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令已過大寒,陰沉的天空中飄灑著零星的雪花。周筱脫掉白色的羽絨服,站在陽臺前,心不在焉的攪拌剛磨好的卡布奇諾。雪花打在窗子上,轉(zhuǎn)眼消融,留下了一道道水痕,像蚯蚓一樣蠕動著。
“今天看了一整天的《老友記》,突然感覺喜歡一個人,就像看美劇。一旦開始,便無法自拔,真希望它永遠不會劇終,就像我對你的愛。周筱,明天我去淺堂城找你吧”想起顧塵昨天電話里說的這句話。突然,一顆晶瑩的淚從她嘴角滑落,滴在了手中的咖啡里。從小到大,周筱一直都害怕有人說愛她。她清楚,她不愛顧塵,但那該死的善良又不容許她拒絕任何人。更糟糕的是,她知道顧塵對她的愛,有多么真實。
房間里厚重的暖氣把玻璃窗涂了一層淡淡的霧,遠處那堵灰白色的墻,開始變得影影綽綽。周筱用指尖在玻璃上涂了一顆大大的心,墻的那邊,城市的另一種面目開始明朗起來。那是一個即將被拆遷的四合院。院子里沒有鋪地磚,黃土和雪水融合成了滿地的渾濁泥漿,上面散布著雜亂的腳印和塑料袋。幾個中年婦女圍坐在屋檐下的火爐旁,談?wù)撝鴱埣议L李家短。
“今天咋沒見鐘墨啊,他手里那塊石頭刻了快一個月,也不知道要送誰呢。你們說多好的一個孩子命咋就這么苦哩,從小就沒了……唉!”其中一個婦女說。
“聽說他爸當年是跟一個狐貍精跑啦!”另一個婦女壓低嗓子探著腰說。
此時,鐘墨凝視著眼前用花鋼巖雕刻的白雪公主,心,像被刻刀劃破的手指一樣刺痛。今天是周筱的生日,也是爸爸消失在他生命里整整八年的日子。這個日子就像一場夢魘,纏繞了他好多年。
八年前的那個清晨,鐘墨從夢里醒來,窗外飄著好大好大的雪花,整個世界都是白色的。他尖叫了一聲,迫不及待的爬起來去院子里看雪。推開門,他卻看到院子里站著一個男孩,和一個跟她身后那輛紅色轎車一樣妖媚的女人。
“爸爸,他們是誰呀?”他瞪起兩只大大的眼睛問旁邊的鐘諾。
“墨墨,爸爸和要他們?nèi)ヒ粋€很遠的地方,可能以后回不來了,爸爸不在的時候,如果有人欺負你,你就用這把刀保護自己,知道嗎?”鐘諾將一把刻刀塞進他的手里,轉(zhuǎn)身,兩顆滾燙的淚珠落了下來。
他只是想看一場雪,可爸爸為什么就要離開他。那天,他躲在墻角哭了很久,哭著哭著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周筱正捧著一塊蛋糕盯著他看?!扮娔?,你怎么睡這里呀?今天是我生日,給,請你吃蛋糕。你要是有什么愿望,告訴我,我可以幫你許愿哦?!敝荏汔狡鹑夂鹾醯男∽彀驼f?!拔蚁胱屛野职只貋??!辩娔嗔巳嗉t腫的眼睛。“好呀,走,我們一起去許愿吧?!?/p>
轉(zhuǎn)眼間,八年過去了。周筱早已經(jīng)搬離了這個破亂世俗的四合院,而他也早已不再是那個哭著要爸爸回來的小男孩。收拾起這段陳舊的往事,鐘墨決定,今天要讓周筱幫他許一個新的愿望。
傍晚時分,雪更大了,它們在城市霓虹燈的光影下像無數(shù)只翩翩飛舞的銀蝶。鐘墨縮緊身體,站在十字路口點了一支煙。綠燈亮起的那一刻,他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馬路對面,一個少年捧著一束火紅的玫瑰和周筱走進了歐洲風情餐廳。他愣在原地,覺得整個世界都被凍結(jié)了。
“周筱,你在哪兒呢?”很久,鐘墨撥了周筱的電話,他不愿相信剛剛看見的那一幕。
“在和一個大學同學吃飯呢,怎么了?你要來嗎?”周筱輕柔的說。
“哦,不去了,完事后打給我,我有東西要送你。”鐘墨低頭看著自己沾滿泥漿的鞋子,心已經(jīng)虛了一半。
