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一瞬間你覺得世人皆苦?淚奔~(六至十)

第六章

19歲那年冬天,弟弟學習越發緊張。自從上次那場的風波后,他回家的時候越來越少、變得越來越深沉、和父親的矛盾也越來越多。父親把這一切歸咎于我,指著我鼻頭警告我說:“你要是再把你那些事情擺給你弟弟聽,老子跟你沒完!你最好別影響你弟弟,否則老子什么都能做出來!”我從未把這些無聊的警告告訴過弟弟,但不知為什么,他從那以后,真的再也沒和我聊過心事。我很擔心他,問他怎么了,他說:“二姐,我想離開這個家。”

我隨口答道:“那你就考個離家遠的大學吧。”

父親把客廳的一個角圍上木墻,改造成一個小房間,弟弟就搬去了那里。那些吃著餅干偷偷聊天的夜晚從此一去不返。

那是個寒冬,冷風直往脖子里灌。我裹緊身上穿著的唯一一件厚棉衣,羨慕那些圍著大圍巾的路人,心里暗暗想著這回發工資了一定要扣出點錢給弟弟也買一條這樣的圍巾。正想著,突然聽見路邊草叢里傳出幾聲嗚咽,我仔細一聽像小狗。扒開草叢一看還真是兩只胖乎乎的小黃狗,凍得緊緊擠在一起,嗚嗚的叫著。我伸手去摸它們的肚子,它們就搖著小尾巴輕啃我的手,憨憨傻傻的真可愛。這樣寒冷的天氣里,過不了多久它們就會被凍死,我蹲在路邊看著它們一邊發抖一邊搖尾巴舔我的樣子,實在狠不下心任它們自生自滅。于是,它們就成了我的孩子。養在家里是不可能的,連我自己都朝不保夕,它們又怎么會過得好?我只想它們無憂無慮、快樂自由的生活,而我會盡我的全力去達成這個愿望。我把它們裝在鋪滿干草的紙箱里,偷偷藏在后廚房的倉庫,又拜托三樓餐廳的熟人幫我打包點客人吃剩的肉蹲在箱子邊喂它們。幸好它們還算乖,沒有亂叫……“你蹲這兒干嘛?”經理突然在背后出聲,嚇得我一下蹦起來擋著箱子。

“你背后藏了什么?”他說著繞過我就要去看。我趕緊挪一步又擋住,嬉皮笑臉道:“沒什么,經理你來這兒干嘛?”他一把抓住我手腕,我們面對面貼得很近的站著,近得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手很暖,甚至發燙,我像觸電一樣的渾身麻木。

“沒什么,那咋不讓我看?”他說著輕推我一把,探頭一看,然后笑開了: “我還以為啥子見不得人的東西哦。”他依然握著我的手,我渾身發麻,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也不知道他會如何處置它們,只感受到他滾燙的手掌貼著我的肌膚。他看我愣住不說話,拿起我的手說:“你怎么這么涼?沒衣服穿?”我順勢掙脫,收回手揣進兜里說:“我能不能在店里養它們?客人吃剩的東西就能養活它們,以后它們長大了還可以看門。”

他想也不想的回答:“肯定不能。”

我心里一陣失落,思考著該讓它們去哪里,嘴上隨口答道:“好吧,我下班就拿走。”

“你知道我們這棟樓背后的那棟樓嗎?”他突然問我。

我想了想,恍然大悟!是啊,我們店的這棟樓后面就是員工宿舍,但宿舍只在三、四樓,一二樓一直空著。兩棟樓中間還有一塊大的草坪,那是最合適的地方了!

一樓太潮濕陰暗,我把它們的家選在二樓最邊上的一個房間里,里面堆積的廢棄沙發和一些窗簾,正好做了它們的窩。我每天都積極的往三樓跑,大家都知道我養了兩條狗的事情,也都默契的把客人吃剩的肉或者油湯留著。有時在不忙的下午,我就帶著它們在草坪上玩耍,靜姐也很喜歡它們,時不時的要來逗逗,因為它們兩個,我總是經常見到靜姐發自內心的溫柔的微笑。

草坪邊上種著幾顆桂花樹,在一個晴朗的下午,我陪它們玩兒累了,于是坐在樹下靠著樹干,仰望著冬日里難得一見的晴空。剛坐下一會兒,小旺撲哧噗呲的跑過來圍著我繞了兩圈,然后在旁邊坐下;不一會兒小財也噗嗤噗嗤跑過來,直直撞進我懷里舔我下巴。它舔得癢癢的,癢得我忍不住哈哈的笑,我一邊笑著一邊摸它們的耳朵。它們已經長大了很多,有它們在的時光里,我一點也不覺得孤獨,甚至覺得就這樣過一輩子,也不錯。

“它們是你養的?”我正和小旺小財玩兒得開心的時候,突然來了個高大帥氣的男人。他站在我背后的宿舍樓下,看樣子是剛從樓上下來的,我從沒見過他,摸不清他的身份,只好禮貌的回答道:“是的。”小旺小財從小被靜姐和一些同事逗慣了,絲毫不怕生的樂呵呵向他跑去,他蹲下身,摸著它們狗頭的手指修長白皙:“它們真可愛,叫什么名字?”當我說出它們的名字后,我第一次看到這樣明媚陽光的笑容。

原來他是老板的兒子,趁假期來店里看看的。他一來大家都沸騰了,所有人都打扮得一個比一個靚麗,陪酒的姐姐們也不圍著客人轉了,總之他在哪里,哪里的人就最多,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爭風吃醋。我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去湊熱鬧,默默做自己的事情,但偶爾我會在回頭的一瞬間突然就和他四目相對,他就淡定的向我微笑著點頭。

和往常一樣,客人走后我就去收拾包間。茶幾上擺著的一碟子炒黃豆還剩下幾顆沒吃完,我抓起來就往嘴里噻,一邊嚼一邊感嘆:“真香!”利索的收起臟酒杯,放進托盤里,又把瓶蓋揣進包里,端上托盤準備去洗杯子,一回頭就看到抱著手站在門口的他,嚇得我渾身一抖,杯子碰的噼里啪啦就要往下掉,他眼疾手快的趕緊伸出手穩住。我一邊把倒掉的杯子扶起來一邊抱怨道:“你陰嗖嗖的站那兒干嘛?杯子打壞了你賠不?”

他一本正經的說:“看你偷吃的什么。”

我臉一紅,語塞。端著杯子快速繞過他,他就跟著我屁股后面走,我走多快他就走多快,我停下他也停下,我鞠躬向客人問好他也鞠躬向客人問好。這是個常來的熟客,之前住院的那個姐姐笑瞇瞇的挽著他往包間走,他看到我調笑道:“耶!土包子姑娘啥子時候找了個這么洋氣的男朋友?”我回頭看了看一本正經裝沒聽見的他,尷尬的搖頭否認。客人接著調笑:“還不好意思了嗦?”那個姐姐看我一眼,抱著客人手臂一邊撒嬌一邊挽著走了。我回頭看向他,他也正看著我,突然就笑了,笑得眉眼彎彎,一口整齊的白牙在燈光下晃得我頭暈目眩,又心跳如雷。

隨后我蹲在池邊洗酒杯,冰涼的水讓我惶恐不安的內心有了一絲絲的冷靜,不知道是不是無聊,他就蹲在我旁邊玩兒水,玩兒著玩兒著突然問我:“你有幾個異性朋友?”

“弟弟算嗎?”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從我們蹲在這兒起,來來回回過路的某個同事都走了好多遍了,而且過路的人也越來越多,我默默加快手上的動作。

“不算。”

“那就你一個。”我撈起冰涼的手擦了擦發癢的額頭。

“沒人追過你嗎?”小水池的水被他攪出了旋渦,我看著他漫不經心的側臉,仿佛心也隨著他的攪動形成了旋渦,只是我看不清楚那旋渦里有什么。

“狗算嗎?小時候好大一條黑狗追過我。”我擼起袖子給他看我手臂上的傷口。

他終于撈出了攪水的手指,輕撫我手臂上猙獰的創口,冰涼的手指撫上肌膚讓我一陣顫栗。“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一陣爆笑。他的笑聲加上這有些詭異的場景,引來的人越來越多,我急匆匆洗好后快步離去,他終于沒再跟著我。那時候的玻璃酒杯很貴,所以存放和維護也麻煩,要求在洗過以后還要用干凈毛巾擦干了水挨個放進柜子里,并且每一個柜子都由一個服務員負責,柜子里的杯子壞了或者少了都得賠。我洗了杯子正站在柜子前擦水,由一個女孩牽頭,幾個女孩做小弟的就又把我圍在中間,我默默感嘆小團體真是那兒都有啊!領頭那個女孩跟陪酒的某個姐姐關系很好,而陪酒的那個姐姐有個社會上的男朋友,經理都得讓她三分。因此她們在店里橫行霸道慣了,看不慣誰就打誰一頓,我前前后后的跟她發生的矛盾也不少,她雖然討厭我但也沒做過什么過分的事情,不知道這次因為什么惹上她了。她湊上來惡狠狠盯著我眼睛,我甚至清晰的在她眼里看到了我自己的倒影。“騷貨,杯子洗得挺開心哈?”她一張口,就是一股難聞的煙味。

我屏住呼吸,沉默。她又往前湊,我只得后退,后面一個女孩推我一把說:“像你這么丑的人,他居然還陪你洗杯子,還笑得那么高興,你說!你怎么勾引他的?”

