自己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半輩子,做夢也不會想到跟密探扯上關系。難不成被眼前這個老頭卷入到一場陰謀當中,于是沖老頭喊道:你到底想對我干什么。

老頭急得抓耳撓腮,道:你還沒有醒悟,我們被困住這里出不去了。

出不去?老王有點不明所以。

是,你不是要回去接送孩子上學嗎?你不是要給兒子講睡前故事嗎?老頭低聲喝道

我操,可不是,我出來多久了?錢沒賺到在這里瞎耽誤工夫。老王頓時焦慮起來。不行,我得找他們去,我得回到列車上,讓他們拉我回去。

說著,轉身欲離開,老頭沖上來,一把抓住他手臂,斥道:發什么昏,快跟我走。

老王跟著老頭來到一片屋舍低矮、頹敗的街區,一些衣衫襤褸、面目愁苦的人蹲著或坐在墻根曬太陽,目光空洞地散落在街上,仿佛沒有魂魄的肉身。來到一處小院前,老頭推門,里面一條癩皮花狗迎上來,使勁地搖著尾巴,見到老王時目光登時變得兇狠,汪汪吠了兩聲,老頭沖他喝道:賴賴,自己人,不許叫。老狗便不叫了。老頭迅速掩上門。命老花狗在門口把守。院子不大,十來平米堆滿雜物,北面有個二層小樓。樓梯在外,老頭引著老王到樓上。里面陳設很簡單,中間一張魄木桌四面擺著四張椅子。老王回身望過去,灰敗的屋頂連成一片,遠處的樓宇影影憧憧。

坐下吧,長話短說,我有種預感,密探已經嗅到了我這處藏身之地。老頭自己先到桌邊坐下,一路走得急,大口地喘著氣。

我知道你心里很多疑問。先等我說完再問問題。是的,我并非偶然邂逅你。而是費了好大力氣打探到你的行蹤。然后安排你迅速地玩了幾把重生。告訴你吧,你大約也猜到我的身份,不錯,我就是那個專家組的組長。就你做局長設想的重生游戲不是虛構的,而是切切實實正在發生的。為了安置AI替代人工極速擴張帶來的大量的失業人員。我們考察一家沉浸式游戲體驗公司的產品《重生》,覺得它可以很好地吸引人不斷地深入各種角色和情景。尤其對青壯年有很大的吸引力。誰不想把你面臨的機會都試一下,找出最優的路徑,這樣是不是更容易走向成功。于是我們決定在原有的基礎上進行深化設置,為了保密,也是為了效率,我們讓AI接手了。

原來是你害得我丟了飯碗!老王咕嚕了一句。

老頭搖搖頭:你被晾起來了,飯碗倒是沒丟。到后期我們為了穩妥起見,讓你們這些最初的設計者進行測試。后面各地的政府頂不住壓力,于是游戲便提前上線了。果然,效果奇佳,失業者很快淪陷在虛擬世界,搞不清現實與虛擬。照此設計,能將一代人困住十年,那么社會制度、機構等等方面的調整也差不多了,各地政府便可以從容不迫地處理失業問題了。我自己也覺得做了一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有一回,我跟另一位組里的成員吃飯聊起這檔子事,他的話讓我大吃一驚。你知道游戲效果很好之后,專家組就解散了。這位仁兄手眼通天,消息靈通。他喝多了無意向我透露,當初上面給AI下達秘密指令是循序漸進地清理掉這些失業人員,他們把不幸丟掉工作的人們當作社會垃圾。AI根據每個游戲者的背景、情況量身定制清理計劃并進行實施。為了探明究竟,我就加入到游戲里面了,然后我就被算法困住了,肯定有大人物認為我的舉動是一種威脅,只是我還有一些影響力和知名度,所以他們不敢明目張膽地把我清理掉。我試了各種各樣的方法都無法退出游戲,回到現實世界。我想我的身體大約在醫院里,估計跟植物人差不多。我努力回想整個過程,想到了你們測試小組,你們大約清楚游戲bug,于是我想方設法跟你們取得聯系,找來找去,其他幾位都被系統關在監獄里面,唯有你還有自由,大約是系統評估認為你的威脅程度不夠,或者你沒有到算法定制的時間點上。你難道沒有發現,你現在腦子已經很混亂了,已經分不清楚現實世界與虛擬世界了,很多事情你記不起來了,或者記起來了被AI植入了其它內容。

