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最近夜里總是做夢,夢境跨好幾個時空。每個都不同,又好像相互有所連結。這些夢境有時候是奮不顧身的奔跑,有時候是跟已亡故的親人待在同一時空,沒有言語,也沒有悲喜。
? ? ? 前些日子,持續找工作沒有進展,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適合做什么,后來說是規劃人生,也規劃得一敗涂地。
? ? 讓我常想起的是前夜出現在我夢里那棵被砍掉的枇杷樹和上面結著金黃的果實讓人口水直流,我想這樣的夢境,跟一些發生過或者還未發生過的事情應該有著必然聯系。
? ? 我的外公活到90歲,去世前距離他91歲虛歲的生日僅僅一星期不到,關于他的記憶,從小時候爬到屋后田埂上喊著外公,媽媽偏心,到他咽氣前的掙扎,我都歷歷在目。
? ? 外公這一輩子認本分,是他們整個村壽元最高又最有威望的老人。他離開的時候,整個村子里的人都來吊唁他,他的花圈堆滿整個院子。
? ? 小時候去外公家的路好遠,記憶里每次都是雨季去他家,外公遠遠的迎我們,離開的時候站在遠遠的地方揮手送我們。外公家的房子有一個小閣樓,我會爬上閣樓玩弄上面的嗩吶,嘴里嘟囔著課堂上教會的兒歌,“長的就是嗩吶,短的就是喇叭,哩啰啦,哩啰啦,嗩吶配喇叭…”這個時候,母親會跑上閣樓,手指放在嘴前,示意我不要蹦蹦跳跳,然后抱著我下樓,樓下外公外婆并排坐在床上,房間里七七八八的人見我被母親抱下來,都笑我說我是個精靈鬼…
? ? ? 回外公家的次數從以前的一年三四次變成一年一次,我對外公的記憶就只有低矮的老房子,和外公駝的高高的背。
? ? 我上初二那年是個五月,像是割油菜的前期,我在屋后的田埂上摘梔子花( 梔子花開后結的果實,是一味中藥材),哥哥急急忙忙跑來說,外婆沒了,母親讓我們收拾收拾跟他去外公家。
? ? 去到外公家靈堂已經搭好了,外公一身白衣,眼睛深陷,沒有眼淚,坐在堂屋外面目光呆滯。人來人往,卻沒人哭喪,甚至還有人嬉笑。母親見我跟哥哥到了,便拉著我們去到堂屋里面棺材的側面哭喪,母親一面哭,一面一把把我扯跪下。我在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中,掉下豆大的淚珠。母親雙眼又腫又紅,聲音沙啞,大概有人聽到母親的哭喪,三四個人都來拉我母親,我則被遺落在棺材旁,我往靈前的盆子里燒著紙錢,內心卻害怕極了。
? ? ? 母親被幾個人拉到其他房間去了,許久才聽見母親斷斷續續的打嗝止住哭泣。又過了許久,周圍都安靜了些,一個人走進靈堂,附身將我拉起,我抬頭便看到外公深陷的眼睛,一滴淚珠剛好落在我仰頭看他的臉上,那一刻我像是一只被他拯救的困在牢籠中的困獸,我被他帶出堂屋后,他拍拍我的肩膀說:“孩子,去看看你媽媽”
? ? 當晚的大開五方(下葬的前一晚上的一些儀式,活人以自己的方式送逝去的親人最后一程)從11到凌晨4點,外婆的所有侄男個女們跪滿了整個院子,沒有哭泣,大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跟外婆告別。在這個過程中,我都沒有看見外公。
? ? 出喪的那天早晨,不到6點我被母親搖醒,說是讓送外婆最后一程,天卻突然下了特別大的雨。除了抬喪的男人們,被允許出喪的隊伍中沒有我。
? ? 外公的家那時候的房子是個四合院,外婆需要被葬在屋后的祖墳旁邊,棺材要從堂屋抬出去,從堂屋正門對著的四合院院子的門抬出去繞一圈,才能到安葬點。那早領頭的人套好繩子后說:“起棺” 外公不知道從哪里出來,趴在外婆的棺材上哭著重復著說:“你走了我該怎么辦” 哭得喘不上氣,然后是外婆的兒女,侄兒侄女,孫子孫女都跑到堂屋兩邊開始大哭,好像大家都用最大的哭聲,在送外婆最后一程。