我退沒處退,躲沒處躲,只得被她們夾在中間無奈的說:“就是說幾句話而已,怎么就勾引了?”

話音剛落,領頭那個人伸著手指直戳我太陽穴,一邊戳一邊道:“騷貨!你最好給老娘小心點,老娘看你不順眼很久了!別以為經理偏袒你我就拿你沒辦法了。”我莫名其妙,什么叫經理偏袒我?她說著頓一下,又端起我剛擦完水的那一盤杯子接著說:“這是老娘給你的警告!”說完手一松,杯子掉在地上,一地碎片。我蹲下身,撿起還在旋轉的半個杯子,不敢置信!這得賠出去多少錢?她順手一把揪住我的頭發拉起來,單手拍著我的臉道:“今天老娘教教你怎么做人,你記住了!”

我狠狠盯住她那張惡心的嘴臉:“你這樣惡毒的女人,是嫁不出去的!”說著不等她再說話,就著手里的半個玻璃杯狠狠戳過去,她慘叫一聲松開手,幾個圍觀的小弟迅速反應過來,拉手的拉手,抱腿的抱腿,把我架得死死的。我掙扎著驚聲尖叫救命,叫聲引來了剛好在附近的經理。她捂著手上的傷口向經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告狀,幾個小弟一致作證說是我故意挑事兒。看著她手上的鮮血順著手臂滴落了一地,鮮紅的顏色觸目驚心,我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渾身顫抖著又是恐懼又是害怕,雖然嚇得腦袋一片空白,卻還知道顛三倒四的為自己爭辯。我們各執一詞,經理只得把我們一起處罰了,每個人都扣三天工資、而我還得另外賠她醫藥費,杯子的錢最終是我們一起平攤了。事后經理問我怪不怪他,我搖搖頭,害人終是害己,杯子的錢我最終也沒賠多少;雖然賠了些醫藥費,但確實是我傷了她,不算冤枉我。

那以后我就刻意躲著他,看著他就繞道走,他主動跟我說話我也不搭理。他是王子一樣的人,而我不是灰姑娘,我只是一個很慫的人,不想惹事生非,只想過平靜的生活。只是還是會有些莫名的難過。一有時間,我就縮在二樓陪著小旺和小財,喂它們吃好的的;或者帶著它們去草坪里玩耍,跟它們一起瘋,瘋夠了就坐在桂花樹下對著它們說心事,說來也荒謬,我覺得我說的什么它們其實都懂,會在我難過的時候輕輕把頭放在我腿上,會在我哭的時候舔掉我臉上的淚水。

這天我忙完了提著骨頭去找它們,卻看到他蹲著溫柔的摸著小旺的狗頭,小財就圍在旁邊打轉,我詫異的問:“你怎么來了?”他頭也不會的說:“我每天都來的,這幾天總不見你,我怕你太忙了忘了喂它們。”我蹲下來拿出給它們打包的飯菜,它們搖頭擺尾的就圍了過來,我摸著小財的狗尾巴說:“我說你們怎么胖了,原來都是吃的雙份!”

他笑著走過來,蹲在我旁邊,伸手摸小旺:“主人為什么不把我帶回家呢?”

第七章

我們就這樣聊開了,他是從小就受萬般寵愛長大的孩子,卻難得的沒什么少爺脾氣,性格就像他的笑容一樣陽光,言談間向我談起他高中的成績、談起他即將就要去留學,自信又自豪的樣子讓人移不開目光。我們每天都默契的在小旺小財哪里見面,上班的時候也默契的不說話,他總是遠遠跟在我旁邊,一回頭就能看見。那以后小旺小財的生活更快樂了,他帶來的肉比我多得多,還會給他們制作些小玩具,兩只狗狗越來越喜歡他,一起去草坪上玩兒的時候也不圍著我轉了,就圍著他跳來跳去,我生氣的抓著小旺,罵它是叛徒,一回頭就看見他就望著我溫柔的笑,那樣的笑容太耀眼,耀眼得我不敢直視,只得避開他的目光,追著小旺跑了。

我們之間的話題很多,到人生理想,又從童年聊到詩詞歌賦。他是很喜歡詩詞的人,最喜歡蘇軾;而我由于中學時期受班主任大叔的影響,對這些也有一點點耳聞,于是當他高談闊論的時候,我偶爾能接上一兩句,每當這時候,他看我的眼神就充滿贊賞。夜里我躺在床上,回想到他充滿贊賞的眼神,覺得自己似乎也不是父親說的那樣一無是處。為了能和他聊得更開心,那段時間我買了很多詩詞的書,惡補相關的知識,看書的習慣就這樣逐漸養成。我心里清楚的明白和他不會有結果,他就像是天上的云朵,而我就是海里那頭孤獨的鯨;我在水中看著他美麗的影子,不顧一切的向他游去,縱然那只是個幻影,而我依然愛得心甘情愿。

如果你對某人有一點點的愛意,那都是藏不住的,雖然他從未說過喜歡我,但我固執的認為他是喜歡我的,不然為什么我們會越走越近?為什么他會在我休假的那天約我出去呢?他說他想買些東西,讓我帶他去逛逛。我回家翻遍了衣柜,卻沒有讓我滿意的衣裳,只找到件曾經姐姐穿過后丟掉的藍色大衣,我放在衣柜里一直舍不得穿它,這次已經到了用上它的時候,我毫不猶豫選擇了它,但是卻苦于沒有合適的衣服做內搭,逼得實在沒辦法,就還是穿了店里工作服的襯衣,希望他不會看出來吧。早上他在我家的路口等我,我穿著不太合身的衣服,別扭又忐忑的紅著臉給他打招呼,他看我一眼,笑了:“嗯!你把頭發放下來還挺漂亮的,不過你為什么要穿工作服?”我尷尬得一陣臉紅,拉著大衣的衣領,恨不得把襯衣藏得誰也看不見。他察覺到自己說錯話了,呵呵笑著抓頭發強行轉移話題:“你餓不餓?”

我們一起走在街上,他個子高,走得很快;我努力跟著他走,走出一身汗也總是落后他半步。我打趣道:“我們不像是逛街的,倒像是趕路的。”他才明白自己走得太快了,慢慢的放慢速度和我并肩走在一起。我們就在街上漫無目的的亂走,我問他要買什么他就敷衍著說:“先逛逛。”我們走著走著雙手時不時碰到一起,甚至我故意把手伸過去,等著他主動牽我,可他卻一直閃躲。天空陰沉沉的像是隨時要下雨,我轉頭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想問他是不是像我喜歡他一樣喜歡我?可我問了又有什么用呢?結局早都注定了。想到此處忽的悲從心來,我想做他的女朋友,能有一天、一個星期也好,想著就一狠心抓住他的手,他詫異的轉頭看向我,卻沒有掙脫;我緊張的隨手一指路邊的小店說:“去哪兒看看吧!”他笑笑說好。

那是家賣飾品的小店,我們牽著手走進去,老板熱情的拿出耳環給我們看,他伸出修長的食指指著一對素色的銀花耳針說:“你帶這個肯定好看!”我尷尬的摸摸耳垂:“可是我沒有耳洞。”

“沒得耳洞嘛穿一個嘛!你買耳針,我免費給你穿怎么樣?”老板豪爽的說。他聽后問我:“你想不想穿?”

我忐忑著先問了一下價格,毫不猶豫的說:“不想。”

老板明白我不買的原因,轉頭勸說他“兄弟,女娃兒這么乖嘛,你給她買嘛。”

我急了:“痛的很!我不干。”說著拉著他就走了。走到外面大街上,依然是我拉著他,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掌心溫暖干燥“你干嘛跑那么快?怕我不給你買?”

我趕緊搖頭“不是不是,是太貴了。”

他無奈的笑,伸手摸摸我的頭“搖那么快,不暈啊?”那一整天我都祈禱時間不要過得那么快,慢點再慢點…..但很快的天還是黑了,我們牽著手一路步行回家,我高興得藏不住笑容,笑得臉發酸還是忍不住要笑,一路上都蹦蹦跳跳的走路,他送我到早上的那個路口,我們就此分別。我站在路燈下,看著他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三步一回頭的向我揮手,直到再也看不見。

到家的時候,弟弟回來了。他們正坐在飯桌上吃飯,弟弟放下筷子去給我拿碗盛飯,父親狠狠瞪我一眼說:“不曉得跑到哪兒去野了,天不黑不曉得歸籠!還吃啥子飯,死了算求。”我淡定的走到弟弟旁邊坐下,端著碗和弟弟相視一笑,這樣的話時常有,我早都習以為常。媽媽做了紅燒肘子;那時候像我們這樣的家庭,一個月都是吃不了幾次肉的,更別提紅燒肘子,那是家里來了貴客或者過年才會上的一道菜。我看著盤里里紅彤彤的肉直流口水,但我知道我不能去夾,那是弟弟才能吃的菜。弟弟主動往我碗里夾了一塊肉,我又給他夾回去說:“太膩了,你吃吧。”直到他狐疑的吞下去,父母看我的眼神才溫和了些。席間聽父母談起今年要回家去過年,弟弟明年要高考,帶著他回去敬祖宗,我隨口問他們什么時候走,父親的警告張嘴就來:“你管我們什么時候走,關你屁事!老子警告你,你老老實實給老子上班,下班回來把屋守到,要是老子回來看到屋頭出了什么事,那你就給老子滾出去!”我不再說話。只是今天的飯挺硬的,噎得我有些難受,隨便吃幾口就回房間了。

