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陪著閨蜜去逛街,回程路上順便去配藥。
一般情況下,配藥都是個極迅速的過程,每個人都包裹嚴實,行色匆匆,熟練地進行著流程,間或撇一兩眼診室外同病相憐的病友們,帶著點惺惺相惜,迅速離去。
今天的診室外,依舊寥寥數人,整個走廊晦暗落寞。只一個女生和母親激烈爭吵著。
17歲的我
扎馬尾,戴口罩,露出額頭零星幾顆代表青春的痘痘,鼻梁間架著一副我當年的同款黑框眼鏡,而最值得注意的是,她身上穿著我當年穿過的一樣的高中校服。
在我們市,這校服代表的,是一種榮耀。作為第一重點高中的代名詞,它凝聚了太多的目光和驕傲。當時的我和她一樣,穿著丑陋寬松的學校校服,走在外面,像別了一顆榮譽徽章,同齡人看著你,會說一句:“XX一中啊!學霸嘛!”所有旁人都對自己的孩子說:“你看姐姐!多么厲害!你也要努力學習,跟她一樣考進一中!”
我們當年,背負著這樣的盛名,艱難又傲氣地走著人生。
但當現在的她和我一樣,走進的是精神科的診室。
如果她和當年的我一樣走在路上,大家會說:“看啊!真正的讀書人!”現在,大家看到她穿著校服走進病院,會帶著點冷嘲熱諷,嬉笑道:“天啊!真是讀書讀傻了!”
是啊,我們都是被所謂的希望連累的人。她就是17歲的我。
叫你姐姐可以嗎?
女孩和母親的爭吵越發激烈,最后,她終于按捺不住情緒,在門口對母親吼著:“高考高考!就因為高考就不吃藥了是嗎?!!”然后獨自走進診室,重重地摔門,把她媽媽和痛苦強硬地隔離在了外面。
可她進去太久,久到每個后來的病友都問我:“在干嘛呢?做心理輔導嗎?”我搖頭說不知道,無奈地甩著掛號單說:“我也是來配藥的。”
不知過了多久,在快要集體上演焦慮爆發的時候,女孩沖了出來,她母親又對她毫不在意似地沖了進去。我作為下一個病號,突然在她沖出來的那個狂奔中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于是,不知哪來的鬼使神差的念頭,我對后面的大叔說:“您先進去吧。”然后慢悠悠晃到醫院大廳,看到她整個人癱在座椅上,愣愣地盯著醫院天花板。
我在她旁邊坐下,問她:“咋了?你不開心啊?”
她倏地坐起來,說:“我叫你姐姐..姐姐可以嗎?”
我笑著說:“說起來,我也是在一中讀書的時候生病的,當時覺得高考就是一切了,考差了人生就粉碎了,然后我真的考差了,沒想到現在還過得挺好。”
她沒說話,看著我。
我繼續說:“啊..當年真的好累啊!一邊讀書,一邊處理人際關系,還不能辜負那么多人的期待,痛苦啊,寂寞啊,不被理解啊,全找上來了。”
......
沉默。
最后,我打趣著說:“嗨呀??!我不是讓你不要學習啦!我意思是說不要覺得自己始終一個人,你看我們都陪你在經歷啦!”
女孩看著我,都沒眨眼睛,眼淚就滾落下來。我像看到了橫亙了十幾年的悲哀,又再一次流到我人生里。只能拍拍她的背說:“開心一點,真的,開心一點。人生還好著呢,生活很美的。”
不懂和還是不懂
跟她告別后,我繼續去配藥,碰到配完藥的大叔,他笑呵呵地跟我說:“嘿!倒還是我搶先了。”
后來,我正和醫生討論換藥的問題,女孩卻突然開門走進來,怯怯地跟我說了第二句話:“姐姐...加個微信可以嗎?”
她的母親在旁邊,看都沒看我一眼。
其實,對于病友要加好友的請求,我還是免不了尷尬。一方面,我不太善于和陌生人聊天,交流總是要耗費我太多心力,另一方面,我不太懂得拒絕,害怕我不同意會傷了他們的心。
但我最后還是把手機遞給了女孩。她在認真輸著微信號,我對她母親說:“高三啊,壓力很大。”
她看了我一眼,沒有作聲,眉眼間全是一種類似苛求的東西,不知道是否出于我的偏見。我問女孩,你在吃什么藥呀?她輕輕地拿過藥給我,答:“西酞普蘭。”她母親迅速拿過藥盒抽回手,像要極力掩蓋一個見不得人的東西。
女孩和母親走后,我有點失魂。在醫院自動結算機前站了許久,甚至還幫幾個大年齡的病友操作了電子結算,活像一個在醫院站崗的醫護志愿者。
那個時候,外界對我們的不理解,還有我們對外界,對親人,對父母的不理解,這種孤軍奮戰的無力感,在我們人生中到底充斥著怎么樣的角色呢?女孩在經歷著,它不懂;我走過了這段經歷,還是不懂。
我們與父母之間的結,與快樂之間的拉扯,去接受這一場貫穿一生的拉鋸永遠不會停歇。像是亮司在捅死父親后,一直在黑暗的通風管道里爬行,我好像也至今仍穿著那副象征榮耀的、盔甲般重的校服,帶著至今解不開的困惑和失落,走在人生里,再也沒脫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