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尋尋覓覓的萬里長夢,一個單純溫馨的學者家庭,相守相助,相聚相失。”
楊絳說:“人生沒有單純的快樂,快樂總夾著煩惱和憂慮。”細細想來,似乎楊絳與錢鐘書的快樂大都是苦中作樂,他們沒有豐富的物質生活,也沒有太多的浪漫,然而他們習慣了生活上的“格物致知”。
“我們一生坎坷,暮年才有了一個可以安頓的居處。但老病相催,我們在人生道路上已經走到盡頭了。一九九七年早春,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歲末,鍾書去世。我們三人就此失散了。就這么輕易地失散了。‘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現在,只剩下了我一人。”
命運對楊絳很不公平,在她年邁卻經歷了無數苦難,理應享受天倫的時候,讓她經歷了女兒的離去,還沒緩過神來,又讓她承受喪父之痛。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
楊絳是堅強的,甚至她沒有任情啼哭。我不知道楊絳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寫下《我們仨》的,但是我想她感受更多的是幸福,畢竟在那一頭還有她思念的人,而且她大概不是一個會感嘆人生如夢的人。
恬淡一生
《我們仨》讓我對人生有了一種新的認識,讓我更明白自己想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又該如何過好這短暫的一生。
楊絳一家的生活不是一帆風順的,他們在國外留學時承受了生活上的不適與沉重的課業負擔,回國后與大家庭的相處也多有磕絆,文革時期更是經歷了一系列的變故,還遭遇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心酸。
這些痛苦和奚落甚至我們此生也未必會遭遇到,但即使如此,在誦讀他們的人生之后,我感受到的仍舊是他們生活中的愛與溫暖,恬靜、不亂分寸地流淌在艱難時光中。這份愛與溫暖,是他們對人生的態度。
我不知道有野心算不算得上是好事,但是把它推到我面前,卻提不起半點興趣。“我們仨”都是出類拔萃的人,不過他們都沒有野心,他們一生的努力,不過是做好本職工作,不會去爭取什么,即使被安排在并不喜歡的崗位上,也選擇了默默接受。
對于名利,他們唯恐避之不及,他們甚至視名利為禍害和累贅。錢鐘書因為《圍城》而出名,楊絳在書的末尾寫道:
“他并不求名,卻躲不了名人的煩擾與煩惱。假如他沒有名,我們該多么清凈。”
知識是有重量的,它能夠讓人的心沉淀下來。書讀多了,心便靜了,對于很多身外之物便可以看得淡然。“我們仨”能夠過的溫和、處變不驚、與世無爭,與他們嗜書如命有著莫大的關系。讀書對于他們來說是終極幸福,是生活的動力,這是真正喜歡讀書的人。楊絳在書中寫道:
“我們不論在多么艱苦的境地,從不停頓的是讀書和工作,因為這也是我們的樂趣。”
直到錢媛年近六十歲患病不能起床的時候,她寫給父母的信中仍不乏幽默的玩笑與溫暖的昵稱,這是一種超然的生活態度。他們從年輕到年老,都沉浸在那些只能彼此了解的小確幸中:出門“探險”,分享彼此的“石子”,或者對著旁桌的人“格物致知”,他們感到滿足。
楊絳在書中說錢鐘書給人的印象是驕傲的,有時也是呆板木訥的。我們能夠從楊絳的話語中感受到,她理解他,也欣賞他,這或許就是靈魂伴侶吧。越是有精神高度的人,越難找到能夠理解自己的人,而錢鐘書與楊絳無疑都是幸福的,他們都找到了一個能夠看得到自己的人。
尋覓歸途
人生是什么?家,又是什么?很多人都曾追問過,一如想在滔滔時光中,追問出一個緣由,日子就這么一天一天地流淌,大多數人在混沌中走向終點。
冰心的筆記中有這樣一個故事,晚年她總是一遍又一遍地做著一個夢,她夢到自己回到了兒時的模樣,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家中,那個家,不是當時北京的寓所,不是游學歐美的洋房,而是多年前,她決然走出的那個兒時的老屋,那里有她的父親,有她的母親,有古老的閣樓和滿樓的燕知草。
冰心一生游學四方,曾寓居過好多世界上的地方,然而當人生走到了黃昏時,那些曾經繁華的、精致的、絢麗的寓所,都是別處,真正的家,原來就是那個我們年少張狂的歲月里曾經決然逃離的老屋,無關破敗,無關蕭條。
原來,三個人,真的是前世修來的相聚,在三個人的時候,走到了巔峰,然后接受分離,就像葉子總會在秋天一片又一片下墜,并且永遠也沒有在春天復蘇的可能。楊絳說:“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那些樸素的真理都是如此清晰,日子很長,彎彎曲曲,好像門前的一條路,而路再長,腳再短,還是得一步一步地丈量完,而一生中,要有多少承受,要丈量完多少坎坷泥濘,冰雪地凍,才能像楊絳這樣平靜地說出“我們仨就此失散了”。
楊絳隔著茫茫光陰告訴我們:
“我清醒地看到以前當作‘我們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棧而已。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還在尋覓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