我躺在床上拿被子蒙頭,聽見他們在外面收拾東西收拾得悉悉索索的,忍不住咧嘴笑了,父母走了,我總算能清凈一段時間不是嗎?高興過后又一陣心酸,我想念那個小鎮、想念班主任大叔和姐姐,不知道她們過得怎么樣?姐姐那時雖然對我兇,但拿錢的時候卻是沒有過猶豫的,她的恩情我只能在往后的人生里慢慢的報答了。想到這里,我掀起被子就坐起來,來不及穿鞋就出去了,直奔弟弟房間,他正在往包里放衣服和書本,我開門見山的直接問他什么時候走?能不能幫我個忙?征求弟弟同意后我又去找母親,父親躺在床上聽廣播,她正開著柜子在找什么,一見我連忙“碰”的關上柜門,問我做什么。我看了父親,他正閉著眼睛像是睡著的樣子,于是大著膽子對母親說:“媽,能不能給我點錢?這不才交了工資給你嗎?你給我一小部分吧,就這一次。”

母親一聽是要錢,立刻怒了,大聲質問:“你要那么多錢干什么?沒有。”父親也立刻睜開了眼睛坐了起來,直直盯著我。

我腿有些發軟,卻還是鼓足勇氣回答道:“才給你的,怎么就沒有?我只要那么一點點,用來給姐姐弟弟買條圍巾,又不是亂花,再說你之前不是說了嗎?那只是幫我保存的,我要的時候那就給我啊!”

“這個月工資扣了那么多,你還好意思要?再說,誰讓你給你姐你弟買東西了?這不是亂花是什么?”母親強詞奪理,這邊的動靜引得弟弟也出來看是什么情況,見我與母親爭吵連忙拉住我勸道:“算了吧二姐。”

我不服氣,憑什么?“那是我的錢,你們憑什么不給我!”

母親一巴掌扇到我臉上,說著:“憑什么?就憑你是我生的!你一天在家吃喝拉撒不要錢的嗎?我們回老家,要用錢的地方多得很,這個時候哪兒有錢給你?”弟弟一面拉著我的手臂,一面幫著我說話:“你們就拿點兒又怎么了?本來就是二姐自己掙的錢。”弟弟不開口還好,他一開口父親也怒了,兩步走到我面前問我:“老子警告過你的什么?”我知道要不到錢了,再和他們理論下去,說不定又會像上次一樣鬧一場,我實在不愿意牽連弟弟,只能作罷,拉著弟弟走了。

我沖進廁所,把弟弟關在外面,這個時候我只想好好哭一場,顧不得地上是濕的還是干的,一屁股坐在角落里緊緊抱著雙膝,閉上眼睛埋頭,卻哭不出來。以前不論她們怎么打我罵我,我都是沒有恨過她們的,而如今我卻對她們有了恨意,為什么?為什么非要逼著我恨你們呢?

弟弟在外面敲門說:“二姐,我這里還有點錢,要不你先拿著吧。”我站起來打開門,弟弟遞上捏在手里的一點零錢,我笑著搖搖頭“不用了,你自己留著吧。姐姐還有私房錢呢,只是今年不能給你買圍巾了。”話剛說完,父親拉開房門一聲大吼:“在嘀嘀咕咕些啥子?還不快點滾回去睡覺,非要我打一頓才曉得好歹是不是?”我和弟弟對視一眼,各自回房間了。

第二天一早,我拆掉枕頭,拿出里面的錢,繞路到街上去買圍巾,選出一條紅色的,又選出一條灰色的,與老板軟磨硬泡的講了半天價買下來,買完又急匆匆的往家里趕去,希望能在她們走前把圍巾給弟弟。我跑出一身汗,在樓下碰到背著包的弟弟,他說他在等父母下樓。我把手里兩個包遞給他,快速囑咐著:“紅色的帶給姐姐,灰色的帶到我曾經的中學找到袁老師然后給他,說是我給的;不要告訴他我在做什么,就說我學業忙,沒時間回去看他,希望他保重。”

我隱約聽見母親說話的聲音,匆匆說完后著急的轉身就走。走出幾步又想到應該補充些,回頭又對提著包尚在愣神的弟弟說:“她們兩個都是對我有恩的人,而我的錢只夠買兩條圍巾…”

話未說完,弟弟打斷我:“我知道,你快走吧!一會兒爸看到了又要罵你。”

我轉身又繼續走,還是不太放心,回頭又囑咐道:“你別讓爸媽知道!”弟弟正往包里塞圍巾,抬頭直向我揮手道:“知道啦,你快走。”

我一路奔向店里,已經遲到了。經理正在開例會,我心虛的偷偷從門縫里溜進去,悄悄站到最后一排,我剛站定,同事們就交頭接耳的嘰嘰咕咕一邊說一邊看向我:“看!她來了。”我莫名其妙,心里有不好的預感,輕輕扯一下旁邊那個人的衣角小聲問:“怎么了?我犯什么錯了?”

旁邊站的是一個一臉青春痘的男生,壞笑著說道:“恭喜你抱得美男歸哦!”

我心虛得臉一下漲的滾燙,裝傻充愣的問“什么美男?”

經理說完了話,大家一起鼓掌,他一邊鼓掌一邊湊過來悄悄說:“還不承認?昨天有人在街上看到你們牽手逛街了。”

我無話可說,只好沉默著一起鼓掌,經理大聲說一句:“散會!”大家三三兩兩的一哄而散,一邊走一邊嘀咕著對我指指點點,靜姐穿著高跟鞋,轉來轉去的四處看,最后目光鎖定到我身上,踩著高跟鞋滴滴多多向我走過來;我正打算迎上去,經理一下擋在我面前“你跟我來辦公室一下。”說完直往前走。我轉頭向靜姐揮揮手又指指經理的背影,連忙跟著去了。

他把文件夾往辦公桌上一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點著根煙狠狠吸上一口頭也不回的說:“你把門關了。”我轉身關上門,忐忑的走到他身后站定,等著他說話。“你站過來點。”他說著翹起二郎腿,轉個身,一手夾著煙搭在椅子上,一手隨意搭在膝頭,目光炯炯的看著我。我又往前挪幾步,他沉默著抽兩口煙開口道:“你是怎么想的呢?是你真的傻,還是你一直居心叵測?”

我心里一抖,雖然不太明白他在說什么,但聽他這樣嚴肅的語氣,想必是我犯了大錯。猶豫問:“你能說直接點嗎?”

他嘆口氣搖頭,捏著額頭說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還跟他在一起?未必你打算飛上枝頭做鳳凰,成少奶奶?你知道那些女的一天為他爭風吃醋是為什么嗎?她們就是打算懷上孩子了以后母憑子貴!你是和他們一樣的想法嗎?如果是,那我只能說我看錯你了!你不僅土還蠢,他爹是什么樣的人你知道嗎?他們家那樣的家世,一般人休想跨進他們家的門檻!還別提你們這種…………”

“不是!我沒有這些想法。他也不是這樣的人,我們之間真的很單純。”我辯解道。

“單純?”他冷笑“男女之間能單純到哪里去?他就是玩玩兒而已,玩夠了就出國讀書了,你以為他會對你有多少真感情?”

我倔強的搖頭“我不信!”

“隨你信不信,等你撞南墻了就知道了。我找你也不是為了這事兒,有個客人出了高價錢,要你去陪他喝酒唱歌。”他說著頓了下,吸口煙繼續說:“還有按摩。這可比當少奶奶來錢快,而且這是筆大錢。”

我失望失落得無以復加“你把我當什么人了?”。想著想著越想越氣人,忍不住對著他一通大吼:“我跟他就是很單純!你可以不相信,但你為什么把人想得都那么壞呢?我不相信他是那樣的人!還有就是什么叫我們這種人?我們這種人怎么了?我們這種人就不配得到別人的愛嗎?我做人堂堂正正,無愧于天地,怎么就配不上他了?”吼完以后,大口出著氣,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最終還是不爭氣的落了出來。我一抬手粗魯的擦干凈,轉身開門出去,剛關上辦公室的門,還覺得不解氣,開門補上一句:“要去你去!這錢我讓你掙,誰愛掙誰掙!”

