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無法找到那個人類一直在追尋的東西,那么不論有多么高的道德,不論做了多少的社會公益活動或善行,你的人生還是膚淺的。
無論去到世界哪一個角落,你都會看到人心努力創造出來的圣事圣物,從最粗糙到最精致的形式都有。無論走到哪里,人們都在不斷地探索什么才是神圣不朽的東西。為了追尋到它,全世界的僧侶都告訴你必須要信仰所謂的“上帝”。
但是,在任何一種宗教或信仰的指令之下,你還有可能自由地探索它是否存在嗎?或者,那只是一個充滿著恐懼的心所虛構出來的幻象,因為這個只能看到無常變易的心,總想追尋某個永恒不變、超越時間的東西?我們必須對這個東西感興趣,不論我們信或不信都一樣,因為除非你發現它,認識了它,否則人生永遠是膚淺的。你也許很有道德操守——這里指的是不帶有任何強制,也不是在社會 文化干預之下所產生的道德——生活也相當和諧、清明、平衡,里面沒有任何矛盾,沒有任何恐懼。但是你如果無法找到那個人類一直在追尋的東西,那么不論有多么高的道德,不論做了多少的社會公益活動或善行,你的人生還是膚淺的。若想得到真正的美德,你就必須活在深奧的宇宙秩序中。
質疑是一件好事,不過它必須受到一些牽制。有節制的質疑本是一種探索的精神,但是對所有的事都質疑,卻是毫無意義的事。
如果你對生命夠認真,對整個存在現象真的關懷,你就必須去探索,到底有沒有一個無法名狀、超越時間、非思想能夠捏造的東西,而這個東西并不是人心因渴望超越經驗所制造出來的幻覺。你必須對它有認識,因為它會為你的人生帶來不可思議的深度——不只是意義非凡,還蘊含著驚人的美——其中沒有任何沖突,只有圓滿、完整和徹底豐足。如果心想要認識這個東西,它就必須放下所有人為的圣事,譬如宗教儀式、信仰、教條等等的制約。
我希望我們真的是在交流,而且我希望你已經把上述一切都放下了,不只是口頭上,而是打從心底深處放下了這一切,這樣你才有能力自主,不再倚賴任何事物。質疑是一件好事,不過它必須受到一些牽制。有節制的質疑本是一種探索的精神,但是對所有的事都質疑,卻是毫無意義的事。假如你已經理智地檢視過人類因企圖追求不朽所發展的宗教結構,并認清了其中隱含的真相,那么你就有能力學習了。
思想永遠不會是新穎的。若想發現那個完全無法被覺知、無法被知道、也無法去認識的東西,思想就必須徹底安靜下來。
思想永遠也無法發現那個境界,因為思想不只是時間和度量的活動,同時也是過往的歷史,不論是顯意識或無意識皆然。假如思想說它想去追尋某個真實不虛的東西,那么它很可能投射出一個自以為真實的東西,因而制造出了幻覺。思想如果循著某種方法去發現真理,它自然會去依循圣人、宗教信仰和教條。不同的宗師們都會告訴你要控制念頭,要依照他們所指示的模式來強壓住念頭,這樣你才能發現那個真實不虛的東西。但是你會察覺思想永遠也無法發現到它,因為思想根本是不自由的。思想永遠不會是新穎的。若想發現那個完全無法被覺知、無法被知道、也無法去認識的東西,思想就必須徹底安靜下來。
