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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時常感覺自己不是真正的自己,卻又不知道如何成為那真正的自己。究其原因,生存異化致使人們喪失真正的自我,價值虛無又使人們迷惘何為真正的自我。
總體來講,正是生存異化與價值虛無,造成了當代人的生活危機。這種危機使大眾迷失了本質的人性,而沉淪于庸常的人性之中。
具體而言,生存異化造就出群眾人、機械人、娛樂人;價值虛無導致了虛無人、漂泊人、妥協人。
對于這場降臨到現代人頭上的普遍危機,雅斯貝爾斯在《時代的精神狀況》一書中進行了全面的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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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科學技術的不斷進步,交通和通訊領域發生了飛越,社會性大生產與公共管理越來越高效,使得現代人空前地陷入組織化、協作化、紀律化的控制網。這種控制網表現為高度精致化的群眾秩序。其結果是造成個體成員的軟弱和群眾整體的強勢。
因為群眾整體作為勞動力、消費者和選民的至關重要,社會的引領者們不得不努力滿足他們的基本需求和品性趣味。如此,自然要形成消費社會、大眾文化、平民政治的現代世界圖景。
它的實質是一種抽象的群眾統治。每個人都不可避免地成為群眾中的一員,不得不在群眾秩序的束縛中壓抑自己的個性,戴上群眾人的假面。
今天,人類的生活仿佛已變成一個龐大的企業,其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是工人和雇員。在專業化大分工中,人們被異化為一種機械性的功能單位,變成了機械人。
機械人很難從工作本身中獲得快樂,因為他的工作只是流程中不斷重復的某個環節,缺少整體性的獨立意義。甚至家庭也成了機械性地履行功能的場所,而無法給人幸福的慰藉。
對機械勞作的厭倦和對生活失敗的恐懼,乃是跟隨著現代人的可怕陰影。為了使群眾的負面情緒得到宣泄,各種娛樂活動爭相占據群眾的閑暇時間并使他們獲得平靜。于是,群眾在淪為娛樂人的同時,遺忘了對生活意義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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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斯貝爾斯說:“群眾秩序形成了一種普遍的生活機器,這機器對于真正的人的生活世界是一種毀滅性的威脅。”
然而,總會有人不甘心將真正的自我埋葬在這種秩序之中,他們拒絕被完全同化為一種功能。
鑒于單槍匹馬的反叛不可能扭轉大局,許多人希望從國家制度或時代精神的全局著手變革社會。為此,必須首先揭示國家制度和時代精神的癥結。
在當今時代,政治必須以滿足大眾的物質生活需求為核心;教育基本成為社會化大生產的技能準備;藝術淪落成單純的娛樂;科學片面關心技術的實用價值;哲學則變成了教條、偏激或虛假的認識。
為什么政治的正義、教育的崇高、藝術的超越、科學的求知、哲學的澄明不再成為我們時代的主流追求了呢?
這是因為,現代人早已對這些理想喪失了信心。隨著作為絕對權威的上帝、天道等神圣事物的衰亡,現代人的觀念中再也沒有無條件的超越者。倘若沒有一個超越者的維度,一切都將僅僅成為世俗生活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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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教育、藝術、科學、哲學僅僅成為維護群眾生活機器的手段,不再能夠承載真善美的超越性價值。現代人普遍喪失了堅定的信念,宗教、國家、組織、家庭、他者、文化皆無法在他們的內心樹立權威。
人們依靠法律、服從權力、恪守常規、學習文化往往只是出于物質利益的考慮,而非源于任何真正的信心。喪失信念的現代人注定成為內心空洞的虛無人。
在價值虛無的時代精神狀況下,人和人之間很難建立深刻真誠的情感關系。人們的交流通常是事務性的、表面化的、閑聊式的、無關痛癢的,是作為群眾人之間的虛情假意,而不是敞開真正自我的傾心之談。
缺乏信仰,缺乏真愛,缺乏知音,缺乏靈魂之所系,現代人成為精神上孤獨無依、漂泊無根、無家可歸的漂泊人。
仿佛正漂流在黑暗的海上,現代人在生活中失去了方向,只好隨波逐流。這樣的人沒有真正的原則,不會發自內心地作出決定,而是隨時準備向生活秩序妥協。妥協人只會在利益上討價還價,決不會為崇高的理想而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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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見,價值虛無是生存異化的精神源頭。如果不首先克服精神上的虛無、漂泊和妥協性,現代人就無法擺脫群眾人、機械人、娛樂人的現實命運。
那么,可有一條克服價值虛無的出路?雅斯貝爾斯認為應該重新去探尋召喚著信仰的超越者維度。
值得注意的是,雅斯貝爾斯并非倡導現代人回歸日益虛弱的宗教信仰,而是呼吁一種玄奧的“哲學信仰”。“哲學信仰”所關聯的不再是某一宗教的人格神,而是一種難以言說的超越者,雅斯貝爾斯強命其名曰“大全”。
通過對現時代精神狀況的掃描與透視,雅斯貝爾斯認為現代生活秩序已成為戕害人的獨立個性,扼殺人的自由發展,阻礙人的豐富圓滿的隱形枷鎖。
但是,雅斯貝爾斯并不簡單地否定科技文明,而是認為唯有重新喚醒對超越者的信仰,人類才可能在利用技術的同時避免被其異化,更大限度地去擁抱個性、自由和圓滿。
“這條道路的意義在于超越者。單純的生活本身是一個謬誤。”雅斯貝爾斯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