第八章

從經理辦公室出來,一路上都有人都有人嘀嘀咕咕的看著我,或者干脆調笑著說恭喜。經理說的那些話來來回回在耳朵邊轉,我雖然嘴上倔著不承認,其實卻把經理說的話記在心里了;他是什么樣的人?我又是什么樣的人?不管我再怎么不承認,階級的鴻溝它就在那里。我心里亂成一團,一路向著員工宿舍走去,這個時候我只想見小旺和小財;剛走到草坪旁邊迎面就撞上上次跟我打過一架的女孩,不管我往左還是往右走,她都端端正正的擋住我的去路;我無奈的往路邊一坐:“你說吧,這次你又想干嘛?”她揣著手,陰陽怪氣的說:“不干嘛,就是恭喜你!”說完冷冷的瞟我一眼,揚長而去。我被她這一眼瞟得渾身起雞皮疙瘩,看來這事兒是不能善了了。

小旺小財它們正樂顛顛的趴在地上啃骨頭,看樣子是他來過了。我嘆口氣,蹲在它們旁邊開始自言自語“你們說我該怎么辦?原本只想清清靜靜的過,去現在卻鬧出這么大的風波….”正說著,小旺突然停下啃骨頭的動作,豎起耳朵望著門外,我不明所以的起身仔細一聽,是高跟鞋的聲音…“滴哆滴哆”的越來越近,探出腦袋一看,原來是靜姐。她把啃過的排骨倒在小旺碗里,又起身點只煙吞云吐霧,裸露在外的鎖骨上貼著塊大大的紗布,我問她怎么了,她漫不經心的說了句:“沒什么,被條狗咬的。”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再多說,沉默的蹲著摸小旺的狗頭,我知道她來找我是為了什么,我在等她先開口。她的煙抽了一支又一支,連小財小旺都嗆得打噴嚏,我也蹲得腳發麻,她還是沒有開口,沉默得有些詭異。我抬頭一看天色,這時候該上客人了,起身拍拍發麻的腿說:“我們該走了靜姐。”她淡淡的嗯一聲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別答應經理。”我有點奇怪:“你怎么知道?”她回頭白我一眼不回答,接著說:“你這個年紀總得吃點虧才曉得什么東西不能碰,談戀愛可以,但別昏了頭陪他上床。”

我剛回到工作崗位,他就湊給過來問:“你去哪兒了?怎么一直沒看到你?”我看著他有些焦急的眼神,你是真的有真心的嗎?“去小旺那兒了,可能我們錯過了。晚上你有空嗎?”我問。

“有空啊,干嘛?”他爽快的回答。于是我們約好我下班后就在大門口旁邊的花壇旁等他,然后一起去吃宵夜。

晚上我早早的與同事調好班,站在花壇旁邊等他。已經將近年關了,街道上空無一人,冷風吹得梧桐葉在空中轉著圈圈的往下落,我裹緊身上的襖子,無聊的低頭踩自己的影子玩兒。正專心的踩著踩著突然被人從后面捂住口鼻拖著走,我驚慌失措的掙扎著,使勁兒踩后面那個的腳;他被我踩得疼了,一把把我扔在地上,頭正好磕上一塊石頭,頓時腦袋嗡嗡作響,暈暈乎乎的爬不起來,只能用手強撐著抬起頭,模模糊糊看到三個高大的身影,我第一反應是遇上搶劫的了,主動掏出包里所有錢:“我就這些錢,全給你們,你們放過我好不好?”一個男人一把薅過去數了數“就這點兒,塞牙縫都不夠!”他正說著,從他身后走出來兩個嬌小些的身影,我瞇著眼睛看到她們的臉,心里一沉,看來是在劫難逃,只能寄希望于他會剛好走到附近,于是我扯著嗓子開始大吼救命,剛吼出一句,一個男人迅速反應過來,捂住我嘴巴架著我從地上拖起來,另外兩個站在她們旁邊揣著手冷眼看著。

“姐,就是這個騷貨,她整天勾引男人,還經常在背后偷說你壞話!上次還拿玻璃把我手扎了。”她挽著那個陪酒姐姐的手臂,指著我開始告狀。我嗚咽著狠狠盯著她們。那個陪酒姐姐我不怎么熟,卻常聽靜姐說起她,說她心狠手辣。夜幕下,昏黃的路燈隱隱約約照在她臉上,襯得她越發的美艷,那雙美麗的杏眼散發著寒光,冷冷盯著我,我害怕得止不住的渾身發抖。

她拿出一把彈簧刀,冰涼的刀鋒挨在我臉上。“人家都說一報還一報,你劃我妹子一條口子,我也還你一條口子!”我奮力掙扎,架住我的那個男人就更加用力的抓著我,勒得生疼。她趕緊收回刀子“誒!你別動啊,待會兒劃到眼睛就不好了。我得好好給你劃好看點、醒目點,到時候看你的疤臉還能勾引誰?”說著拿起刀,刀尖對著我的臉,我嗚嗚叫著,恐懼讓我雙腿發軟。就在這時,捂住我嘴架住我的那個男人突然埋下頭把臉湊到我脖子里吸了口氣說:“先別急嘛,老子都聞到處女香了,先讓我們哥幾個爽一把!”站在一旁的另一個男人大笑著附和:“還是超哥會玩兒哈哈!待會兒你先,我排第二哈!”另一個接著說:“憑啥每次你們都先上?這回讓我先….”說著一把摸在我胸上“胸不錯哦!”

架著我的那個超哥淫笑著說:“是不?老子也摸摸”說著松開一只手就往我衣服里摸。一股寒氣頭到腳蔓延開來,我趁機狠狠一口咬在他捂著我嘴的手上,他吃痛松開。我也不知道我當時怎么想的了,也許是想搶她的刀、也許是覺得反正跑不過了,死掉總比被侮辱好。混亂中我躺倒在地,衣服很快就打濕了貼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疼痛,只看到那兩女人尖叫一聲落荒而逃,幾個男人看了我一眼,說了句“真TM倒霉”也四散走了。

刀子插進我左肩處,我能感覺到并沒有多深,左邊身體一陣一陣的麻木,我掙扎著爬起來,劫后重生的恐慌讓我渾身發軟,一路不知道跌到了多少次,最后爬著回到路邊的花壇。上天待我不薄,我看到了站在路邊的小少爺。我已經意識有些模糊了,他迅速沖過來蹲在地上半抱起我,看著插在左肩上的刀,和一地的血,顫抖著問我怎么了。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嗚咽著緊緊攥著他的衣角,靠在他懷里嚎啕大哭。他用力的握著我的手,不停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我來了。”

不知道沉睡了多久,耳邊傳來嘲雜的聲音,我轉動腦袋四處打量,原來我在醫院里,周圍都是病床和病人;還有趴在床邊休息的他,他憔悴了不少,眼圈烏青,下巴上也長滿了胡茬,隔壁病床的大姐見我醒了,輕聲都跟我說:“你可真是有個好男人,昨晚大半夜了還跑前跑后的照顧你!”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轉頭看看他,他已經醒了。揉了揉眼睛打個大大的噴嚏,又伸個懶腰說:“餓了吧?我去給你端稀飯。”說完大步走了。隔壁病床大姐樂了:“喲!大小伙兒還不好意思了。”我靦腆的笑笑,不解釋。

他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稀飯,坐在床邊一勺一勺的喂我;我本來要自己吃的,結果一抬手就是一陣劇痛,只好乖乖讓他喂。隔壁大姐在一旁偷笑著,氣氛有點尷尬。“額…等你喝完了稀飯,我就去你家找你父母吧,你一晚上沒回家,她們肯定都急壞了。”他一邊喂一邊說著。

“不用聯系她們,你待會兒回去休息吧。”我輕描淡寫的說。

他低頭苦笑“你讓我怎么走得了?走不了了。”一句話讓我微有波瀾的心瞬間掀起狂風暴雨,卻懦弱的不敢接話,沉默著喝稀飯。

“你為什么不讓我給你父母聯系?我聽過關于你的一些傳聞….”他說著停頓下來,一雙眼睛深深凝望著我,眼中滿是期待。

我知道他在等著我主動訴說,但我卻一點也不想回答,只含糊道:“寒假,他們回老家過年去了。”

“你避重就輕。”他停下手里的活,我看著他有些受傷的眼神,心虛的低頭不語。那些世間的丑惡,那些悲傷與掙扎,不應該出現在他生命中,他最好不要知道,永遠做赤誠的少年。

我在醫院住了三天,他也照顧了我三天,白天有時間就回去喂一喂小旺和小財,夜里就在我旁邊搭個行軍床睡覺,凍得瑟瑟發抖也不肯回去睡。那幾天我都睡不好,一來心里掛念著小旺和小財,擔心她們會不會報復在它們身上;二來每當睡著就在夢里重復那天的場景,害怕得控制不住的哭,因此他也睡不好,每次我一哭他就翻身爬起來默默握著我的手,直到我再次睡著。

我不想出院,可醫生最終還是讓我出院了。我坐在醫院大廳的椅子上,手里握著他給我的熱水,看著他排在長長的結賬隊伍里,想著如果他一輩子都在身邊這樣守護我該多好?我想著想著苦笑著搖頭,人就是這樣的貪心,有了一點愛,就想要更多的愛;有了一點點甜,就還想更多的甜。

他拿著結賬單向我走來“你一個人傻笑什么呢?”我搖搖頭微笑道:“沒什么。花了多少錢啊?我雖然現在沒錢給你,但以后….我可以慢慢還的。”我說著不由的低下頭,忐忑的等著,看他怎樣回復。頓了半響,他才漫不經心的說了句:“你放心,這錢不是我出的。”我揣著一肚子疑惑,他卻怎么也不肯多說。

剛出醫院大門,就看到一身西裝的經理正靠在石柱子上抽煙,一本正經的穿著和他落寞的神情與周圍的場景格格不入。我和他對視一眼,走上前跟經理打招呼。他看我走過來,馬上掐掉煙,提起一袋東西說:“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我伸出雙手接住,發自內心的對他說謝謝,謝謝他關照我,也謝謝他來看我的情誼。“走吧,我送你回家。”經理說著走到路邊打開車門。我轉身望了他一眼,他點點頭,接過我手里的東西率先坐上后座,坐上去后還轉頭沖我拍拍旁邊的座位,示意我快上去。

我坐上經理的小汽車,一路無話。醫院離我家并不遠,一會兒就到了;經理鎖好車門,他也提著東西下車站在路邊上,看樣子是打算都跟著我一起上去,但我卻有些為難。一棟樓里住的都是與父親相熟的人,如果他們看到我帶著兩個人男人回家,不知道又會生出什么閑話。我正猶豫著不知道怎么辦的時候,經理突然說:“那店里還有事,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上去吧。上班的事你不著急,給你放三天假。”我微笑著點頭。經理說完看了看還站在旁邊的他,又說:“小少爺,您家里來人了。”