思想能不能安靜下來——不必費力,也無須控制。因為在你控制它的那一刻,掌控者就出現了,而它也是由思想創造出來的。然后這個掌控者又開始控制起它的念頭,于是沖突便產生了。心智本是思想和演化的產物,它是一切知識的倉庫,也是各種影響及經驗的產物。這樣的一顆心有可能不修煉、不控制、沒有任何形式的努力,自自然然地安靜下來嗎?只要一有努力,就會產生扭曲。如果你我都認清了這一點,我們就可以清明地、正常地、健康地在日常生活中運作,而且有一種徹底擺脫妄念之后的自由感。
若想弄清楚那個屬于不同次元的東西是否存在,你就必須非常誠實,其中不能有任何自欺,不能有任何欲求。
但是這樣的狀態如何才能出現?這便是人類一直在尋找的境界。我們都很清楚思想本是一種無常易變的東西,它可以被改變、修正、放大,但是它無法真的洞悉任何事物。人類一直在探索如何控制思想的方法,因為我們很清楚地看到,只有當心徹底安靜下來的時候,我們才有能力清楚地看見或聽到什么。
心或腦子能不能徹底安靜下來?你有沒有問過這個問題?如果有的話,那個答案很可能還是根據自己的想法而得來的。思想能不能很自然地發現自己的局限,明白自己的局限,然后安靜下來?如果你觀察過自己頭腦的運作方式,你會意識到腦細胞里所貯存的盡是昨日的記憶,因為昨日的記憶為腦子帶來了巨大的安全感;明日則是不確定的,但昨日是確定的。知識之中存在著一份確定性。腦子里的東西永遠是老舊的,因此腦子就是時間的產物。它只能按照時間來思考:昨日、今日和明日。明日是不確定的,但過往的一切延續到當下,就會讓明日比較確定一些。像這樣的一副頭腦——受制于千萬年以來的教育和訓練——能不能徹底安靜下來?請先試著去理解這個問題,因為我們必須清晰地、理智地了解了其中的含義之后,才能在問題之中找到答案。答案就在問題中。如果你對所有的問題都仔細檢查過的話,你會發現答案就在其中,不在其外。
接下來的問題則是:腦子或心,這整個有機組織,能不能徹底安靜下來?你知道嗎,安靜有許多種形式。兩個噪音之間會出現暫時的安靜;兩句話之間會出現沉默;另外有一種寂靜則是可以被誘發出來的;你還可以透過操控和修煉制造出空境。上述的一切都屬于一種呆板而貧乏的空。它們并不是真的空寂。它們只是思想為了達到空寂而制造出的產物,因此它們仍舊局限在思想的范圍之內。
心如何才能在沒有動機之下止念?如果它有動機,就仍然是思想的運作。你如果不知道答案是什么,我其實很替你高興,因為這件事需要極大的誠實度才能弄清楚。若想弄清楚那個屬于不同次元的東西是否存在,你就必須非常誠實,其中不能有任何自欺,不能有任何欲求。心只要一生起追尋此種境界的欲求,它就會開始捏造發明,于是就會陷入幻覺和靈視之中。而這類的靈視經驗,都是過往知識的投射,因此不論它有多么迷人、多么令你興奮、多么偉大,都只不過是歷史的產物罷了。
如果這一切你都明白了,不是字面上,而是真的明白了,接下來的問題則是:意識的內容能不能完全空掉?
