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囈流年】第十七章：擺正體位（一）
袁遠歌在片場待到很晚，左思右想，長吁短嘆，嘗試了能夠想到的所有補救之法，最終卻只能接受曲臺花譜定花魁這一幕戲無法成就完美這個事實，心中實在是窩囊至極。
看著坐在工作臺前不眠不休那個沉默的背影，莫說江曼寧和杜靖海兩位老搭檔，便是劇組里幾個年輕的演員也看出自家導演心情不好。卻也難怪，袁導演算是個非常好脾氣的人了，雖然崇尚完美主義，一副精英氣質，對待現場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始終做到耐心有加，渾不似傳說中很多大導演片場暴君的做派，即便像趙栗枝這樣從大街上挖掘出來的栗子小妹，也從沒有因為新人不懂表演就遭遇責罵。然而連日來尹風華的不專業和應付態度，卻徹底踏破了遠歌的底線——萬事皆可忍，唯有藝術，在他心中是容不得半點含糊和玷污的。
眾人與袁遠歌相處日久，都知道他的郁悶之處，導演難當啊，和主演根本性的理念不合，只怕再怎么努力也是枉然。然而戲才開始拍，現在就說撤火打擊的話又怎么行，唯一能做的只有不去騷擾他，默默幫忙收拾器材，整理場地，趙栗枝還把一份保溫著的粥悄悄留在休息室桌上。
袁遠歌一個人在工作臺前忙到夜深，回過神來，整個片場只剩自己一人，更顯得偌大的府宅寒月蕭瑟，孤寂空靈。然而不知怎的，此刻卻對這樣一座百年老宅多了一種說不出的依賴，仿佛需要呆在這樣的地方才能使自己冷靜下來。煙袋斜街的住處走回去并不算遠，但遠歌還是決定今夜不回去了。
雖然所有人都覺得這樣的老府宅里會鬧鬼，但遠歌卻說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若說是盼著見鬼好像有點過分，但卻很想再見見夢中的榮卿——這里是他的家，多少回在朦朧中看著他在銀杏樹下喊嗓練功，在應龍潭邊休憩落淚，光怪陸離的夢境變化，描摹著他起落離合的短暫一生。若能在夢中能見到他，和他說說話，是不是自己這被尹風華攪合得紛亂的心情，就會得到拯救呢？
而且那個奇怪靦腆的小瘋子呢？遠歌想起了和那個自稱榮秋臣的男生的初遇，也是在這般寒冷的夜晚——自從上次在派出所鬧出亂子，他便杳無音信，但遠歌卻承認自己始終牽掛著他，不但多次聯系過警局詢問消息，也有意在這榮府中尋找過，甚至每天回家的路上，都會留心是否有白衣長發的身影……然而多日過去，他到底去哪了？是早已結束游戲回家去了，還是依然躲藏在劇組某處？這些時日的拍攝，總有一種被人暗中窺視的感覺，莫名其妙就會想到，也許是他吧？
腦海中的念頭紛亂不堪，袁遠歌委頓在工作室的長椅上想要睡一會，但畢竟不是過夜的地方，不舒適的硬度加上夜里寒氣逼人，竟是冷得睡不著。
算了，明天的場次是拍攝秋臣的感情戲，需要準備梁子堂應考讀書所寫的文章，與其讓道具組無頭蒼蠅一樣到處找會寫書法的人，還不如趁著夜深人靜，自己把這些文戲需要的道具趕出來吧。想到這，袁遠歌又爬起身，從道具間中取出宣紙毛筆，正襟危坐，臨摹起清代的文人篇章。
還是紙和筆的感覺讓人心安啊，這么多年不寫書法，還挺懷念墨跡的味道呢。寫了足有一個小時，袁遠歌覺得內心也平靜了不少，停下筆，頗是欣賞地看了看自己的一手好字——時至今日，他還是很感激老媽富筱紫當年逼迫自己練字時的兇殘。整整幾個夏天，其他小孩子走街串巷玩耍游戲的時候，自己卻在軟筆練隸書，硬筆習顏柳，每天修行什么縱腕有力，揖讓穿插……
雖然當時常常聽見父母為了是否有必要好好練字而爭執，譬如富筱紫總是嘲諷：“千萬別學你爸，一手字好像王八爬出來的，教個課都不敢寫板書！”而袁奮卻總是反唇相譏：“語音輸入又快又準，迂腐的人哪懂科技改變世界！”
兩個大教授，偏是一個研究文化傳承，一個攻堅前沿科技，也不知道他倆到底是怎么擦出愛情火花的，反正自己這個可憐的愛情結晶，從出生至今，就沒安生過，永遠被他倆擠在傳統與現代的夾縫中。
不過在寫字這件事情上，袁遠歌還是更挺老媽，幼年保持的好習慣讓他在偶爾提筆寫字的時候常被周遭的人夸贊，尤其在浮躁的演藝圈，能擁有這樣一項看似無用的技能，還是挺讓人刮目相看的。為此，江曼寧也還經常羨慕地說道：“看你在片場涂涂記記都是享受，能被你用這導演的小本本記上，即便是黑名單，也算是一種幸運呢。”
每當這個時候，袁遠歌便會適時嘲諷她一下：“誰讓你出國那么多年，洋鬼子的糟粕沒少撿，傳統文化的精髓沒少丟，典型一碗夾生飯。”然后必會討來江曼寧一頓小拳捶打，“自以為是的家伙，欺負我算什么本事！”
回想起這些，袁遠歌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在女性面前要展現魅力，有時候真的是無意間的一些技能就奏效。從小到大被父母逼著學了這么多有用沒用的東西，好像在如今的職業生涯中，卻一樣都沒有浪費，自己果然是當導演的料。
回首從幼年至今的成長軌跡，回首這一路走上導演道路的堅定，遠歌想，倘若那位在夢中和自己神交的榮卿哪天真的站在了面前，自己會有多少話要跟他說，有多少問題想問他，有多少關于藝術的話題想和他探討呢？在那個云層上的精神境界，在藝術至高的圣殿里，并沒有時空以及生死的局限，人間不過是一場陷身塵世的夢，他也好，自己也罷，都是以身外身做著夢中夢的癡人，夢囈流年，亙古更疊的繁華與寥落，才是身為演員的宿命。
未完待續
作者：遠遠歌哥
圖源：Walt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