? ? 外婆去世后,外公像變了一個人,沉默寡言又黑又瘦。母親擔心外公一個人在屋里沒人說話,多次打電話讓他過來跟我們同住一段時間。
? ? ? 于是在那個暑假,九月的第一個周末放學回家,我自告奮勇的一個人走了二十幾里山路,接外公到我們家來住一段時間。
? ? 由于外公暈車,此前我們包車去接了幾次他都不愿意來,雖然每次在電話里答應得好好的,最后總是不去。那天我到了后,軟磨硬泡了半天,他才答應我第二天跟我一起回家。又在當天下午,還特意讓我陪他去村上去剪了頭發,刮了胡子,還跟別人炫耀說,要去女兒家住一段時間。從那時候,記憶中,那時候,外公就已經是一頭花白的頭發了。
? ? ? 母親為了給外公補充營養,每天早晨7點準時用開水沖生雞蛋,送到外公床前,看著外公吃下,才離開。在母親的精心照顧下外公開始從黑瘦的小老頭,變得皮膚紅潤了些,精神狀態也好很多。他在我們家也從來閑不住,給我們家編各種籃子,簸箕,雞籠…
? ? 外公在我家只待了五十多天就嚷著要回家幫大舅舅看家,其實說是那段時間總是夢到有去世的人給他托夢,他害怕自己死在女兒家,讓女兒名生不好聽,硬是要回家,無奈母親包了車,專程送外公回去。回去后他一刻也不閑著,八十多歲的老人,還扛著鋤頭去鋤地里的草,牽牛,喂豬,做飯,大舅舅就在外面干活,外公就在家看家。
? ? ? 我上高中后,每年都過去2次,一次夏天假期跟媽媽一起,一次就是冬天,外公生日。外公的生日是臘月二十六,距離過年只有4天。外公生日都是我跟哥哥過去,在農村年前會有很多酒席,母親總是會被叫去幫忙,她沒辦法回家,只能在外公生日宴會上給外公打一通電話。我們買各種吃的給他,他自己總是吃得很少,有些東西甚至過期了都不舍得吃完。
? ? ? 記憶里最深的還有兩次,外公有兩次給母親打電話,一次說是想吃包子,母親接到電話后,就去趕集買了一大包包子給外公送去,還有一次外公說想吃蒸肉,母親又立刻準備洗肉蒸了好幾碗肉,第二天送了過去。
? ? 我上大學后,每年只有他生日的時候才能跟哥哥過去看他。
? ? 二零一七年冬天,距離他生日一個星期不到,外公走了。那次放寒假因為沒搶到票,晚回去十幾天,前一天晚上到家,第二天大舅給我母親打電話,說外公快不行了,讓我們趕緊過去一趟,母親邊收拾東西一邊慌了神。
? ? 這一次母親哭得更傷心,但是周圍的人都勸她別哭,活到八十歲以上的老人去世是喜喪。守靈的那晚,我跟我媽坐在堂屋棺材一側,她抱住我說:“媽媽沒有爸爸了,媽媽沒有家了”。我抱住哭得聲音沙啞的母親,安撫她,媽媽沒有爸爸了,媽媽還有我啊。那時候我才明白,在父母眼中,只要父母在家就在,父母沒有了從此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了歸途。
? ? 外公去世快3年了,我從未夢見過他。他突然來我夢里看我,大概是想看我們過得好不好吧。醒來的時候,發現我眼角濕潤,再入夢的時候,已經換了另一個夢境,而外公在我夢里的模樣,卻是外公生活在我家那段時間的模樣,面色紅潤,嘴角上揚。
? ? 這樣我突然想起夢里那棵被砍倒的枇杷樹和上面黃燦燦的果實。枇杷熟在割油菜的季節,外婆去世也是在那個季節,所以我想這個夢境是一定冥冥中有什么必要的聯系。
? ? 現在是凌晨兩點,寫完這些居然自己已淚流滿面。
? ? ? ? ? ? ? ? ? 僅以此篇獻給我的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