我們日常意識的整個內容,包括了無意識以及顯意識兩種層面;里面盡是它所累積的思想,那些透過傳統、文化、掙扎、痛苦、自欺而累積下來的思想。這整個內容便是我的意識以及你的意識。若想發現是否有一個屬于不同次元的東西,就必須非常誠實才行。但缺少了這些內容,意識又會變成什么呢?然而我只能就內容來認識我的意識?譬如我是印度教徒、佛教徒、基督教徒、天主教徒、藝術家、科學家、哲人等等。我執著于我的房子、我的妻子、我的朋友或是經由百千萬年的歷史累積下來的結論、記憶或印象。這些內容便是我的意識或你的意識,而意識又是時間、度量、比較、衡量、論斷的活動。意識的領域之內充斥著我的各種思想,包括意識與無意識在內。任何一種思維活動,都在意識的范疇之內。因此意識之內的空間是相當有限的。
如果我們共同認清了這一點,那將會是你的認識,而不是我的。擺脫了所有的指導者,所有的教誨,你的心才能真的學習。因此,一旦有了足夠的能量,你就會有十足的熱情去探索真相了。可是如果你跟隨某人,一定會喪失自己的能量。
陷入時間感的意識,其中的空間是非常狹小的。你雖然可以透過想象,透過各種方法、各種擴張意識的技巧或更精致的思考來拓展它的空間,但是它仍然束縛在意識有限的范疇之內。任何一種想要超越它自己的思維活動,仍舊在這個范疇之內。譬如你利用迷幻藥來擴張意識,其結果仍然是在意識領域之內的一種思維活動。雖然你認為自己已經超越了它,其實你仍然在它的領域之內,因為那個境界只不過是一種概念罷了,除此之外,你也許還會經驗到更深的意識。因此你認清了它整個的內容,也就是“我”或自我,亦即所謂的個人性。只要是在這個意識范疇之內的經驗,無論擴張到什么程度,永遠都在時空的范圍之內。因此,若想有意識地努力超越這個范疇,一定會招來幻覺。努力追尋真理是相當荒謬的事。由某位宗師指導你修行來達到開悟,但不去理解意識所有的內容,并將其空掉,這種做法就像是以盲導盲。
心即是它所有的內容。腦子則是過往的歷史,思想都是從這些歷史中產生出來的。思想永遠是不自由、不新穎的。于是下面一個問題就出現了:這整個意識的內容要如何空掉?但不能透過任何方法,因為你只要一運用別人教給你的方法,或是發明出自己的方法,你的心就會變得機械化,如此一來,它就被困在時空之中了。心能不能看見自己的局限,而憑著這份對自己的局限的覺察,能不能將局限打破?它能不能不去問該如何空掉心念,而是去徹底認清意識的整個內容,并且覺察和傾聽意識的整個活動,然后借由這份覺察來止息自己的活動?譬如我看見自己犯了某個過錯,這份對過失的覺察便是真理。這份對自己謊言的覺知就是誠實。覺察到自己在嫉妒,便是從嫉妒中解脫了出來。換句話說,只有當觀者不存在時,你才能非常清楚地觀察到真相。觀者即是過往的記憶、印象、結論、意見和論斷。
因此,心能不能清晰而毫不費力地認清意識是有限的、缺乏空間的、受到時間限制的?你能不能認清這些真相?如果你能安靜地看著它,你就會認清它所有的內容——包括無意識以及顯意識里的內容。這意味著你必須全觀。從這全觀的狀態之中自然會生起能量。但是如果費心去注意,你的能量反而會耗損。控制意味著臣服、比較、壓抑,而這一切都是在浪費能量。只要能保持覺察,你自然會全觀,也就是完全不消耗任何能量了。
如果你以全部的能量看著顯意識及無意識里的所有活動,你的心便是空寂的。這并不是我的幻覺,這也不是我憑空想出來的。如果這是我所下的一個結論,是我“想”出來的一件事,那么我就是在制造幻覺。假設我知道那是個幻覺,我就不會說出來了,因為我不想以盲導盲。如果你真的在仔細聆聽,真的想弄明白的話,這里面的邏輯你一定可以很清楚地看見。