認識周筱這么多年了,他沒有帶她去過一次像樣的餐廳,甚至買個禮物,都要省吃儉用幾個月。他自己清楚,他沒有能力給她幸福,可他怎么也無法接受,周筱和其他的男人在一起。筱筱,只要三四年。鐘墨站在大雪里,一直重復(fù)著這句話。指尖的半截煙已經(jīng)熄滅,雪在他的眉上結(jié)了冰。
歐洲風情餐廳里復(fù)古的裝飾風格在暖黃色燈光的調(diào)劑下,小資情調(diào)的韻味濃的快要溢出來了。“一個月不見,你變得更漂亮了?!鳖檳m切了一塊牛排看著周筱說。”周筱低頭沉默片刻呢喃道:“顧塵,給你說實話吧,我覺得咱倆是……”
說著周筱抬起了頭,那一瞬間,她臉上的表情突然僵硬了,未說完的話像一根骨頭,被她隨手丟進了垃圾桶。透過明凈的落地窗,她看見鐘墨杵在人流里,幾乎快要成了一個雪人。“顧塵,對不起。我臨時有點事,先走了!”周筱抓起桌子上的提包,發(fā)了瘋似得往外跑。顧塵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望著倉忙離去的周筱,心里掖滿了失落和委屈,他想他已經(jīng)領(lǐng)悟了周筱說到一半的話。
“鐘墨,你傻啊,站在這里干嘛?”周筱沖過馬路,快速的撣著鐘墨身上的積雪喊道。
“我在這里等你啊,筱筱,生日快樂,看!我給你刻的白雪公主,跟你像不像?”望著周筱清秀溫婉的臉,鐘墨看見她的眼睛里閃爍著一團模糊的光。
“像。”周筱凝噎著,紅了眼眶。
“筱筱,記得小時候你過生日總會幫我許愿,今天可以再幫我許一個愿望嗎?”鐘墨微笑著說。
“當然可以啦,說吧。”她的臉上浮起了一朵紅云。
“我想和你在一起?!辩娔拖铝祟^。
“你他媽誰啊!為什么把周筱惹哭了?”顧塵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后面沖了過來,指著鐘墨吼道。
“顧塵,你誤會了,這是我朋友?!敝荏憧粗娔荒樀膶擂?。
鐘墨茫然的凝視著眼前這個陌生少年輪廓分明的臉,覺得是那樣的熟悉。滾動的記憶戛然而止。突然,他像是一匹發(fā)現(xiàn)了獵物的野狼,表情瞬間扭曲了。他緊緊地咬著牙,身體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白雪公主從他的左手滑落,折斷的頭,滾在了顧塵的腳下。周筱緊緊地拉住鐘墨的衣角,有些害怕。她從沒見過鐘墨如此兇狠的目光。
“老子找了你們這么多年,真想不到今天在這兒碰見你這狗娘養(yǎng)的!”鐘墨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喊出這句話。他一個箭步上前,鋒利的刻刀狠狠地刺進了顧塵的身體里。他拔出刀,如同切了一塊豆腐般,快感迅速涌進了鐘墨的大腦皮層。顧塵順勢倒地,濕熱的血液瞬間氤紅了一大片的雪。
周筱愣在原地,嘴巴張的像一只碗。“鐘墨!你瘋了嗎?”緩過神來,她朝鐘墨吼了一聲,慌亂的蹲下身去,將顧塵涌入懷了中。
“顧塵你沒事吧!顧塵你沒事吧!”她流著淚,一邊嘶啞的喊著一邊拔打了120。
“哈哈哈哈……八年前他媽搶走了我爸,今天他又要搶走你!這難道不是他應(yīng)該的下場嗎?”
“鐘墨,你這個傻子!你這個瘋子!”
“我是傻子!哈哈哈……我是瘋子!哈哈哈……”鐘墨轉(zhuǎn)過身,向著漫天飛舞的大雪深處搖搖晃晃的走去。一滴血,從他提在手里的刻刀上落了下來。
周筱跪在紅雪中,歇斯底里的哭著。鐘墨再也不會知道,她已經(jīng)偷偷地愛了他這么多年。