他聽后點點頭,側身把東西遞給我“沒問題嗎?”我搖搖頭說:“沒事,你快去吧。”

他坐上小汽車后座,經理發動了汽車,他搖下窗戶伸出頭不放心的看著我囑咐道:“傷口別沾水,明天早上我在老地方等你!”說完車子緩緩向前移動,他沖我揮揮手縮回了腦袋。我站在原地,看著方方正正的車屁股漸行漸遠,然后轉身走兩步歇三步的慢慢爬上樓。夜里,我再次被噩夢驚醒,這次身邊卻沒有他。我失落的坐在床上,開始理解當初洪艷那樣不顧一切想要報復的心。

一大早我如約去那個路口找他,他比我早到,手里還提著豆漿油條,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的問我:“你打過游戲嗎?”我搖頭

“那去過游樂園嗎?”我搖頭

“那你總去過網吧吧?”我接著搖頭。

他也搖頭:“怪不得人家叫你土包子。”

于是第一天我們去了網吧,他教我在游戲里開車,在游戲里跳舞,在游戲里打仗……我做了一回網癮少女,玩兒到晚上也不愿意離開,他瞌睡得很了,就直接躺在椅子上枕著我腿睡覺。我看著他的睡顏,心里暖洋洋一片,其實我不是玩游戲上癮,只是想這樣和他多呆些時候,希望時光就停止在這一刻。

第二天去了游樂園,我興致勃勃拉著他要去坐過山車,他瑤瑤頭指著旋轉木馬說:“你是病號,只能坐哪個。”我撅著嘴,竊喜著坐了一次又一次的旋轉木馬。

第三天去了電玩城。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這座城市里還隱藏著這么多我從未見過的事物,這個世界比我想象的還要精彩紛呈。電玩城是個燒錢的地方,他一把一把的往外掏錢,一會兒又要兌幣一會兒又要兌幣,我看著他再次準備掏錢的時候一把拉住他,他疑惑的看著我,我嘆口氣:“有錢也不是這么花的,走了吧,不玩兒了。”他搖頭說沒事,拉著我就往柜臺走,一邊走一邊說:“你高興就行,花點錢算什么。”我只好扯謊說我傷口疼,累了,想回家,他才肯乖乖離開。走在回去的路上,我鼓起勇氣問他:“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因為你也是我第一個異性朋友。”他想也不想的回答。

我心涼了一半,僅僅是朋友嗎?他走到我前面蹲下,說:“來,我背你。”我猶豫著不敢上前。

“來啊!”他再次催促道。

我猶豫著輕輕趴在他背上,他慢慢走著,我把頭埋在他的頸脖中,沉醉在他好聞的清香里,也許是夜色太寂靜、也許是他的體香太醉人我不由的輕聲問道:“你能一直背我嗎?”

“不能。”他低沉的聲音伴著冷寂的街道,同冷風一起直直鉆進我的心窩,比傷口還疼。我立馬掙扎著要下來,他牢牢的箍住我雙腿低吼道:“你聽我說完!”我又輕輕趴回去,靠在他寬闊的背上,感受著他說話時的震動“我要走了,去很遠的很遠的地方。”

“那你還會回來看我嗎?”我依然懷揣希望。

“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回來。”他背著我漫步向前, 我看著昏黃的路燈下被拉得長長的的影子,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你要照顧好自己。”“我可以等你。”我們異口同聲說著,說完我們都一陣沉默。我安靜地趴在他背上,聽著他粗重的呼吸。微涼的晚風、寂靜的街道和昏黃的路燈,一切都充滿了離別的傷感。他把我放在路邊的臺階上,轉身沉默的攔腰抱住我,臉埋在我厚厚的棉服里,悶聲說:“你和我見過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樣。“說著頓了下,把我抱得更緊的繼續說:“你是個好女孩,雖然你不肯敞開心扉,把你的故事對我講;但你值得被更好的人愛。別等我!我有我必須要背負的責任。”

我我不明白他在說的責任是什么,也不想問;伸手抱住他的頭,摸著他淺淺的頭發,聽他一字一句的說著拒絕的話,心中一片冰涼,耳邊再次回響起經理對我說過的話。你真的是玩玩兒的嗎?你的目的還沒達到,怎么就開始拒絕我了呢?我推開他的肩膀,他仰頭看著我“陪我去喝酒吧!”我說。

買了一整件啤酒,還買了些小菜,我提著菜他抱著酒,我們輕手輕腳的走上樓,去了他住的宿舍。他住的是兩室的單間,外間是一張桌子,里間就是簡簡單單一張床,簡單到連枕頭也沒有,只有一床被子裹成一團堆在床上。我詫異的問他:“你寢室怎么這么簡單?為什么連枕頭也沒有?”他靦腆的笑笑“住不了多久就要走,帶那么多東西干嘛?”

我明了的點頭不再說話,沉默著拿出紙杯倒好酒,遞一杯給他,自己拿一杯:“算我給你踐行的酒,祝你今后一帆風順!”說完不等他回答,一口就干了。這天晚上,我像瘋了一樣灌自己的酒,喝到后來,往事如電影般一幕幕在眼前浮現,那些以前發生的事情我從未忘記過,現如今在這樣的夜里、這樣的時候再次想起,才覺得是那樣錐心的痛楚;我忘不了洪艷、忘不了姐姐和老師、也忘不了小時候和弟弟一起回家的路……我故意讓自己在他面前脆弱得赤裸裸。他不斷的搶我的酒杯,拉著我我問怎么了,自責的說是不是因為他讓我傷心了。我不搭理他,悶頭喝酒。借著酒勁兒撲在他懷里,抱著他的腰痛哭一場,一夜間我仿佛哭光了這一生所有的眼淚。

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他的懷抱太溫暖,溫暖得不想離開;他輕輕的一下又一下的拍著我的肩膀,我像個孩子一樣的昏昏欲睡。過了會兒,他看我沒有動靜了,打橫抱起我把我放到床上,就拿著盆出去了;我睜開眼睛望著天花板,心里一片清明,如果這是你的目的,如果你只是玩玩兒,那我就把自己擺在你眼前,擺在你唾手可得的位置……

聽見門響的聲音,我趕緊閉上眼睛。他端著盆走進來,我只聽見水聲嘩嘩的響,一會兒一張溫熱的熱毛巾就敷在了我臉上,擦完臉又給我擦手。都擦完以后再輕輕的拿起我的腳放在腿上,脫掉鞋子把兩只腳都放進盆里,溫暖的熱水瞬間浸泡我的雙腳,他一只手拖住我的腳掌,一只手溫柔的輕輕揉搓;從未有人這樣溫柔的照顧過我,鼻子一酸,淚水順著眼角接連流下;我內心震動不已、羞愧難當,他對我這樣好,我卻一次又一次的試探他…

在我的震動和愧疚中,他很快就洗好了腳,正拉起被子給我蓋上的時候,他突然嘆口氣:“唉!怎么又哭了?”說著彎下身離我越來越近,我緊張得捏緊了拳頭,準備隨時反擊…….一片冰涼的柔軟卻輕落在額頭,接著是鼻尖;然后直起身離開,微有些粗糙的手指擦過眼角,拭去淚水,柔聲說:“祝好夢!”說完關燈出去了。我輕輕拉過被子蒙著頭,整個鼻端都是他的氣息,我終是沒有愛錯人的。

第九章

再次醒來已經日上中天,一夜好夢。外間桌子上放著他寫給我的紙條和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我很好奇那個小盒子里裝的什么,拿起來仔細一看原來是純牛奶。我笑了,還記得小時候的牛奶都是需要牛奶票的,一張奶票一瓶奶,那是很金貴的東西,全家也只有弟弟喝過;再大些牛奶就是紙袋的包裝,也不需要奶票了,有錢就能買上一箱子;如今的牛奶都已經包裝成這樣了嗎?我拿起它晃了晃,翻來覆去的打量,不知道該怎么打開喝,也不知道盒子上粘小塑料管是干嘛的。思考半響,才恍然大悟!找不著刀就只能拿牙齒咬,抓著一個角使勁咬,但我抓得太用力,一下噴了我滿臉,還灑了一地;我擦擦臉,鼻端充斥著一股子腥味兒,又把吸管從咬破的小洞擠進去,猶豫著不太想喝….想起那時因為一袋牛奶而挨的一巴掌,出了會兒神,轉而丟進垃圾桶,拿起桌上的紙條。他說他去店里了,我看著他俊秀的字,回想起昨夜,心里充斥著甜蜜,忍不住開心的笑出了聲。

假期已經結束,我傷也好了很多;當天晚上又正好店里團年,匆匆收拾好就去報到,經理見我來了,笑呵呵的說:“晚上有紅包哦~!”靜姐拍拍我肩膀問:“好了?”我笑瞇瞇的點點頭。其他同事們有問候的、也有微笑著點頭打招呼的,我想大概是因為過年了吧,所以大家都變得比平時和善。我在店里轉了一圈又一圈,沒看到他,也沒看到她們;直到晚上宴會開始,也沒看到他,大家紛紛落座,唯有我旁邊的位置大家都默契的空了出來;經理站在臺上滔滔不絕的發表演講,而我睜大了眼睛四處打量,還是不見那天晚上那兩個女人,我本懷揣著一腔復仇的熱血結果卻撲了一場空,連他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正悶悶不樂時,他突然在旁邊坐下。今天的他與往常有很大的不同,穿著白色的毛衣黑色的襖子,還有當下最時興的運動鞋;頭發也打了發油,梳得平平整整。我看著有些陌生的他呆了…..