無意識的整個內容要如何徹底揭露?首先得認清問題是什么,才能往下探究。我們一向將生活中所有的事都加以區分,所以我們也把意識分成了顯意識及無意識。我們所受的教育和文化,造成了這樣的區別或分裂。無意識具有自己的動機,自己的種族傳承,自己的經驗。這些內容有沒有可能被智慧之光或覺知之光照亮?你所提出的這個問題,是否暗示著有一個分析者在那里分析意識的內容,因而造成了界分、沖突、矛盾和痛苦?或者你完全不知道答案是什么,而只是單純地提出這個問題?這是很重要的一點。如果你很誠實又認真地提出這個問題,而且對答案一無所知,你自然會有所發現,但如果你已經有了某種結論或意見,那么你就是抱著預設的答案在探索這個問題。你也許是在依循某位哲學家、心理學家或精神分析師的觀點在看這個問題,然而這些都不是“你自己”的認識。這些都是他們的認識,你只不過是在詮釋或試圖去理解他們,你并不是在直觀。
心如果夠誠實的話,它會說:“我不知道!”這時又會發生什么事呢?如果你說“我不知道”,那么別人的認識就不重要了,這時你的心自然是清新的。你的心因為說出“我不知道”而保有了清新的本質。因此,你所說的“不知道”如果是有深度、有意義,而且是誠實認真的,那么你的心便空掉了意識所有的內容。知識即是意識的內容。你能不能看到這一點?如果心能承認自己不知道,它就永遠是清新、活潑而流暢的,這么一來,它自然沒有任何的固著點。但是它一有了固著點,便開始聚集意見、結論和界分感。
這些都是冥想的內容。換句話說,冥想就是在每個當下覺知真相——不是只有真相——而是去覺知每個當下的真相與幻象。覺察到意識里的內容即是整體意識——這便是真相。認清自己不知該如何對治這些東西——承認自己不知道,便是看見了真相。因此“不知道”即是沒有任何意識內容的一種狀態。
道理就是這么簡單。你也許會持反對意見,因為你想聽到比較高深而復雜的道理。你不愿意認清最簡單的道理之中才有最非凡的美。
心或腦能不能看見自己的局限——時間與空間所造成的局限?只要是活在時空的活動之中,一定會有痛苦,一定會產生心理上的絕望、希望以及隨之而來的焦慮。心一旦洞悉到這一點,又會如何看待時間呢?心會不會觸及到思想無法染指的另一個不同的次元?我們曾經說過思想便是度量,亦即時間的活動。我們都必須依循度量而生活;我們的思維結構總是奠基在度量和比較之上。可是那個一再度量的心竟然還想超越自己,還想去發現是否有一個無法度量的境界。認清這件事的虛妄便是一種真理,但思想一開始追尋那個無法度量、超越時間、不在意識范疇之內的東西,它就落入虛妄的活動里了。
如果你深入探索這些問題,如果你一邊探索一邊學習,那么你的心和腦就會變得非常安靜。你根本不需要透過任何方法、老師、宗師或修行體系來靜心。
世界目前盛行著各式各樣的冥想方法。人類對自己一無所知的事往往太急于去經驗,太貪心了一些。現在瑜伽也開始流行起來,它被引人西方世界的目的,乃是為了讓人們獲得健康、快樂、青春以及幫助他們找到上帝——五花八門的事都涉人了其中。
此外,人們又對玄學也產生了興趣。因為它是那么的令人興奮。對于那些真的在探求真理,想要全盤理解生命,又能如實看見妄即是妄以及妄中之真的人而言,玄學很顯然是虛妄不實的,所以他絕不會去碰這個東西。我是否能讀你的心念,你是否能讀我的心念,或者我擁有可以看見天使、精靈之類的靈視能力,這些事都沒有任何的重要性。我們都渴望經驗神秘的事物,卻看不到日常生活的神秘性,因為我們并不愛自己的生活。我們看不透這一點,所以才把精力消耗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
你如果把這一切都放下了,最核心的問題就會出現:那個無法名狀的東西到底存不存在?你的描述一定不是那個被描述的東西。世上到底有沒有一個無邊無界、超越時間的東西?你的空間一旦受限,心就會變得惡毒;一旦失去了空間,你就會變得殘暴,想要摔東西泄憤。你很想擁有空間,但心智或思想是無法帶給你空間的。思想如果能安靜下來,無邊無界的空間就出現了。只有徹底空寂的心,才能探究那個超越度量的東西。
這才是獨一不二的神圣之物——不是那些神像、儀式、救世主、宗師或靈視經驗。只有一顆默然不語的真空之心,才能巧遇這個神圣的東西。只有在空寂之中,才能出現嶄新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