那么,你要我干什么?老王聽得云里霧里,眼珠瞪得溜圓。

我們先得出去,回到真實世界,你是這個游戲的初代設計者,想一想怎么退出游戲!老頭正言厲色地說:既為了拯救自己,也是為了拯救這個世界。說著下意識地摳了摳鼻子。

老王瞪著老頭忽然意識到什么:媽的,你是老陳,是你把老子騙過來的。

老頭一愣,盯著老王看了一會,齜牙笑了笑:不錯,我是老陳,他媽的,當年老吳把我們踢出來拿著我們共同的成果去融資,狗日的,連當初的本金也不歸還。而你還傻傻地給他賣了十幾年的命!他恐怕也早把我們忘得一干二凈了。

老王冷笑,先別扯老吳說老陳!你給我鬼扯什么呀,你是專家組組長,怎么可能紆尊降貴進到游戲里面來?

老陳說,好吧,既然被你識破,我也不必隱瞞了,我不是專家組組長,不是給專家組做技術支撐的服務的,我們分道揚鑣之后,我一直干這行,我琢磨著比其他人更了解游戲運行的規則,所以進來想狠撈一筆,確實也贏了很多錢,如果能回去兌換,就是億萬富翁。也算是吳老板欠我的。吳老板發現之后,命令AI把我困在這里了。他現在就是大賭場的老板,不會讓大贏特贏兌籌碼走人的!

正說著,下面傳來兩聲狗叫,緊接著是砰的一聲槍響。老陳臉色大變,對老王說,快從窗戶跳下去,記住回來救我,只要能出去,我們兄弟平分贏來的狗幣。老陳拽著老王來到窗前,窗外是一片廢棄的廠房,地面雜草縱橫。只聽院內一陣噔噔噔紛亂的上樓梯聲響。

老王來不及多想,爬上窗臺,往下一跳。

9

地面的草很厚,老王從三四米的高度跳下來,腳下一滑,屁股著地。只聽得樓上一陣喊喝。舉起手來,站著別動。他慌忙爬起來,看見對面一座廠房兩扇銹跡斑斑的鐵門虛掩著,還不及多想,沖過去側身擠進去,立馬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好家伙,一個巨大的廠房足足有學校的操場那么大,一排排密密麻麻擺放著重生艙,游戲者如僵尸一般藏在里面。老王仔細看時,這里的重生艙簡陋、骯臟,艙內外都是銹跡斑斑,屏幕也都花了,畫面顯示不是很清楚。幾個服務員穿梭其中,給他們更換營養液。大廳的空氣污濁不堪,嗆人口鼻。老王估計了一下,這個大廳至少也得有幾千個重生者。他瞬時明白了,皇家獵場的士兵是不用AI合成的。混跡在這種低層次的重生艙的,大約都是本錢很少的無業人員。這種游戲類似于吸食鴉片之后再去賭博,很快就會上癮入魔,進來之后,再想退出去就難了。

嗨,現在沒有艙位,想進艙得預約排隊。侍者走過來,對他說,說話的語氣宛如七八十年代國營商場的營業員。

我要一臺電腦上網,付你雙倍的費用。老王想,吳老板肯定記得從前那檔子事,不過并不會把他當一回事。他在意的是每個人的效率、價值。在他的眼里,一個人的利用價值沒有了,也就可以棄如敝屣了。老王心里充滿憤怒,自己竟然在他眼皮底下給他做牛做馬,他至少要念點舊情給自己留著飯碗。此人如此冷酷無情。早知道在獵場的時候,就該一口咬斷他的喉嚨。

談好一小時五十狗幣之后,讓侍者引他來到操作間,這里有侍者的工作機。在被公司晾到一邊淪為測試員之后,他成天渾水摸魚,每次糊弄幾把就了事。回想在這個公司十幾年的職業生涯,如同荒野求生。吳老板布置的眼線、監控系統無所不在,員工的一舉一動都會被嚴密地監視,他從來沒有把從前跟自己合伙的老吳跟吳老板對應起來。