“看什么?”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問。我搖搖頭,有些不好的預感,一股哀傷蔓延至心頭,嘴上卻道“你想讓蒼蠅在你頭上劈叉?”他哈哈笑了,往我碗里夾一筷子菜說:“吃你的飯!”同桌的人紛紛開始拿我們打趣,我們彼此對望一眼,默契的不解釋。席間笑語晏晏熱鬧非常,經理喝得有點多,扯著嗓子在臺上唱歌,底下一堆人跟著起哄,在這樣嘲雜的環境里,他時不時的湊到我耳邊說幾句,“你千萬別跟著那群陪酒的混”、“你要找個合適的機會離開這里”、“要是有人再欺負你,那就去找經理,他看著不靠譜,卻會關照你的”、“你也別太相信經理那個人”、“照顧好小財小旺”……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我卻食不知味。

一直吃到深夜時,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各自散了。他也喝得有些微醺,搖搖晃晃的往馬路上走,我不放心的一直跟在他后面,走著走著他一屁股就坐上路邊的花臺;頭發也散了,紅著臉抬頭看我,我也低頭看他,夜色靜謐、路燈昏黃,他的眼睛如同一汪清澈的泉水,里面蘊藏著無限的溫柔和愛意。他似乎在逃避什么一樣的慌忙移開目光,低頭拉過我的手,捧在掌心說:“我走了,司機馬上就會來接我。”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說出的話卻讓我如墜冰窟,我知道我們會有分別的時候,但沒想過這一刻會來得這樣快,這樣讓我猝不及防;我抽出手,沉默著不敢說話,怕是一開口就是一場痛哭,我不想他往后回憶起時,眼前浮現的是我痛哭的樣子。

“別這么傷感,來抱一下。”他說著,站起來張開雙手擁我入懷,頭擱在我肩膀上,溫熱的鼻息呼進脖子里。我緊緊環抱住他的腰,終究還是沒能忍住眼淚:“我會等你四年的,就四年。”他側頭在我臉頰上輕吻一下,不再說話。

他走了,跟他在一起的這段時間就像是做了一場春夢,而我肩頭那道疤成了他留在我身上的痕跡。我開始瘋狂的收集所有一切他的東西;他喝過的水杯、他穿過的工作服、他的給我洗過腳的盆子,我真心的愛過他一場,卻連他的一張照片都沒有,這成為我很久很久以來的遺憾。我又回到之前獨來獨往的日子,卻發現已經有過快樂的時光,很難再適應這樣的孤獨,只能整天守著小旺小財,對著它們說起他;我時常坐在桂花樹下,看著小財小旺旺追逐打鬧、看著晴朗或者陰沉的天空,想著他。不知道他此刻在哪里?陽光是否也照耀在他肩頭?但愿他在我看不到的天涯,生活得像鳥兒一樣自由、像童話一般美好。

冬去、春過、夏至,他已經走了快一年了。他的模樣逐漸在我記憶中模糊,悲哀的是:我這樣想念他,卻在想念中忘了他的樣子;給他寫的信,也不知道該寄往哪里,只能任它堆成了厚厚一摞;時光一天一天過去,我的心也在等待中一天一天蒙塵。小旺和小財已經成年,不再經常呆在屋子里,那片草坪也不能再讓它們滿足,我常常找不到它們。弟弟已經高三,父母把他保護得更好了,每個周末父親都會買很多水果、鹵一些肉給弟弟送去;每個月弟弟會回來一次,可從他上高三后,父親就不準我和弟弟說話了,他說我會影響他學習。我想對弟弟說的話只能寫在紙上,放進信封里,半夜偷偷放在他枕頭旁邊。有時我也會在枕頭旁收到他的回信,他說喜歡一個同學,她的生日到了,他想送她禮物。我明白弟弟的意思,再次拆了枕頭扣出我悄悄存在里面的錢,裝進信封里放回他的枕頭旁邊。我明白愛一個人時的卑微和心酸,希望弟弟會和她喜歡的女孩子一直相守到老。

20歲生日這天,沒人記得。我申請休假一天,為自己買了碗面,端著面直奔宿舍二樓找小旺和小財,他走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它們陪我度過的,生日這天,我也想它們陪我度過。可我撲了個空,它們碗里的骨頭都已經長出了霉斑,昨天前天大前天的食物都還在那里,動也沒動過。往常它們出去玩,都是過一兩天就會回來的,這次它們已經走了太久。我越想越覺得不安,放下手里的碗穿街走巷的四處尋找,從天明找到天黑,再到月上中天都沒有它們的影子。我走在街道上,嗓子已經吼得有些嘶啞,偶爾會有狗狗回應我,但當我滿懷期待跑過去時卻不是它們。一天、兩天、三天…十天…..十五天…..它們再沒回來過,我遍尋無果,傷心欲絕。靜姐安慰我說說它們那么可愛,肯定是被別人領養了。

我在想念它們的日子里,獨自坐在桂花樹下,想起了那個寒冷的冬天。那個時候它們還是矮矮胖胖的樣子,一蹦一跳的在我身邊玩耍,雖然食不果腹、居無定所,但只要有陽光、有我,它們就特別的歡樂;我想起當他離去時,我也是這樣坐在這里,它們也許是感覺到我的憂傷、也許是我沒有陪它們玩所以不高興了,竟慢慢穿過草叢躺在我身旁,一改往日的頑皮陪我坐了很久。如今它們走了,卻成為了我記憶中的一抹暖色,不論今后它們境遇如何,我都心懷感恩,感謝它們曾經的陪伴。

時代飛速發展,老板認為我們店里的裝修和一些設施都過時了,決定重新裝修,于是我們放假一個月。我趁著假期回到了我曾經生活的小鎮,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曾經的黃土路變成了水泥馬路,小鎮已經變得越來越大,曾經破破爛爛的汽車站也已經煥然一新,我提著包包一路四處觀望的往站外走,剛出車站就看到了帶著侄兒來接我的姐姐。再次去到姐姐家里,我站在門口感覺有些窒息,提著包不敢進去,姐姐派出侄兒來拉我,我牽著他的小手一路走到客廳,四處打量一圈,原來家里沒有人。姐姐做了一桌好吃的,招呼我吃,一面吃一面跟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漸漸的才熟絡了起來,原來胖子帶著小胖子和他媽媽去走親戚了,明天才回來,我一聽瞬間輕松了許多。夜里侄兒睡著以后,姐姐來找我說話,詢問我在成都這兩年的情況,還說收到了我買的圍巾,要謝謝我。我忙搖頭說道:“不用謝我,我欠你的很多,那時多虧了你照顧我。”姐姐靦腆的笑笑:“兩姊妹說什么誰欠誰?而且我并沒有照顧你什么,當時我自己都快自顧不暇了。”我躺在床上,姐姐躺在另一邊,慢慢的輕聲訴說著那些我不知道的往事。

那時她本與姐夫分手了,分手的原因是因為她發現姐夫有個前女友,并且是懷了他孩子的,她接受不了。分手后那段時間,她工作的工廠生意不好,拖欠她工資,導致她的生活壓力很大,所以那段時間她整個人都很暴躁;過不久姐夫又回來找他了,還提出要跟她結婚,為了跟姐姐結婚,姐夫甚至逼著他的前女友打掉了孩子,當時姐姐一沖動,就答應了。婚后她很不快樂,因為她的婆婆總是讓她做這樣做那樣的家務,還會冷嘲熱諷的說她是從鄉下來的,沒有教養之類的話,因為姐姐和她婆婆的矛盾又導致她和姐夫夫妻不和,整天生悶氣的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懷孕了,直到流產時才知道,但已經遲了;從此她在家里的日子更不好過,她婆婆總是拿流產的事情責怪她,她已經很不好受了,這讓她更不好受。為了逃避,她又回到工廠工作,后來就再次懷孕。侄兒出生后她與姐夫發生的矛盾更多了,整天都在吵鬧中度過,這幾年姐夫家具廠生意逐漸慘淡,她說她以后都不知道該怎么過,她說沒有人聽她說話,她說她覺得很孤獨,她說讓我別因為以前的事情怪她。

我那時起才明白,原來每個都不容易,原來每個人都孤獨,有時我們只看到了自己的不幸,卻看不到別人的哀傷。我很想安慰姐姐,但我明白所有的安慰都不及陪伴有用,那以后我天天陪著姐姐做飯、幫她帶侄兒、晚上一起睡覺、白天一起去逛街,形影不離的在一起,像是又回到了從前住在一起的日子。

回到老地方的我更加想念洪艷了,跟姐姐一起走在街上,我就拉著姐姐一起去她可能在的地方尋找她。我去她叔叔的燒烤店,但燒烤店如今已經換了老板;又去她媽媽開的茶館,但茶館已經變成了餐廳;只有曾經的學校還是老樣子,但我已經永遠失去了進去的資格。和洪艷有交集的所有地方都已經消失,我只能去向老同學打聽;老同學大多數都找不到了,能找到的不是結了婚就是生了孩子,還能記得洪艷的實在太少了,就算記得也不知道她的下落。茫茫人海,我該去哪里找她?

住在姐姐家里,自然就避免不了要見到她的的家人。姐夫變得和善了許多,但他弟弟還是老樣子,陰陽怪氣的說些話惡心人,我實在討厭他,更討厭姐姐那個虛偽又精明的婆婆,沒住幾天我就想逃,也不知道這么多年姐姐是怎么過下來的。

周末,他們家要宴請客人,我實在不想跟他們攪和,買了點小酒小菜去找班主任大叔。他已經退休了,穿著大背心大褲衩,坐在門口跟一幫老頭下象棋,我提著東西喊他,他一回頭,愣了許久,樂呵呵沖門里吼了句:“老太婆!快弄飯!!”吼完又回頭跟一起下棋的大爺們說:“我女回來咯,不跟你們耍了!”一邊說著一邊快步向我走來,我笑話他說:“您怎么變成了大爺了?”,他開心的摸摸我的頭:“哎呀,姑娘變漂亮了!”

剛和老師走進門口,就看到坐在葡萄架下低頭專心繡鞋墊的師娘,她一邊繡一邊大聲回道:“你鬼吼鬼叫啥子。”我甜甜的叫了聲:“師娘好!”她一下抬起頭,看到我楞了楞,隨即笑開了。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迎過來抓著我的手,轉頭問老師:“哎呀!這么漂亮的女娃子,是不是就是你一天念三遍那個學生嘛”老師一邊接下我手里的酒和菜,一邊笑瞇瞇的答:“那肯定噻!”

“你總算來了啊,你老師天天都在念你!你們快坐到說話,我去弄好吃的給你吃。”師娘一邊說一邊拉著我坐在她剛坐的小板凳上,又麻利的收拾好刺繡的東西騰出桌面,匆匆進廚房了,一會兒時間就生起了炊煙。

“師娘真好!”我望著師娘在廚房里忙碌的背影說。“那是啊,想當初我追了好久哦。”老師自豪的笑著,轉頭又問我:“你在成都怎么樣?過得好吧?”

我當初離開時,對老師撒了謊,而要圓當初的謊言就需要再撒無數的謊;我心懷愧疚的繼續撒謊,用謊言捏造出一個幸福的人生,說我父母對我很好,說我上了大學….說著說著師娘已經端上了菜,又從葡萄架上摘兩串葡萄洗干凈端給老師,笑著對我說:“你老師啊,有個怪癖,喜歡拿葡萄下酒!”說完輕輕盯了了老師一眼,像是在示意他要少喝,老師心虛的避開師娘的目光,低頭拿酒。師娘端莊優雅又溫柔可親,有師娘的陪伴,想必老師的生活應該不會孤單吧?我正這樣想著,只見老師倒上一杯酒,一邊喝一邊嘆氣搖頭說:“我那女兒要是有你一半乖巧就好了!”剛說完,師娘也嘆口氣,抹了抹眼角。

言談中得知老師的女兒高考失利,好不容易上了個大專還不認真讀書,讀書期間搞了個樂隊,整天穿得流里流氣,喝酒抽煙樣樣都來,氣得老師差點沒暈過去;后來干脆不讀書了,跑回家跟老師要錢,說是要去北京唱歌或者當演員,讓老師資助她。老師氣得不行,把她鎖在家里,結果半夜兩個男人翻進家里撬開鎖,她就跟著他們跑了,再沒回來過。說著說著師娘淚眼朦朧,低聲抽泣;老師也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我不知如何安慰,也倒上一杯酒,正要敬老師和師娘一杯,老師連忙伸出手擋住:“你還是學生娃娃,別喝酒!以后你畢業工作了,再陪老師喝吧。”我依言倒掉酒,換上茶,以茶代酒陪著老師喝。只是不知道這是什么茶,這樣的苦,老師啊!我要如何告訴你,我也是這樣的不爭氣?

天色將晚,將要告別時。老師說有東西給我,喝得微醺的他搖搖晃晃走進屋里,出來時給了我一個袋子,里面裝著許多書。他說這是他的寶貝,如今他已經老了,應該把它們給年輕人。我伸出雙手接過,老師和師娘我不停的叮囑我好好學習,我滿口答應然后落荒而逃。我提著那口袋書走在回去的路上,天色像淡墨一樣微微發青,群山高高的聳立在這樣的天色里,美得如夢似幻;而我卻覺得手里提著萬斤重的東西,像身在煉獄。

世人皆苦。

假期很快結束,我告別姐姐和侄兒踏上歸去的列車。車上眾人昏昏欲睡,我抱著老師給的書,姐姐給的吃的,靠在窗前貪婪的看著路過的每一個風景,這是我長大的地方,有我割舍不掉的人,我想深深把它刻在腦海里,因為下次再回來,不知又是何時了。

小鎮很小,車開得很快,一會兒就開出了小鎮。我坐在車上看著窗外發了會兒呆,轉而從袋子里摸出一本老師給的書。這本書很薄,但它中間卻被撐開了大大的一條口子,我翻看一看,是一個信封。信封里放著一疊錢和一封信,字跡潦草又歪歪扭扭,明顯就是一個醉酒的人匆忙中寫下的:

娃娃,你說你父母對你很好,那你為什么還穿著我女兒的舊衣裳呢?你父母愛子心切,又豈是一找一夕間能回心轉意的?你兒時為生活奔波的樣子尤歷歷在目……..

這錢是老師資助你上學的,惟愿你不被世間繁華所擾,不磷不緇、一心向學。

我靠著窗戶,緊緊抱住老師給的書,沉默著痛哭。真笨啊,怎么忘了呢?穿得太久,竟忘了這衣服是從哪里來的了!

第十章

新裝修的店華麗勝過從前,大廳正中擺著一架嶄新的鋼琴。開業剪彩的時候我見到了店里的老板——他的父親。他父親消瘦挺拔,有種不怒自威的嚴肅,花白的頭發和得體的西裝襯托得他貴氣十足。他們五官和身形非常相似,淚眼朦朧中,我仿佛透過他父親又再見到了他。你在哪里?過得好嗎?誰又陪在你的身邊?

我每天給那架鋼琴擦灰,店里沒人能彈奏它,只有客人有時彈奏一兩曲,我摸著黑白的琴鍵,想著如果他回來時我能彈首曲子給他聽,他會不會驚喜?于是那一個月工資我沒有上交,而是給自己報了鋼琴班。父親氣得插著腰罵我:“你個不爭氣的東西!“說完順手拿起個煙灰缸就砸過來,陶瓷的煙灰缸直直落到我腳下,“哐嘡”碎了一地。“拿著錢去打水漂!這些東西學了有什么用?啊!!你又不是富家小姐,還裝tm什么高雅?”我沉默的站著,任由他罵。母親哭得梨花帶雨,說我不去退學費她就自殺給我看,我心中一直憋著一團火,母親這話就如同一盆熱油一樣的瞬間讓它燃得更旺;不就是一條命嗎?你們不就仗著生了我嗎?那我把它還給你們,大家從此一刀兩斷的好!我一邊想著一邊快步沖進廚房,抽出菜刀提著回到母親面前,一抬手橫在脖子上說:“你們是不是非要逼死我?”母親嚇得呆愣了幾秒,隨即撲上前來一把奪了刀丟在得遠遠的,抖著手罵我冤孽。就因為一個月工資,又是罵又是打又是以死相逼的鬧了一場,吵得我頭腦發昏,渾身無力,再也不想搭理他們的走進房間躺倒在床上,要殺要剮隨他們便吧,我想。我看著斑駁的天花板,耳邊回蕩著父親的謾罵,人生為什么這么艱難?是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樣?

上鋼琴課的第一天,我知道了答案。教課的老師是個比我大六歲的女孩子,據她說她從小就練琴,父母都是教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些緣故,她光是坐著不動都好有氣質,一舉一動十分優雅,一頭長發披散,襯得她越發清麗無雙;當她俯下身示范指法時還會聞到一股幽香,我看著她纖細修長,彈起琴來卻充滿力量的手指,心生羨慕,如果我是她,他會不會多愛我一點?一起學琴的同學,大多數都是女孩,唯一兩個男孩還是小學生。我是班里最大的一個,也是最差的差生,為了能練習得更多,只得早早的等在門口,匆匆練習一會兒又去上班。久而久之老師就給了我一把鑰匙,她說不管她在不在我都可以自己進去練習。原本一周只有一堂課的,老師卻允許我每天都去,我專心練琴,她就做自己的事情,有空了就指點我一二。她是個非常溫柔的人,總稱贊我進步快學習刻苦,收我的學費收的越來越便宜,最后干脆不收了,打趣說:“你是我的弟子,弟子不需要學費。”但我卻知道,她是看出了我的窘迫。我心存感恩,學得更加賣力,時不時買些水果或者零食給她,幫著她打掃一下衛生。慢慢的,竟有些亦師亦友的情誼。

我要兼顧工作,還要擠時間練琴,每天都過得茫茫碌碌。一晃眼就到了弟弟高考的時候。他高考那幾天,天氣炎熱,父母緊張得成天念神拜佛,滿大街都貼滿了標語。我也在緊張的練習考級的曲目,唯有老師趴在桌子上無精打采的逗她的貓,她接連幾天都是這樣無精打采的樣子,能坐著就不站著,能躺著就躺著,和往常大不相同。我有些擔心的問:“你是不是生病了?”她抬起頭,捂住肚子無奈的說:“痛經啊!”

“什么是痛經?”我心中的疑惑脫口而出。

老師看我眼神充滿好奇“你從不痛經嗎?”我搖頭,她又接著說:“就是在來那個的時候,肚子會痛,我每個月都會痛上兩天。”

我更加不解了,追問道:“每個月?為什么你每個月都來?”