老王打開電腦進入了游戲,他并沒有著急進入后臺,AI設計的安全防護很嚴密,觸發警報后很容易暴露自己。老王發現,AI還保留著自己設計的一些架構。

老吳在哪呢,老吳在哪!他找到了吳老板的行蹤。在眾多“權貴”的簇擁下,皇帝跨下寶馬,手上寶雕弓,威風凜凜地看著士兵們將野獸驅趕到他跟前。老王突然感覺到身上幾股鉆心的疼痛,那是箭傷的記憶。他深深地舒了口氣。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吳老板,你可一在這里做“皇帝”,我為何不到現實世界去重生……在重生游戲里驟然發起入侵,系統防護反應的時間大約會慢一些,說不定,老子就得手了。

格老子,富貴險中求……

10

重生大廈的層32頂層是吳老板的辦公室。吳老板從自己專業的游戲房出來。走到窗邊,俯瞰著整個重生科技園區,四五月的天氣,幾十座古色古香的仿古建筑依地勢而建,像一個古城堡一般;地面草木蔥翠,花團錦繡,人工湖水波瀲滟。他環顧著這個二百多平米的辦公區,墻上掛著名人字畫,接待區擺放著兩組真皮沙發。金絲楠木的書案及座椅,他走過去,慢慢坐下,手指敲著扶手。眼睛閃過一絲詭譎的光芒。

女秘書輕輕敲門進來,走到跟前,輕聲說:吳總,今天打獵斬獲很多吧。

吳老板審視著自己修長的手指,目光停在秘書臉上,尖下巴,尖鼻頭,怎么看都是一個女巫的樣子。

也許你該多吃一點,臉上豐潤一點好,有福!他不假思索地說了出來,目光又轉到窗外他的城堡高聳的圍墻。

秘書顯得惶恐而迷茫:老板,您以前不是喜歡我臉瘦一點嗎?

吳老板淡淡一笑:人的審美是會變的。說著目光變得凜然:通知集團中層領導以上開會,我要宣布一條重要的紀律,從今日開始,中層以上干部不得再進入重生艙。玩物喪志!會讓集團失去戰斗力……

三天后,吳總又宣布一項決議,成立一個重生基金,旨在資助曾經在公司工作過的、陷入失業困境的前員工……他決定親自登門看望一個有突出貢獻員工——老王。

沒有浩浩蕩蕩的車隊與保鏢跟隨,他輕裝簡出,只帶了一個司機,到胡同口,進不去車,他下車步行幾百米,穿過仄逼的胡同,來到一座六層舊樓下面,條件反應似的從三單元上到五層。

未曾敲門之前,立在門口聽了一會。里面傳來女人惱怒的呵斥聲:你那個該死的爸爸拖累了所有人……

吳老板臉色一變,轉身下樓……

11

老爸,老爸,嗚嗚嗚嗚。

“老王”隱隱地聽見孩子的啜泣聲,努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重生艙,身上連接上各種傳感設備,連口鼻上也連著一個罩子。睜眼一看,自己整個人被罩進一個玻璃罩子里,他頓時明白過來,肯定是系統為了防止重生者逃跑,升級了重生艙。

死亡痛苦讓他難以承受,叛軍冷箭突發,把他射成刺猬。

老爸,老爸,嗚嗚嗚嗚

誰家的小崽子,吵得我老子心煩意亂。

老媽,我爸會好過來嗎?還能回到家里嗎?王小樹問。

不知道。女人用疲憊且冷漠的聲音回答:小樹,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要長成大樹,自己遮風擋雨。記住,一定要努力學習,將來才會找到工作,才能夠養家糊口,不會在街上流浪。走吧,你姐姐還在外面的自主測試艙里測試,她七單元語文丟了三分,一直不開心呢。

女人和兒子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老王一陣迷糊,錯覺,是錯覺,不可能,不可能。

玻璃門吱呀一聲,一團白影在眼前晃動,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進來,走到他的艙前。他睜開眼睛。

主任,系統測試這個患者的大腦已經不可修復了。一個長著錐子臉的女人說道。

一張肉乎乎的圓臉笑容可掬地望著他,晃了晃胡蘿卜似的手指,問他:

你還認識我么?!老王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眼神迷離:你誰呀?

老頭搖搖頭,吩咐身邊人。等他身體好一些,通知家屬轉到專業醫院去吧。

說罷在其他人的簇擁下出去了。

咔嚓一聲,門鎖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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