她直起身,反問道:“你母親沒跟你說過這些嗎?”我再次搖搖頭。她嘆口氣,輕聲講解起來,我還一直以為,所有女孩都和我一樣,只是偶爾來一次,原來女孩子是每個月都會有一周的列假時間,如果沒有,說明不健康。回去的路上,我反復想著老師說的話,心里隱隱的不安。找個合適的時機,我悄悄和母親說起這件事,母親擺擺手毫不在意的說:“沒問題,我年輕時都是這樣,哪有這么嬌氣嘛!”但我還是堅持想去醫院,母親拗不過我,就跟著一起去了。接診的是一個看起來和母親差不多大的醫生,冷漠的問我是不是和男人同房了,我紅著臉搖頭;又接著問我大概情況,問完以后開出一堆單子,說必須檢查才能下結論。母親焦急的說:“就小問題,檢查啥子嘛?你包點藥就行了。”

醫生有些不耐煩了,皺起眉毛再次說道:“你不檢查我怎么曉得是哪里的問題啊?”

母親拿過檢查單,隨意看了看,問:“那要好多錢?”醫生隨意答道:“大概一百多吧。”母親一聽,趕緊丟下檢查單,大聲說:“就是坑錢的!你隨便開點點頭藥就行了,我們不檢查!”

醫生徹底不耐煩了:“你檢查都不檢查,我怎么給你開藥?”這吵鬧聲引得許多看病的人圍觀,里三圈外三圈的人圍著我們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我討厭這樣被圍在中間指指點點的感覺,勾起了我遙遠的、不美好的回憶;頭腦脹痛著,像掉進水里一樣的透不過氣。我蹭的站起來,撥開人群要走,母親大聲叫囂道:“我們不看了就是!”我心慌的往外走著,恍惚見仿佛聽見醫生說了句:“她那癥狀像早衰,你還不……..”早衰是什么?我不想知道,此刻我只想離開。

從醫院回家后,母親一直說著,她說她年輕時跟我一樣的,根本不會有什么問題,醫生是為坑錢才這樣講,讓我別在意。我心涼如寒冰,與其說是醫生坑錢倒不如說是她怕花錢。那時傻乎乎的真的就沒有在乎這件事情了,依然忙著上班、忙著練琴,考級的事情讓我焦頭爛額,這件事徹底丟到了九霄云外。我對考級沒有一點信心,老師不停地給我打氣,說以我的水平考個一級沒問題的;我起初只是覺得能彈一首曲子就可以了,沒想到在老師的帶領下竟然越走越遠。

這是個雙喜臨門的日子,我考級過了,弟弟高考成績也出來了,很不錯!我是真心為他開心,以他的成績,去他想去的軍工大學是完全沒有問題了,父母高興得四處向人炫耀兒子的成績;又借了別人的電話,跟所有親朋好友都打電話一個一個的說。拖弟弟的福,在父親給姐姐打電話的時候,我趁他心情好,請求他讓我跟姐姐說會兒話,父親爽快的答應了。

電話里的姐姐哭著說姐夫破產了,還欠了銀行很多貸款,她不知道怎么辦。我也不知道怎么辦,隔著電話安慰著告訴她會好起來的,聽著她哭得沙啞的嗓音,我的心也揪著恨不能替代她承受這些痛苦。但父母卻高興的商量著籌備弟弟的升學宴,我和弟弟坐在一旁相對無言,淡淡的憂傷在我們周圍盤旋著,我憂傷是因為心疼姐姐,而他憂傷有時因為什么呢?我不知道。從他上高三以來,我們幾乎沒有說過話,他變得越來越忙,忙著戀愛和學習、忙著與同學相聚,他不再是小時候那樣依戀我的弟弟了。

剛考過級的我,迫不及待想炫耀一下,于是坐在大廳的鋼琴前,磕磕巴巴的彈起了《The truth that you leave》剛學時我不知道這串英文是什么意思,老師告訴我這首歌叫《你離開的事實》。我決心要練好這首歌,反反復復的彈;他離開了,等他回來時,我就彈著曲子告訴他我有多想念他,讓他看我給他寫的信,再告訴它小旺小財不見了……我彈得磕磕巴巴,不知道錯了多少音,但我不在乎,滿腦子都在想著他的懷抱、他的清香和他溫柔的吻。等我回過神,周邊已經圍了一圈人,經理說了句:“還不錯!”轉身走了,剩下的人紛紛不屑一顧的“哼”一聲然后一哄而散,靜姐走到我身后拍拍我肩膀說:“別理她們,那是嫉妒你!”我笑著拉住靜姐的手站起來說道:“你跟我一起去學吧靜姐,老師她很好的。”

靜姐搖搖頭,苦笑道:“我懶得折騰。跟你說正事。”靜姐說完神神秘秘的拉著我走到大門口的一個角落,四處打量一圈確認沒人才說:“她進監獄了。”我知道她說的是一年前持刀傷我的那個女人,從我出院后,她就失蹤,再沒來上過班,而另一個女人被經理找了個由頭開除了。我一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反正她不在還更好,因此我也并不關心,只是今天陡然聽靜姐說起,還是驚了一跳“什么?為什么我們從來沒聽說呢?”靜姐忙按住我的嘴說:“仙人板板你小聲點嘛!”

我表示知錯,靜姐又繼續說:“聽說她在外面私自做生意,被人點了;警察跑到她家里抓的人,她和她男人一起被抓了,好像是跟毒品還有關系。這年頭,打黃賭毒打得很兇,經理一直說我們這里是正規場所,如果大家知道她被抓了,肯定人心惶惶的,所以經理才一直在保密吧。”說著長長的嘆一口氣,語帶悲戚的繼續說:“我們搞不好都要失業了,現在國家管得嚴得很,以后都不曉得怎么過了。”

我聽完以后,始終覺得哪里不對,這太巧合了不是嗎?但這一切也合情合理得找不出任何破綻,遂不放在心上。誠心的對靜姐說:“你這行是青春飯,不長久。還是去學個技術吧。”

“好多妹兒都在讀夜大,要不我們一起?”靜姐興沖沖的拉著我的手說。我聽說過夜大,那是專門給半路輟學的成年人自考大學的地方。“多少錢?”我問靜姐。

靜姐想了想:“讀完怎么也要四千吧。”這樣高昂的學費,讓我只能望而卻步。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兩天是弟弟錄取通知書到的日子,于是我早早的下班,一路飛奔回家,期待著看到他的錄取通知書、看到他完成自己的夢想。一打開門,家里死氣沉沉,母親坐在一旁哭,父親低頭不知在想什么,弟弟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我心里突突直跳,緊張的吞一口口水問道:“怎么了?”弟弟看我一眼,轉頭繼續跪著。我放下手里的東西,走到弟弟身邊半蹲下,搭著他的肩膀道:“是不是沒考上?”我剛說完,父親跳起來一腳踹在我腰上,我趴在地上一時直不起身,弟弟忙把我護在身后沖父親吼道:“這是我自己做的選擇,你有什么沖我來!”

父親更氣了,指著我罵道:“老子不讓你跟你弟說話,不讓你影響他,還TM防不住你!”

我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什么了,拉著弟弟衣服問道:“你告訴我,怎么了?”父親插著腰來回踱步,一邊走一邊指著弟弟說:“你說,你跟她說說你究竟干了什么!”

弟弟看我一眼,心虛的別開目光說道:“我改了志愿,國家有免費師范生政策,我爭取到了這個名額;要去很遠的地方上師范大學,學費全免,每個月國家還會有補貼。”

世界上不會有這么好的事情,免費讀書還倒給補貼,我哽咽著問他代價是什么,他淡淡的說:“貧困山區,支教……8年。”說完又轉身看著父親一字一句道:“我的大學是全免費的,還有獎學金。姐姐可以辭職了吧?”父親氣得狠狠一巴掌扇在弟弟臉上,從小到大父親第一次動手打弟弟,是真的氣得狠了。母親心疼的大步跑過來一把推開父親,心疼的把弟弟護在懷里,哭著沖父親吼道:“你說就說,打孩子干什么?不管什么大學,總是個大學嘛!”

我呆呆的坐在地上,耳邊回響起弟弟那時稚嫩的嗓音,他說他要像父親廠里的叔叔伯伯一樣去上軍工大學,他說要為國家制造火和飛船,如今他竟然因為我選擇放棄理想、選擇去貧困山區。我心痛不已,自責又愧疚,輕聲問他:“那你的理想呢?”弟弟并未回答我,回答我的是父親咆哮的吼聲,他說:“你還好意思問!”隨之而來的,是他順手抄起的板凳,我冷眼看著木凳落下,然后額頭一陣冰涼,順著臉頰流下來的,不知道是淚水還是血水。

他走后的第二年,21歲的我額頭上有了一道淺淺的疤。弟弟去了很遠的地方讀大學,我們很少有聯系,他也很少回家。我心懷對弟弟的愧疚,每個月都給他寫信和寄錢,他在離我這樣遠的地方,我真的好害怕他像我以前一樣縮衣減食的過日子,那樣的苦我吃過一次,就不想再有人去步我的后塵了。弟弟偶爾會給我回信,信中說他和高三喜歡的女孩在一起了,他們會一起在沒課的時候出去兼職;他說大學的生活很有趣,他問我還有沒有交工資。我騙他說沒有交了,我希望他永遠也不要明白人性有多貪婪、我希望他有對溫暖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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